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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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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志趣相投,夫妻和美,情意绵绵,虽有险坷,仍旧美满。

    秋日渐渐到来,黄灿灿的菊花开得正绚烂,花园里散发着阵阵清香。

    陆生和婉儿共步花园,一边嬉闹欢笑,一边采下几朵花瓣观赏。

    回到房间后,婉儿拿出针线,缝制了一个小布囊,而陆生则把花瓣放入其中,再由婉儿将口子缝合,成了一个菊花枕囊。

    从此的屋内总会有一阵菊花的清香,这是二人幸福的时刻,亦是一切的转折。

    “你是生儿的妻子,本该竭尽妇道,勉励丈夫潜心修学,争取功名,可你却朝云暮雨,让他沉迷于儿女私情,以致懈怠功课,荒废学业。你二人若再这样嬉闹不思进取,岂不是误了他的前程?”

    面对母亲的责骂,婉儿百口莫辩,陆生也为她求情,可始终显得那么无力。

    陆母以婉儿未勉励陆生潜心修学为由,让陆生将她休弃。

    万般无奈之下,一纸休书来到,伴随而来的是一个男人的绝情和无奈。

    夫妻决绝,想抱恸哭,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却也无能为力。

    婉儿自始至终也不明白自己哪里有错,明明夫妻恩爱,相互勉励,婆婆昔日也喜欢自己。

    可到了现在,一切变得如此不美满。

    夫君的休书,婆婆的恶意,仿佛都将婉儿推入无法挣脱的深渊。

    她永远都被禁锢在这里,一生游离。

    愿世上有情人终成眷属,却难免会因世俗相离。

    几年后,陆生再娶王氏,婉儿也另嫁他人,可一切都不如当初的幸福,唯有情丝难掩。

    这一天是三月初五,相传这天是一位以凡人之躯抵抗天命,以万民敬仰整治洪涝之人的生日,许多人都会来到林园庙宇游玩。

    男女老少,皆是欢喜,欢饮达旦,共度良宵。

    沈园是个好地方,这里群山环抱,松竹青翠,莺鸟和鸣,浮云笼日。

    陆生也随人来到此处,感慨着世事万千,唯有睹物思人。

    沈园环绕一池清水,垂柳弄姿,画桥卧波,假山堆秀,水榭迎风,格局玲珑精巧,幽雅宜人。

    陆生独自观赏,漫步在沈园之中,津津乐道,可目光却不自然地与水榭之上的一位女子相遇,两人顿时惊愕失声。

    “你……是你?”

    这人便是陆生休弃的妻子婉儿,两人的不期而遇,像是孽缘未了,纠缠半生,却是云烟皆散。

    二人相见,心中情丝万千,可婉儿还是克制住这不该的感情,邀请陆生入座,并向自己的夫君赵士程介绍此人。

    “表兄,这是赵士程,奴的夫君。”

    “夫君,这是陆生,妾身姑妈的儿子,已有几年未见。”

    赵士程知晓他们的事情,也从婉儿的神情中知道他们余情未了,他便起身借口去寻一坛酒来为他们助兴。

    良久,一坛黄縢酒来到,赵士程又起身离去,独留二人相诉。

    黄縢酒啊黄縢酒,一坛酒就让一个才华横溢,温柔娴静的女子殒命,剧毒无比。

    婉儿默默打开酒坛,为陆生斟满,她那纤细红润的双手十分灵巧。

    陆生看着渐渐满上的黄縢酒,又看着眼前昔日的妻子,不禁长叹一声。

    昔日夫妻耳鬓厮磨的场景历历在目,他们从前又多幸福,现在便有多孤寂。

    为何如此相爱的两人会分离,又饱受相思之苦。

    若是如此一开始不如不见,也许这样便斩断了所有的情丝,心里也会舒坦。

    可人生走过的路都是自己选择的,任何人没有必要去觉得当初未行之路如何美满,也不必去嘲笑从前的自己,因为那是未曾长大的自己。

    在翻阅书文的时候,结局一眼而定,有人无法接受便舍弃不看,有人觉得结局不尽如人意,但遭遇依旧精彩。

    人心自定。

    陆生想到几年来离异索居的孤寂,一切的山盟海誓都成纸上笑话,锦书难寄。

    他心中的悔恨,无力,悲愤如云山堆积,似春江潮满,似枯叶萧萧,一切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婉儿在一旁殷勤劝酒,陆生喝完一杯又一杯,眼神却始终不曾离开那双纤细的手。

    他为何不敢看婉儿呢?是不爱吗?也许是因为愧疚,是那份不得安好,终身遗恨的辜负。

    所以在他看向婉儿的那一瞬间,他害怕她会恨他,怨他。

    但他想错了,婉儿也许并没有这样的感情,有的只有遗憾,以及陆生余生安好的愿景。

    陆生神色愈加黯淡颓哀,酒未到,泪先流,不若相顾。

    他写下那句“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而后不如意,再次写完这整首词。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停下笔之后,陆生回头看向婉儿,她眼中亦是泪光,她又何尝不心酸呢?

    女子背负的更多,那是闲言碎语,无由的诟病。

    两人凄楚又无力的目光,与这沈园中盈盈春色,充满生机却被关在这园中一生,不得安息的绿柳何异呢?

    有情人终成眷属,无奈东风险恶,吹散了这一段缘分,一腔心事付诸东流,两人再难续前缘。

    陆生知道与婉儿再待下去,她又会受到太多人的指责,只好留下一句“表妹,珍重!”就匆匆离去。

    婉儿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那是如同自己生命消散的痕迹。

    生命中的光短暂而明亮,不得长久。

    婉儿热泪滚滚,心力交瘁,她心中的痛苦更甚,但无人诉说,只能咽泪装欢,只有夜深人静之时才能哭泣。

    今日同陆生的相遇竟是如此离别,她再难忍受,趴在案上大声哭泣。

    泪尽,声哑,人瘦。

    她看着陆生的这首词感慨万千,便也和了一词回敬。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婉儿,于沈园之后一病不起,而后香消玉殒。

    她带走的是自己早已病入膏肓的身体,是那颗千穿百孔的心。

    与此同时,两个男人的心也因此孤寂。

    陆生怨恨自己的母亲,却不能表露,孝为先,他无可奈何。

    这样的情绪难以发泄,他后来再难有一丝笑容,同婉儿一样依靠在栏杆之上,眺望云海,好像她在冲自己微笑。

    陆生六十三岁之时,又是秋天来临,他一个人来到花园,看到盛放的菊花,思绪又回到从前夫妻二人摘菊做囊的日子。

    热泪再次划过脸庞,苍老的脸已经看不出昔日英俊的小生,但眼中思念依旧不变。

    他俯身看着花海,伸手摘下一株菊花,痴痴笑着:“婉儿,菊花又开了,很香,你做的香囊还在呢,只是没有香气,你什么时候再为我缝制一次呢?”

    陆生摇着头,步履蹒跚,一个人走在花园中。

    突然想到什么,他跑回了房间,拿出针线开始缝制。

    不久,一个新的香囊做好了,同以前老旧的那个相比更加精美,但失了神色。

    “我也真是愚昧,为何当时不多做一个呢?双宿双飞这才好嘛,都怪我,让你一人离去,都是我的错啊……”

    陆生看着手中一新一旧的香囊,早已没了香气的那个却有着婉儿的身影,他又醉了。

    醉梦中依旧是那片花海,有一个少女年芳十六,正在其中嬉闹。

    她冲着年老的陆生笑着,还叫他快来,这里菊花正好。

    陆生抛下所有,一步步来到少女面前。

    少女伸手抚摸着他苍老的容颜,依旧笑着:“你老了,不过才气不减半分。”

    陆生握着她的手,强忍着泪水:“我老了,你还是这么年轻,你过得还好吗?”

    “我啊,只能活在你的梦里,所以我一直这样,你啊真不会照顾自己,明明比我年长,却这么粗心对待自己,香囊已经老旧了,没有香气了,你就扔了吧。”

    陆生摇摇头,“我没有扔,我一直留着,保存得很好,你看!我还重新做了一个呢,只是太晚了。”

    陆生把香囊递到女子手中,她看着新的香囊有些惊奇,“你的手艺这么好?”

    “我一直学着你的样子,我希望再见你一面。”

    “你我情缘已尽,若再纠缠便是不好的,你该走了,去接受新的生活。”

    女子轻轻一推,陆生栽倒在地上,花海在微风吹拂下一动一摇。

    陆生笑了,他见到心中女子了。

    陆生哭了,一生的情感再也见不到了。

    他醒了,哭笑难辨。

    六十八岁,他再临沈园,它以数换主人,春色依旧,往事茫茫,如断云幽梦,萦回不觉,漂浮不定。

    “婉儿,你身在何处呢?”

    七十五岁,他重游沈园,心绪凄迷。

    这里物是人非,事事堪悲,斜阳余照,残垣断壁,柳老枝残,人去影灭。

    “婉儿,我想你了。”

    八十一岁,他又临沈园,这是冬天。

    他双脚难迈,却还是朝着沈园走去,来到昔日对酒的地方,他品着黄縢酒,却没了为他斟酒之人。

    哀思难托,沈园踱步,梅花盛开,幽香拂袖。

    佳人玉骨早朽,老生渐渐消亡。

    八十四岁,他依旧快走不动了,陆生沉沉睡去,以为就此死去,能在九泉之下见到那位芳华正茂的女子。

    她还在等着自己呢,这么久了怕是要怪罪自己。

    陆生笑了,那是释怀,真正算得上开朗的笑容。

    他的放声大笑,又像哭泣。

    再次醒来,他站在这荒废的沈园不知所措。

    一个男子走了出来,让他等一个叫南暝的人,他会引你去见相见的人。

    陆生信了,在这结满蛛网的小案上打盹。

    手上拿的是婉儿的香囊,而自己做的那个早已不知踪影。

    南暝走来的时候见到了它,随手便捡了起起,陆生见到了他,情绪激动。

    “你来了,你真的来了!”

    听到有人唤自己,南暝回头看去,是一位老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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