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难免伤人又自伤。

    这副画的纸质已经泛黄，可见画的年头日久。

    画上少女看起来年龄比萧衍还要年轻一些，但算起时间来，应比萧衍年长。

    她本欲调侃，又想到在先人面前不可无礼，因此话到嘴边转成了姐妹。

    这话摆明了是打趣萧衍，萧衍的姐妹都是公主，自然不会挂幅画在这，当然也不值他们大礼参拜。

    这外面的姐妹嘛，就更不可能了。他一个皇子，不可能把外面的人供奉在这拂春殿里。

    “这当然不是我的姐妹，这是我母妃。”

    萧衍知她故意那么说，还是认真回答了她。

    唐燕薇心中闪过一丝羞赧，虽然刚刚已有猜测。

    她乍一看到画像，就觉得画上女子眉眼有些熟悉。此时又仔细看看萧衍，确与画中女子十分相似。

    萧衍的母妃，那不就是梅妃娘娘。

    想不到梅妃娘娘竟然长得如此惊为天人，只是这样的人却早早去世，唐燕薇心里暗暗觉得可惜。

    她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为何叹气？”

    唐燕薇看着梅妃那画的栩栩如生的面容，感叹道：

    “她当时应该很恣意快活。”

    萧衍听到这话沉默下来，长辈过去是非他不好评说，但是母妃这辈子确实是栽在情字上，他思考一瞬最后说了一句：

    “爱情人是这世上最无用又伤人的利器。”

    唐燕薇很惊讶他突然这样说，想了想才明白。

    梅妃会使剑，应该有武功在身，但是却硬生生在这深宫之中耗尽生命也不愿离开，她是走不了，还是对那个高位之人还有所期待？

    她当初曾是那样明媚鲜活的人，入宫却被顺德帝厌弃，困在这冷宫，难免伤人又自伤。

    唐燕薇知道萧衍是将近成年才被封王迁宫别居，那么在这之前的许多年，他都在这里被磋磨。

    萧衍明事以后，为人子女，他可能不在乎吃这么多苦，但是她英年早逝，徒留萧衍一人在这世上，那萧衍应该也对自己母妃这种行为做法极其不赞同。

    但唐燕薇见过自家爹爹和娘亲的感情。

    听娘亲讲，他们是自主结合的，婚后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两个人相处完全符合唐燕薇认为的爱情模样的全部幻想。

    于是她顺口接了一句：

    “也不能那么说，任何感情无所谓好坏，端看那人对不对。”

    像她娘亲选了爹爹，就很对。

    这话有点像何不食肉糜的显摆，唐燕薇出口就有些后悔。

    她说完眨巴着眼睛看着萧衍，萧衍却没有与她争辩，只拉过她的手，往她手腕上套了个镯子。

    唐燕薇震惊于他的亲近，她这会微张嘴巴，瞪着眼睛，一副你这是干什么的表情。

    “婆婆给的见面礼。”

    萧衍给她戴上，一手托着她的手腕，另一根大拇指摩挲着玉镯，转了两下。

    那镯子衬得她手腕更细嫩，白皙，竟令人爱不释手。

    唐燕薇把手抽回，放在眼前仔细瞧瞧，又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来回拨弄两下，才发现这镯子竟是少有的紫玉镯。

    唐门只有一个少主，以前唐爹爹和娘亲对唐燕薇予取予求，唐燕薇见识的玉器不少，翡翠，玛瑙，水晶好东西数不胜数，各种玉器也是应有尽有。

    但她甚少见紫玉，古人云：白鱼赤乌之符，黄金紫玉之瑞。

    白鱼赤乌都是祥瑞，紫玉却能与祥瑞齐名，因此，紫玉不但好看，它的寓意也是极好，所以颇受达官贵人追捧。

    只是紫玉稀少难得，寻常人连一小块紫玉配饰都很难见，更何况是一只紫玉镯。

    在阳光的照耀下，玉镯在手腕上印上一抹透明的紫色，散着氤氲的光影。

    在微微有些凉意的今天，指尖挨上它，竟然触手生温。

    真是个极品，唐燕薇摸着它，眼睛变得亮晶晶。

    但凡是好东西，没有人会不喜欢，只是他们就是个表面夫妻而已，这个镯子又太贵重，收了不太好。

    萧衍看着她一副小心翼翼生怕摸坏的样子，还不时面露纠结，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天一阁的好东西，不知凡几，这不过是里面相对能看得过眼的其中一件而已。

    现在还不方便让她知道自己其他身份，等燕大夫的药有所突破，她见到了姨夫人，恐怕给她再好的珍物，她也不会在乎。

    唐燕薇心知这镯子不可能是萧衍说的那样，寻常公婆传给儿媳的，平白无故收此大礼，唐燕薇回看向萧衍，嗫嚅道：

    “我可是没有回礼呢……”

    萧衍噗嗤笑出声来：

    “你要给婆婆什么见面礼？”

    唐燕薇伸出一根手指点点周围，又指指手镯，那意思分明是，这好东西跟这环境相差太大了，怎么可能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不信？”萧衍故作挑眉问。

    “那你跟我来。”萧衍说着往门外走去。

    院子不小，萧衍带着她出门沿着门廊往左边走去。

    等萧衍停下脚步，唐燕薇发现杂草掩映的靠墙角落，竟然有一口井。

    这井早已废弃，只辘轳上有一截断掉的井绳，在上面随风飘荡，黑洞洞的井口，也不知下面有多深。

    唐燕薇突然想起来闲暇时看的话本子，那上面有时会描述一些宫闱秘事。

    冷宫废弃的井里最常出现的，大概不是水，而是宫女和后妃之类的。

    想到这，她不由得浑身打个冷战站到萧衍身后。

    唐燕薇扶着萧衍的胳膊，悄悄往他身边缩了缩。眼睛往周围瞄瞄，越看越后悔刚刚随他到这了。

    萧衍站到井前，扭头看着她，一手附后，一手掌心向上点点井口位置，示意她向前来看。

    唐燕薇心里七上八下，老话说，两人不看井，萧衍这不是想把她灭口吧。

    但转念一想，杀了自己对他也没什么好处，于是她便硬着头皮上前。

    萧衍问她“你自己敢下去吗？”

    近日娶亲，需时时在外面露面，为防露出马脚，这次服用的药物可使萧衍半月都虚弱无力，现在他就算想带唐燕薇下去，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唐燕薇摇摇头，她大仇未报，自己的性命现在还有用，这井下有什么都未知，因此处世原则是，绝不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萧衍有心想让她自己下去看看，但是转念一想，现在情况没有好转，贸然看到只怕会徒惹她伤心。

    姨夫人未醒，他现在说的她会相信吗，没有姨夫人替他说情，也不知她能不能原谅自己。

    罢了，以后总有机会的。

    没有强求，萧衍只耐心解释道：

    “这口井现在早已干涸，在井台下方丈把处有个壁龛，里面放了我的好些珍宝。”

    他看看在旁边听的饶有兴趣的唐燕薇，又问道：

    “你就不想知道都有什么珍宝？”

    唐燕薇摇摇头，表示自己只想听听，不想去看。

    他们只是表面夫妻，萧衍有什么，跟自己无关。他愿意告诉自己，自己乐意知道，若是需要她下井去探，她绝不去。

    只是唐燕薇不解，于是开口问道：

    “你当时在宫里条件应该挺不好的，为什么还能留着这个。”

    唐燕薇抬起手腕上的镯子，她还是不信这个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这个可是我外公给我母亲的传家之宝，是要一代代传下去的，不到饿死的境地岂能随便拿出去。”

    宫里虽然缺衣少食，他们顶多是条件不好，但还不至于会饿死。

    萧衍信口胡诌，不过这东西从天一阁拿出来的是真，外公传给了他天一阁也是真，勉强这个也算是传家之宝吧。

    唐燕薇知道这镯子珍贵，外界也不知梅妃娘娘的来历，说这个紫玉镯是传家宝，也有可能。

    不过她还是不解：

    “你现在也有自己的慎王府，为何要放在这？”

    萧衍面色沉肃，抬眼望向飞过院子上空的一排鸟，才回答她：

    “大概是……安全感。”

    鸟飞的再高再远，永远想回到自己的窝。这个冷宫再不堪，也是萧衍曾经长大的地方，对萧衍有着特殊的意义。

    唐燕薇对此不置可否，故土难离，在这一点上，她比任何人都更有感触。

    萧衍与他母亲的关系如何，唐燕薇并不知晓。

    但一个皇子，他出宫之前都住在这，想来病痛缠身最脆弱之时，能让他想起的温情时光，应都与这冷宫有关。

    唐燕薇不愿意下井一探究竟，诸事也都已办完，两人便打道回府。

    唐燕薇扶着萧衍沉默走在宫道上，两人各有心事。

    唐燕薇有心问问他关于他母妃的事情，又怕惹萧衍心伤。

    走出那个地方以后，萧衍的心情其实已经恢复，此时他看唐燕薇欲言又止，忍不住开口说：

    “有什么想问的？”

    唐燕薇刚想开口，就发现宫门近在眼前。小六子看已到宫门，便躬身行礼道：“恭送慎王殿下。”

    宫门口人多眼杂，小六子跟在后面并不知晓他二人究竟在说什么，但不论何话，还是出去说为好。

    他出声告辞，一是提醒，二是礼仪，旁人也看不任何端倪。

    萧衍摆摆手，小六子就停步站那，目送萧衍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