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你是打算讹上我了吗？
沈意之早已在门口等了许久。
他听着屋里的声音，面无表情，其实脑里翻江倒海。
一会心里为她庆幸，她嫁人了，嫁的人比自己身份高贵，完全不必因为跟自己在一起，承受他人可能的非议。
一会心如刀割，一遍遍告诉自己，从今以后，自己与她再无可能。
转念再想，萧衍一副病躯，如何能给薇儿幸福，再到无论好坏，是她自己选的，她应该都不后悔吧。
种种情绪在他心里搅得天翻地覆，使他无法完全表示出欣喜或者悲伤。
他只是机械地听着屋里的叮嘱声，抽泣声，拜别声，然后默默地等着。
终于，唐燕薇向门外走来。隔着大红色的阙扇，沈意之只能默默揣测，此时她是否惴惴不安，又是否对未知的人生充满了期待。
今日这幕，沈意之午夜梦回时也曾多次梦到，他无数次想起自己那时梦里的心跳，激动地像是要跳出胸腔，那种喜悦的感觉即使醒来依旧能在心里久久回荡。
但是薇儿在他梦里是什么表情，他从来没有看清过，但应该不是像自己现在这样，不能表现出悲伤，想笑，却又是那样艰难。
沈意之转过身蹲下，小桃扶着唐燕薇趴上他的背。
唐燕薇一只手搭上沈意之的肩膀，手底下的衣服布料爽滑，挺括。但是衣服下的后背脊骨凸出，隔着夏日薄薄的衣服如此硌人。
眼睛因为哭的太多已经开始有点涩疼，唐燕薇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流在沈意之的背上。
唐燕薇不敢想，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来走这一段路，只盼望着，他能走过去，只要走过去，一切都会好的。
沈意之宽袖大袍，虚虚拢住繁复的嫁衣，如今他虽然消瘦，但是脚步依旧很稳。
他头一次希望自己家的院子再大些，这条路再长些，因为长路的尽头，他们便再也不能携手相持了。
心里不时有个冲动，假如现在背着她直接跑去另外的地方可不可行，然后在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时，马上否定。
脑子里天人交战，脚步却还是朝着既定的方向而去。
大门近在眼前，门外萧衍安静立在马前。
那马通体雪白，如丝般柔软的白色鬃毛在微风中轻轻飘扬，只四个蹄子是黑色的，头上系一朵大红花，站在那不时喷下鼻。
萧衍只在这时，平静的脸庞露出一丝暖意。他伸手抚抚逐风的头上的鬃毛，逐风却把头仰到一边，反过来舔他的手。
围观的人里，不时有女子的赞叹声：
“新郎官真是个病美人，我见犹怜。”
旁边马上传来一群附和：
“是啊”“是啊”
周围有知道他身份的连忙劝说：
“噤声，被小心被慎王殿下听到了，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那最初说话的女子连忙掩住嘴巴，担心祸从口出。
习武之人，耳力甚佳。萧衍当然听见了她们的议论，遂安抚了下追风，又恢复成面瘫的样子。
等萧衍看着唐燕薇被背出门，放进大红的花轿里，鞭炮齐响，鼓乐齐鸣的时候。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仿佛这不是一场互惠互利的交易，而是真的在完成一件人生的大事。
等沈意之在轿子的一角站好，萧衍才在承砚的帮扶下上马。
喜娘高声说着吉祥话，周围百姓纷纷捡拾喜果，喜钱，小孩子在后面跟着一路往前，花轿在敲敲打打中，绕城而去到慎王府。
由于萧衍体弱，各种流程一再精简。他只一箭虚虚射中轿门，众人便被喜娘的各种吉祥话吸引了注意。
后半程，唐燕薇直觉得头上的金冠压得她抬不起头。她机械地在喜娘的提示中，下轿，迈火盆，拜天地。
等坐到新房里，又熬着让喜娘走一应祝福流程。
喜娘并一干奴婢小厮的祝福声，萧衍的咳嗽声，这一切响在唐燕薇的耳边，好像很近，又好像飘在风中。
大早上起来，米水未进，肚子上午便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胃已经从开始的疯狂蠕动，到现在缴械投降，完全麻木。
唐燕薇觉得自己的脑袋木木的，头顶的发髻紧得她后脑勺现在一片混沌。
她灵魂仿佛脱离了自己的躯体，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现在的唐燕薇没有任何情绪，她只知道，接下来自己要把这身衣服除去，发髻散开，梳洗一番才能上床睡觉。
萧衍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吩咐下人去管事处领赏钱，一行人才退出新房，把门给二人掩上。
终于喜房里只剩下衣襟相连的两个人，唐燕薇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
即使身边坐着一个病歪歪的男人，这个男人时不时地咳嗽一下昭示着他的存在，唐燕薇却无暇他想，此刻只想让云胡进来帮她梳洗。
萧衍正在暗自纳闷，一般不都说再虎的新娘子到了洞房花烛夜，都是娇羞绵软的。怎地他这新娘子，全不扭捏，还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正欲开口问她需不需要用点东西再休息时，她站起身来往前走去。
“哎，小心……”
萧衍说着伸手去扯她袖子，滑滑的布料流过他的掌心，上面的刺绣也没能让他多点机会抓住，只能眼睁睁地随着她往前扑去。
两人一前一后趴在地板上，好在脚踏下面还铺了一层地毯，倒也没有摔太重。
唐燕薇揉揉自己的鼻子，迟钝的神经好像突然被刺激了一下，意识稍稍回归。
刚刚好像是摔倒了，而且自己还带倒了慎王殿下，嗯，慎王殿下好像现在是自己的夫婿？
对于今天突然多出来的夫婿，唐燕薇还没什么感觉。
萧衍长叹口气，以手掩面，今日真不该为了不留破绽吃归虚丹，连个人都拉不住，这副身体，这会也太虚了。
算下来，这已经是自己第二次没有拉住她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看自己，万一真的误会不行，就……
两人都觉得有点丢脸，但是新婚夜，总不能在这趴一晚上吧。
唐燕薇突然想起来，慎王现在不单是个男人，他还是个病人，于是她猛地坐起回身去扶萧衍。
“殿下，你…你没事吧？”
萧衍借着她的力，慢慢坐起身。把两人系在一起的衣襟解开，然后盘腿坐在地上，把衣摆展放在腿上，又用两只手把膝盖处衣摆拽平。
这番动作把唐燕薇看呆了，这是不打算起来了？
“殿下，你这是干什么？”
唐燕薇瞪着眼睛看萧衍，眼里明晃晃的在疑问。
“你是打算讹上我了吗？”
“嗯？”
萧衍一愣，眼里闪过一抹疼惜，平时看她精明的样子习惯了，累了一天，脑袋明明应该转不过来弯了，竟还这么习惯防备人。
他和缓了脸色，桃花眼里漾了一点笑意，趁得那颗痣在灯光下像白玉盘里的一颗小小黑珍珠，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光芒。
“你嫁妆都已在王府里，还有……咳咳……多少身家来赔？”
唐燕薇看着那眉眼，心底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她突然变了脸色，不咸不淡地答道：
“殿下给的聘礼，姨娘给我置备的嫁妆，您今日不是都看见了，何必又来问我。”
萧衍不知何处突然惹她不快，但见她转了态度，于是自己也收敛了神色：
“你且去梳洗，本王先在这缓缓。”
于是唐燕薇自己站起身，然后低头看着萧衍又询问一遍：
“殿下，用不用我扶您起来？”
萧衍摇摇头。
“不用。”
唐燕薇于是也不纠结，一迭声地把云胡叫进来。
云胡和翠喜知晓这一日下来，唐燕薇已经是疲乏至极，因此动作麻利。
等唐燕薇从屏风后换了身红色中衣出来，便见萧衍已经站起，此刻正在费力地来回翻动箱拢。
刚出屏风时，唐燕薇还有些羞涩，此时好奇心占了上风，唐燕薇忍不住出声：
“殿下在翻什么？”
萧衍回头与她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唐燕薇又补充道：
“银票细软等，不在那些个大箱子里。”
萧衍挑眉，他到底是为什么会给她留下一个小气贪财还爱讹人的印象的。
他若如此看中那些俗物，又岂会倾尽王府的物什，全都给她送去沈府长她脸面。
萧衍没好气地甩甩袖子：
“本王找那些做什么？”
停一下免得又听到什么雷人之语，赶紧补充上：
“本王是在找被褥。”
累到脑筋不转弯的唐燕薇，直接跑去拔步床旁边的箱拢里抱出两床被子。
萧衍一步三摇地跟在唐燕薇身后，看着她把被褥铺在床对面的软榻上。
萧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唐燕薇铺完往里一钻，被子往身后一卷，闭眼准备入睡了，徒留萧衍站在榻前。
察觉榻前还有人，唐燕薇勉强把眼睛撑开，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殿下还有事？”
唐燕薇问出这句话完全是直觉在支配着，她本人现在已经对任何问题的答案都没兴趣，更别说完全没有看懂，刚刚萧衍是打算自己睡在这软榻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