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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大寒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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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怀安嘱讬狱卒照看他这位朋友,扶着孟容瑛步出天牢,却在转角处撞上一名行色匆匆的侍卫,原是来找他的,一问之下差点晕过去,紧接着打听锦云城状况。

    江初照身在囹圄,只听到断断续续的交谈,她好像听到跟谷競川有关的消息,怕祝王爷这一走就甚么也不知道了,当即扯开嗓大嚷,想知道发生甚么事。

    祝怀安再回来时脸色极度苍白,对她说了方才从锦云城快马传回的消息──宁铎将大半周越兵马困于城外,只有谷競川和为数不多的兵士进了城,城里直接沦为战场,现在都没消息传出来。

    在城里头打?江初照从未听过这事,不该这样的那满城百姓怎么办,往哪儿躲呢?她跟祝怀安想在了一处,这恐怕是宁铎刻意布下的杀阵,冲着谷競川而来。

    「我去帮忙。」江初照紧抓栏柱,急切地恳求:「祝王爷您帮我求求陛下,锦云城离这儿有段路,等调兵马过去怕迟了,让我先去锦云城好么,我不会逃逸,一定回来领罚,求求您了……」她说到后来,因为焦急害怕红了眼,满脸企盼地瞧着祝怀安。

    「…好。」祝怀安压下满腹疑问,当即旋身朝着大殿而去。

    经过祝怀安劝说担保,江初照很快被释放,让她先行锦云城相助。

    江初照穿戴好铠甲,急着翻上自己那匹马,却听祝怀安在身后喊她:「江姑娘…孩子,我感谢妳,也对不起妳……」

    江初照转身快步走近,温言道:「祝伯伯,谢谢你照顾我姥姥、重新安顿我哥哥,江家欠谷家的,晚辈会用馀生弥补,至死方休。那…将军是我此生遇过最好的人,在我人生最黑暗的时刻,是他点起一盏明灯,鼓励我、教导我,牵着我走出低谷。」

    她对祝怀安微微一笑,「而您是最初带领他的人,和他相处时,我感觉他受您影响很深,能培育出他这般人物的您,肯定也是极好的。您莫担心,晚辈必定竭尽全力,让他平安归来。」

    「孩子……」祝怀安压下哽咽,「妳也要小心,我等你们回来。」

    江初照点点头,策马飞驰出皇城,朝着锦云城而去。

    她没带刀剑枪戟,选了最轻的铠甲装备,一路马不停蹄,只盼能早一刻抵达锦云城,幸亏谷竞川送她的这匹马年轻力壮、脚程飞快,刚过正午已抵达城外十里处。

    眼见远方黑烟不断窜升,伴随着阵阵刺鼻烧焦味。江初照拍拍马儿后腿,却摸到一件物事,转头取下一瞧,暗骂自己一句,这铁鞭是她离开赵字营忘记取下的,还一路带着来,多拖沓脚程?锦云城近在眼前,丢了也可惜,当即顺手系在腰间,策马驰近。

    城外一片兵荒马乱,江初照举目赫见城门熊熊燃烧、火舌猛窜,周越弟兄赶着救火,可水源太远,哪怕用马匹往返搬运也来不及,这是锦云城唯一出入口。高耸的城墙全泼上黑油,滑溜无法攀爬,几处城墙更让风势带过去的火苗点着,把坚硬的砖石烧得红透,这火怕是三天三夜也熄不了……

    她在靠近城门的人群中认出熟悉身影,策马奔近,焦急问:「将军呢?」

    马鸣山满身大汗、背上被烧伤的地方还冒着血,闻声极其狼狈地扭头,见了她差点把手上水桶洒了,连忙稳住,急道:「将军和单大人还未出来,火太大了,进不去。」

    江初照的一线希望被掐熄,又看有些前锋营弟兄试图驰马闯过城门火海,但动物怕火是天性,那些马匹被驱策奔前,却每每在火焰前停下,不肯再前进分毫。

    她匆匆丢了句:「你背上的伤很严重,先找人包紮伤口,感染会丧命的,即刻去!」又着急趋近温度更高更烫的城门下方。

    贺友之快急疯了,近火海的弟兄难以抵挡高温,已换过三批接力救火,唯有贺友之不肯换手,只是一桶一桶接过水灌救,他很想冲进去,却只能在这干瞪眼,一片混乱中,他看到了江初照。

    还没来得及喊,就见江大人倾身提过一桶水,当头淋在自个和马匹身上,湿淋淋的水珠往下滴。

    江初照拉着缰绳退开数步,轻抚骏马脖颈,又凑近马耳低声说了一串话,那马霎时踢了踢前腿,呼哧呼哧呵着气。她聚精会神凝视前方,提着一口气。

    贺友之忽地意识到他要做甚么,失声喊:「江大人!」

    江初照一声呼喝,在马臀迅速拍三下,缰绳一甩,势如破竹往前冲,身下的马丝毫不惧炙热火苗,直奔到火舌近处才奋力一跃,带着她在一众惊呼声中,犹如被祝融吞噬般投进熊熊烈火。

    跃过火海,江初照不顾身上铠甲发烫,立即翻身下马,察看马儿的伤势,眼见无碍,这才松一口气,「好孩子。」

    她轻抚马头安抚,卸下马鞍辔头,转身踢起脚边长枪,越过满地尸身,迳往前方刀剑相击、呼喝震天处奔去。

    *           *           *

    谷競川自清晨战到午后。

    这于他原本不算甚么,可他有一大段时间落下日常锻鍊,三日不练都要手生,何况是一年多的荒废,加上先前顾及锦云城的无辜居民,无法大开大阖地施展,只能大耗心力与宁铎兵士周旋,期间被混充百姓的兵士暗算几次,创口不大却无法分神止血,此刻竟然有种从未有过的力不从心。

    余百鍊眼看他从城头战至城中,精神力道大不如前,知道时机已然成熟,此刻就是一击不中,再接再厉也成。这谷競川剑法不错,方才好多流箭齐发,都让他那把剑挡下来,听说此人还能挽强弓,可惜了,这样好的功夫。

    余百鍊命人架好强弩搭上箭,这箭是他特意为谷競川而备的,弓弩强劲准确到不需在箭身安上箭羽,只要对准目标,这钢箭连石墙也能打出个洞,他还是很敬重这位猛将,不会让他痛苦太久,长箭穿心过,很快就结束。

    备好下一波箭雨攻势作掩护,余百鍊手一挥,万箭齐发直射向谷競川与正在跟他缠斗的宁铎兵士。

    谷競川一面抵挡一面在心里骂这主将不是人,连自家兵士都不放过,忽地一阵疾风向他窜来,他只觉胸口一痛,跪在地上直喘气。垂眸却见眼前一片腥红,按着伤口的左手不断冒着热气,身体一侧,倒在血泊中。

    余百鍊看着自己的胸口,愣了愣才感到剧痛,又听身侧传来阵阵惊叫。他试着把枪杆拔出来,谁知这枪纹丝不动,满头大汗去瞧那强弩,不知被何物击中,整支弩都弯了,那这杆枪哪来的?确定是枪么,这枪杆不会太短了?

    他坐在椅子上,没瞧见自己的惨况,一旁副手却看得分明──

    将军……这杆天外飞来的铁枪穿过将军的胸,把将军生生钉在椅背上,枪头强劲地整个刺穿椅背,连同那穿出大半的枪杆一道滴着鲜血、在大冷天里散发着白色热气。余百鍊双眼布满血丝,一句话都没法说,就这么断了气。

    江初照急急奔向谷競川,膝盖不听使唤地发抖,一边用力捶打一边勉强跑过去,总算奔至他身旁。

    她方才惊见强弩对准谷競川,慌抽出铁鞭将石砖甩向器械,顺势向发射者掷出长枪。谁知迟了片刻,来不及在强弩放箭前投石破坏,只打偏了轨道,那箭还是刺穿谷競川身体。

    她刚一把抱起他,手上就是一热,满掌殷红血迹,慌张想取止血药,这才想起早用掉了,又颤着手往谷競川腰间翻找,却只找到一瓶鹤顶红,急得在心里大骂粗口。慌慌拨去泪花,爬两步就着泪眼模糊的视线,终于从倒卧在一旁的周越弟兄腰间翻出止血药,立刻全撒在铠甲上那黑黝黝不断湧出鲜血的大洞。

    血止不了。无论她接连倒了几瓶药上去,死命按着创口不放,那血好像总也流不完,一开始是热的,后来就变得又凉又黏……江初照觉得晕,怎么她见了血会晕的?

    会死么?不会的不会死……她一面用力按着伤口,一面喊谷競川,想让他保持清醒,连喊好几声,才看他吃力地睁开眼,眨了两下又快睡去,她不顾一切地嚷:「将军你快看看,我是初照…你、你还欠我一件事…你记得么?记得么?」泪水模糊眼前景象,她无法腾出手去擦,只是绝望地大声问,想把他喊回来。

    「……记得。」谷競川气若游丝地回答,感觉胸口很沉,吸不到空气。

    江初照眼看有用,压紧创口挨近他些,慌想一阵,「那翡翠簪,你说……」她忍不住呜咽一声,哽泣道:「你说是买给我的,却送了别人……」她强打精神,半是哄骗半是认真地说下去:「你要找个一模一样的赔给我,你现在就找…找到赔给我之前都不可以睡……」

    谷競川咳出些血花,疲惫地笑着:「好…赔……」他一口气喘不上,闷哼一声,闭上眼再叫不醒。江初照一直喊他,直喊到声嘶力竭,眼前亮晃晃一片,毫无真实感。

    她不要甚么簪子,她要他活下去……

    身后似乎传来嗖嗖破空声,箭?长枪?那又怎样呢,这一路上所有的恐惧都在方才消失了。她疲倦地闭上眼,不躲不闪。

    她刚感觉背上一痛,同时听到金属相击的响动,没有任何东西刺进她身体,转头一瞧,就看一名宁铎兵士倒在身侧。

    「江初照!」

    单明允千钧一发隔开那杆枪,刚摆平敌人又狠扯她衣襟,疾言厉色地吼道:「你发甚么呆?」

    她愣愣回望单明允满是脏污血渍的脸庞,失神道:「无所谓啊,都随他们吧。」说着轻推开他手,静静趴在那让血浸透的重甲上。

    单明允被她怪异的举动所惊,他方才只看到江初照甩动铁鞭,却一直没发现谷競川的身影,好不容易抢过来替小夥子挡下这记枪……他瞥一眼即震惊不已,颤着手去探谷競川鼻息,没?他不相信,推江初照一把,打算解开谷競川身上铠甲查看,谁知江初照抱得死紧,硬是不让他松动。

    「你起开!」单明允怒吼,直想踹小夥子两脚,却被接着湧上的敌军打断,只得接着回身抵挡,又不禁分神去看谷競川,眼见江初照还真撒手不管,气得边战边骂:「江初照你到底来干甚么的,竞川宁死也要护着兄弟跟平民,你倒是束手待毙,你!你就这点出息!」

    『你就这点出息?』

    她如梦初醒,用力抹把脸,甩着铁鞭重新加入战局。

    单明允不知是甚么让江初照动了起来,至少这小子现在有能力自保,不必他费神。他俩将谷競川围在中间,却感觉湧上来的敌军愈来愈多,无数枪戟不断戳来。

    江初照的鞭子起了大作用,这鞭若在战场上并不好施展,恐误伤己方兵士,但此刻包围他们的都是敌军,用起来反而无所顾忌。铁鞭极沉,相对力道更猛烈,在江初照手里却不见迟滞,既有软鞭的灵活,也兼具金属穿透重甲的杀伤力,将送到面前的枪尽数拦腰截断,灵蛇般勾了个花,以迅雷之姿横扫,直取敌方数双眼睛,下手又快又狠。

    她忽听一声痛呼,急转过身拽了单明允一把,铁鞭跟着往前送去,抢在对方枪头之前救下单明允,给这一下惊得满身冷汗。

    他们会死在这儿,江初照很肯定。单大人撑到现在,体力恐怕已经到极限,眼下态势更无法单凭他俩力挽狂澜,他们只是在垂死挣扎,却没有突围求生的法子。

    单大人不可以死,燕门关需要他、单家那一大票弟弟妹妹也需要他。江初照一咬牙,铁鞭狠甩几下打出一个空间,紧接着长鞭缠上单明允腰际,用尽全力把他往城楼上甩。

    单明允先是腰间一紧,就被一股巨大力量抛飞,直往城楼上撞,他不及细想,反射地伸掌往石墙连翻两下,借此冲飞力道,一跃而上高耸城楼。

    等他再回身往下看,心脏差点停止──更多兵士往江初照湧去,背后少了他的掩护,哪怕小夥子铁鞭划出的范围比枪还长,却难敌前仆后继的宁铎军。他刚要跃下城楼相助,却听江初照吼道:「别下来!走啊!」

    「走一个是一个!」江初照又喊,在心里求他快撤。

    单明允双眼通红,看着俩朋友生死交关,却没有更好的办法救他们……

    忽闻一声爆裂破空巨响,脚下城楼震了一下,又一下,单明允感觉这楼快坍塌,握紧枪杆奋力一跃,长□□穿一名宁铎兵士,他重新在江初照身侧站稳。

    「楼快塌了,走,一起走!」他扯着江初照蹲下身,两人合力扛起谷競川,刚杀出几步路,城楼果真垮了下来,而且是整片石墙倾倒而下。

    他俩下意识把谷競川护在身后,赤手空拳去击那飞喷过来的砖石,待这巨变平息,只见现场许多宁铎兵士走避不及,皆成为砖下亡魂。还未反应过来,又看一众兵马自硝烟颓墙冲杀而入,与宁铎残兵砍杀起来。

    单明允和江初照认得这身军服。

    「大燕……」江初照差点哭出来,当即跟单明允扶着谷競川迎上。那些头一批冲进来的燕国兵士大都认得他们,立即上前协助,把他们带出这片炼狱。

    *           *           *

    谷競川从一个很长很混乱的梦里惊醒。

    依稀记得最后小舟上只剩他跟五岁大的暖暖,小丫头一直哭着要找爹,他怎么也哄不好,那船后来还进了水,离岸边愈来愈远……他睁开眼,有些对不上焦,视野白茫茫一片,呼吸又短又促,略定心神,方才认出立于榻前的俊逸男子。

    他眼前一亮,喜道:「是陛下?参见陛下。」当即试图起身拜见这燕国国君。

    元望舒吃了一惊,忙截住他,轻轻让他躺回去,松口气地微笑道:「不必拘礼。」

    刚想问问这大舅子感觉可好些,未料谷競川又着迷地看着他,讚道:「啊…陛下还是一样英俊潇洒哪。」

    元望舒一愣,教这热切的视线瞧得不太自在,一时忘了要说甚么。

    一旁正在帮忙诊脉的青年不小心笑出来,儒雅地轻咳两声。

    谷競川一转头,又乐道:「是曲慕涛啊!」当即伸手用力抱了他一下,却被压得胸前剧痛,差点喘不上气,吓得几人一同惊呼。

    曲慕涛立时弹开,慌道:「谷将军您躺好,莫再牵动伤势。」说完这句额上已是冷汗涔涔,忙不迭察看刚包紮好的伤口。

    谷競川闭眼调息,妈了个疤子,这回可疼得够呛啊,往日还不曾有这从胸臆直透背心的剧痛,他究竟伤着哪了?忽觉手心握着绵软滑腻的物事,这啥玩意?略一瞥,竟是一双细白小手,他心中一跳,顺着那手臂往上瞧,三分无措、七分试探地问道:「呃…阁下是?」

    那低泣的小姑娘一愣,本来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双眼浮肿得跟核桃似的,听了这话又有些气恼,咬牙道:「你…你还有心情说笑!」

    谷競川大骇,听这声音,许是哭长了有些沙哑,可他认得出呀,「暖…暖暖啊?」

    祝玥暖登时无泪,瞧他这模样还真不像开玩笑,惊讶得收势悲咽,轻轻打了个嗝。

    「真是暖暖?」谷競川更加骇异,盯着小姑娘猛瞧,忽地放声大笑,这一笑又牵动伤口,直疼得死去活来,任凭伤口剧痛,仍止不住笑,连声唉呦,笑歎:「我说妳咋从不哭呢,原来就是哭得难看。」谁来救救他,他快疼死了……

    真是很难看么?祝玥暖又打了个嗝,正想转头问元望舒,谷競川见状,不顾疼痛地爬起来,伸手固定她的头。

    「千万别转过去。」他急嚷,又空出一只手在榻上摸索,将他带血的外衣扔在祝玥暖头上。元望舒和曲慕涛来不及制止,吓得哑口无言。谷競川很体贴地道:「真他妈难看,别要吓着陛下,妳兜着出去洗把脸,平静些再回来。」

    元望舒定定神,凑近她温言相劝:「竞川有我们陪着无妨,妳尽管放心梳洗,透透气再回来瞧他?」说着要拿下这满是汗臭血渍的外衣。

    谷競川见状就急了,慌喊:「陛下真看不得,会发梦魇的。」

    「朕看过。」他一笑,毫不在意地掀下外衣。一瞧之下果真哭得极惨,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很想亲一下她肿泡泡的眼睛,碍于还有旁人在,只能作罢。

    祝玥暖离开后,曲慕涛又叮嘱谷競川几句,过一会单明允推门而入,身上同样挂着彩,看着谷競川的神情却是欣然喜悦的,对着元望舒抱拳一揖,朗声道谢。

    元望舒担心自己在场会让他俩无法放松歇息,跟曲慕涛低声说几句后,先行离开。推开门却见不远处的树下立着一位少年,身着周越军服,看起来苍白纤瘦,朝着厢房这儿眺望。他寻思,或许又是其中一位朋友,当即让身侧的秦总管上前关心一下,看看需要甚么,自己则去找祝玥暖。

    单明允眼见好友身上各处都缠着绷带,虽然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精神却不错,心里边开心地不得了,却嘴硬道:「太可惜了,我还以为这回铁定能升职。」

    谷競川让他这没良心的调侃逗乐,又是一阵疼。

    曲慕涛慌忙阻止道:「单大人,谷将军那伤口是当胸穿背的,极需静养,您莫再逗笑他。」

    单明允没想到这么严重,当即点头应是,又诚恳地跟这位神医道谢。眼见曲慕涛起身要把椅子让出来,他寻思不能让大夫站着,干脆一屁股坐到榻上,跟谷競川各自靠着床柱聊起来。

    谷競川开头就打听弟兄们的伤亡状况,单明允答不上,他跟江初照一心都在谷競川身上,把他扛出锦云城后寸步不离,等到曲慕涛接手才退出房间等待,直等到暮色沉沉才听说他醒转。

    单明允估摸着大半兵马都给火势挡在城外,城里的兵士不多,又都听命带着居民避祸,应该不是太严重,跟他讨论一番,劝他放心养伤。

    各自沉默一会后,谷競川淡淡道:「濒死那会儿,我梦到初照了。」挺荒谬的梦啊,他竟梦到初照硬要找他讨回那翡翠簪?

    「那不是梦。」单明允凝视谷競川惊讶的眼眸,不忍心瞒他:「初照确实有来。」

    *           *           *

    (稍早)

    单明允跟江初照需要包紮伤口,却都不肯离开厢房外,大燕的医官们无奈,干脆把药箱搬过来,直接在外头协助他俩上药。江初照仅有些微擦伤,单明允却得卸下铠甲、剪开衣裳,方能把身上各处伤口逐一处理。他俩一直盯着房门瞧,江初照每隔一阵子就会抹抹眼睛,浑身止不住颤抖。

    单明允瞧她这样子,跟锦云城里他刚找到江初照时好不了多少,却也无心安慰她,只盼着谷競川千万要熬过来。

    知道谷競川醒转,他开心地立刻站起,想进去瞧瞧他,却看江初照半天站不起来,一直捶打自己膝盖,眼泪还掉得更凶。他当即上前扶起她,提议道:「一起进去瞧瞧他吧?」

    江初照原本软绵绵的,听了这话倒是生出不少力气,慌慌推开单明允的手,后退两步嚅嗫道:「单大人进去吧,别让他知道我有来,就是…拜讬你出来后,跟我说一下他的状况,行么?」

    单明允很是不解地盯着她,分明急得要死,这会却不肯进去?沉默一会后,单明允歎息询问:「競川他很喜欢妳,妳不喜欢他么?」倘若江初照回答没有,他头一个不信。

    「我很关心他。」江初照如鲠在喉,尽量让语气平静才续道:「我这辈子都会关心他,只要他好我就好……」

    「可是他不好。」单明允打断她,「妳没发现这次见到競川,他苍老许多、憔悴许多么?」

    江初照被刺痛,她当然有发现,别后一年有馀,对她而言每一日都无比漫长,再见他只觉恍如隔世,他却跟印象中完全不同,怎会这样的,将军…将军一向甚么都能想通,甚么都能看开的……

    「競川的身手如何,妳很清楚,岂会轻易败下阵来。」

    单明允替他们师徒俩着急,又气江初照这不置可否的态度,遂将这些日子累积的一腔愤懑全发洩出来:「初照,我不知你俩怎么了,但妳说走就走,可有想过留下来的人,日日对着物是人非甚么感受?他这一年多几乎不吃不睡,我几次去大帐找他,他都不在,索性跟踪他,妳知他每晚上哪去了?去了赤云峯!一坐就坐到天明……」

    江初照摀着嘴,斗大的泪珠不听使唤落下,惊得单明允硬生生打住。

    「单大人你帮帮他……」她嘶哑地恳求:「我、我是不成了,求你帮帮他…他从前是这么快乐的人……」她蹲下来,再受不了的埋首痛哭。

    *           *           *

    「初照很担心你的伤势,却又被召了回去,不得不离开。」单明允无奈地撒谎:「既然你醒了,我得快些讬人给她报信,省得她弔着一颗心。」

    谷競川出神好半晌,忽然慌张询问:「她有没有受伤?」

    「皮肉伤。」

    这句倒是实话,谷競川反而不信,蹙眉打听:「你有没有骗我?」

    单明允差点冲出去把江初照拖到床榻前,硬是忍住,咬牙道:「她前脚刚来,大燕后脚就跟上了,只是些许擦伤,活蹦乱跳还能自己骑马,你说这能有事么?」

    谷競川大松口气,这才绽出笑,闭着眼靠回榻上。

    单明允一声不响地看着他。自从一年多前江初照离营,许多事都跟着乱,競川有时整天下来说不到一句话,自己好几次想骂他、狠狠地打醒他,终是下不了手,只能日复一日看他这样过下去,这回在锦云城差点丢了命,还没能让他痛定思痛振作么?

    「競川,你忘了她吧。」

    直到谷競川悠悠睁开眼,单明允才接着说:「我早前又帮你问了一遍,感情本就勉强不来,你这般折磨自己,初照看了也难受。」

    谷競川只是出神地看着前方,好像根本没在听。

    单明允等了一会,歎道:「好好休息。」起身跟曲慕涛打过招呼,推门而出。

    「明允。」

    他听了这声唤,停步转身,就看好友淡淡笑道:「这些日子我太不像话,累得你扛了这么久,你就当我死过一回,现下还魂归来吧?」

    这是发自内心、真正释怀的笑容。

    单明允强抑激动,快步走回他身畔,哑声道:「我从不觉得辛苦,你能想通,就是最好的回报。」说着忍不住轻轻抱了抱谷競川,相识多年,每每都是他被谷競川强搂,这是自己头一回主动拥抱人,想不到是抱这小子。

    谷競川先是惊讶,又低笑着嘴欠一句:「你这力道不行,等我伤好了再给你来一个。」

    祝玥暖梳洗完匆匆回来,进门就看哥哥跟单大人抱在一块,惊呼一声又赶紧忍住,曲大人还在呢他俩干甚么?忽地想起几年前競川哥哥难得写信回家,信里也就几个大字"我打死不要成家",原来说的是这个意思?

    正想当作没瞧见溜出去,却又被谷競川叫回来,硬着头皮走向床榻,讷讷地喊:「哥哥。」

    谷競川不晓得这丫头脸红个啥子,还目光闪躲不肯看人,算了,毛丫头一向古怪,正事要紧,他清清喉咙,询问道:「暖暖,哥想跟妳讨件物事,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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