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陆府？做梦！
清晨的阳光洒在青砖之上，早起的行人踩着温暖的金绿，在卖早点的摊铺前逗留辗转，袅袅的热气将沉寂了一夜的西市蒸得活了过来，给人一种宁静舒适的生活气息。
昨日一口气赚了四两银子，流烟听闻，垂死病中惊坐起，一高兴，今早退了热，但还是浑身酸痛。陆知夏没让她下床，继续让她休息。
小孩子早上赶着上私塾，一般不会留连于玩具摊铺，正午下学时人才会多起来，陆知夏索性一手撑着脸，一手搭在桌子上打瞌睡。
正当迷迷糊糊之间，她感觉一股阴影笼罩过来，心念一动，道是有客人上门。
还未抬头，陆知夏习惯性地说了句：“你好……”
‘要不要买机关鸟’的话还未问出口，抬眼便看到一张锐利刻薄的刁奴的脸。
面前的人正是翠微姑姑，柳月娥身边的老奴，她是柳月娥的奶妈，从小跟在柳月娥身边照顾，柳月娥出嫁之后，她便陪嫁到了陆家。
这老奴对柳月娥忠心耿耿，随柳月娥的喜好，柳月娥不喜欢陆知夏母女，她也不喜欢，经常仗着自己是夫人身边的老人仗势欺人，除了欺负陆知夏母女，还经常拿捏府里其他的年轻奴婢，很是乖张。
时常见翠微姑姑凶神恶煞，却不常见她摆着一张笑脸迎人。如今她笑看着陆知夏，陆知夏竟觉得那笑奸得很。
“呦，翠微姑姑。”陆知夏冷脸相迎，上下打量她，“您也来买机关鸟？”
被问得一愣，翠微姑姑鄙夷地扫了眼满桌的木鸟，梗着脖子道：“那倒不是。”
陆知夏淡淡地‘哦’了一声，垂头继续打瞌睡：“那慢走不送。”
原先在陆府时，陆知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避免翠微记仇整她和娘亲，对翠微的态度虽然不算好，却也还收敛些，如今她既出了陆府，对这烦人的刁奴，她不屑与之说话。
原先的陆知夏和温书芹，就是夫人手心儿里的两个软柿子，夫人想捏就捏，她也替夫人捏过不少次，如今这软柿子变硬了，被撞了一下，没想到还挺疼。
翠微姑姑拉拉着一张脸，张嘴就想要骂人，忽然想到临出府时夫人叮嘱过她，这次定要好言好语将陆知夏劝回府，做足了和善的样子，让大家都看看陆家对陆知夏的态度，止住流言蜚语。
将骂人的话噎了回去，翠微姑姑深吸一口气，又摆出一副笑脸：“二小姐，夫人要接您回府。”
一听‘回府’二字，陆知夏精神一震。她是想过回府一趟，去清篱苑收拾收拾娘亲的遗物以及工物笔记，但现在父亲还未回京，就怕陆家人不让她进门，所以一直拖着没有回去。
可转念一想，这柳月娥恨死了她和娘亲，半个月前还将她丢给了暴怒的兴山村民，若是跟翠微回了陆府，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不回去，”陆知夏微微抬起的脑袋一松，又耷拉回去，落在了掌心。
“你……”翠微刚想说‘你别不识好歹’，后转头看了看四周，竟见街道两侧有人在看，随握了握拳头，压着火气，耐着性子道，“二小姐，你漂泊在外，夫人甚是忧心，若是老爷回来见您离了家，夫人也不好交代不是。”
来逛西市的多普通市民，很少见大户人家的雕车宝马，陆家派了丝绸软轿和仆从，大摇大摆地走进西市，很是惹人注意。再加上最近关于陆家的负面流言满天飞，不少人都知道陆家二小姐在西市卖木鸟，这一队人马停在陆二小姐的摊铺前，更让人想想万千，议论纷纷。
“不好交代？”陆知夏冷笑，“若真是如此，当天兴山村民来府前闹事儿的时候，也没见夫人过多思索，二话不说便将我送了出去，那时候，夫人怎么没想过不好向父亲交代。”
眼见停下脚步观看的人越来越多，翠微姑姑有些紧张，为了应夫人的嘱托，挽回陆府的颜面，她温声细语，好声相劝：“二小姐，您可别乱说啊，夫人将你送出去，实在是迫不得已。那日若是不送您出去，兴山的村民可是扬言要烧了陆府，您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陆府毁于一旦吧！”
“哈。”陆知夏被气笑了。
她站起来，环顾四周，大声道：“各位邻里！你们都听一听！在京都聚众闹事，可是要被京兆府拘进天牢的。有人围在陆家门口居众闹事，扬言纵火，陆家夫人不去派人报案，让京兆府管一管那些闹事儿的人，反而助纣为虐，把自己女儿生生往外送，这算是个什么道理！”
周围百姓叉着腰的，抄着手的，坐着板凳的，吃着包子的，向着陆知夏和翠微姑姑这边指指点点，议论声中夹杂着附和声。
“是啊，在城里闹事儿找衙门啊，哪儿有把自家女儿送出去平祸的道理。”
“你别说，还真有这种事儿。前些日子，东街的赵员外看上了王瘸子家的大女儿，日日上门骚扰，王瘸子她老婆就将人十两银子卖给了赵家。”
“啧啧啧，这娘当的，真是狠心。”
“嗐，据说不是亲娘，王瘸子续的弦。”
“这陆家二小姐，也不是陆夫人所出吧……”
翠微局促不安地听着这些议论声，脑海中回想着夫人的叮嘱‘一定要挽回我的名声’，一时情急，两眼一红，竟哭了起来：“二小姐，不管您怎么误会夫人，夫人都是疼您的，这几日，夫人因为担心您，染上了心疾。您若执意不回府，那夫人怕是要卧床不起了。”
似哭非哭，眼泪都没掉下来，捂着帕子干嚎什么。
陆知夏一脸冷漠：“翠微姑姑误会了，夫人染上心疾，可不是因为我，怕是因为府外对她刻薄寡恩的流言所致吧。若夫人想要治心疾啊，不用接我回府，多多行善积德，扭转别人的看法更有用。”
周围人眼神微妙，隔着老远就能见到不少人点头赞同。翠微气得直跺脚，瞪着陆知夏，声音低低地骂道：“陆二，你别太过分，就算你离了陆府，夫人也有的是办法整治你！”
翠微声音很低很低，只有陆知夏一人能听到。如今离了陆府，陆知夏自己可以养活自己，可不受她的威胁，大声地将翠微的话喊了出来：“好啊，那我就等着夫人来整治我喽。”
“你！”翠微气得只跳脚，一句话也不想多说，憋着一口气转身走了。
热闹散场，吃瓜群众也都纷纷散了。然而，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口，还隐着两位不离不弃的观众。
萧凌深一席白衣胜雪，黑眸深沉，双手负在身后，静静地看着陆知夏的摊铺，身旁站着姚安。
姚安一身青色劲装，显得修长挺拔，唇角挂着讥诮的笑：“这个陆二小姐，小小年纪竟如此能言善辩，国手都不一定说得过她，怪不得被陆家夫人赶出来。不过，她一个弱女子，敢和陆府对着干，倒是蛮有勇气。只是……怕陆家夫人咽不下这口气，找人整治她。”
从北疆回京，萧凌深刚下战场，身子有伤，半个月来不用处理军务，在府里清心休息，前几日，花韵园的管家魏持拜访，并上交了一笔银子，总共十两，说是陆知夏为暂住花韵园交的这个月的租金。
萧凌深心有疑问，陆知夏一个被扫地出门的陆家庶女，从哪儿来的这么些银子，便派了姚安打听，这才知道，这小姑娘手艺精湛，竟然在西市卖起了自己做的机关鸟。
反正也闲来无事，萧凌深怀着一颗好奇的心，跟着姚安出门闲逛，没想到一大早就碰上这出好戏。
萧凌深：“姚安。”
“嗯？”看着萧凌深沉峻的五官，姚安莫名于他为何叫自己。
萧凌深从荷包中取出一片金叶子：“去买只木鸟回来。”
“哦……啊！？”姚安震惊，“小孩儿玩儿的玩意儿，殿下也喜欢？”
萧凌深侧过脸来，星眸中冷光横扫，姚安唇角抽了抽，忙道：“属下明白，殿下童心未泯，甚好甚好。”
说完，姚安拔腿跑了，远离萧凌深冷凝的脸。
翠微刚走，陆知夏心中波澜起伏，正咀嚼着柳月娥的恬不知耻，忽见一身材挺拔，丰神俊朗的男子走近，不由得盯着人多看了两眼。又见那人径直向自己走来，不由心情变得大好起来。
那少年一边走来，一边冲她笑，高高束起的马尾上阳光流淌，笑容如清风明月。
好像……有点儿眼熟。
少年一走近，就热情地打招呼：“陆二小姐！”
脑海里一顿翻箱倒柜，陆知夏灵关一闪，桃腮带笑，修长的黛眉弯弯，热情地向他打招呼：“姚将军安好啊。”
“安好安好，”姚安笑得肆意，伸手摸了摸后脑勺。
走到摊位前，姚安打眼一扫，捡起一只机关鸟，眯眼瞧着：“这鸟儿好漂亮，是陆小姐亲手做的？”
当日，她差点儿被兴山村民抓住，是姚安帮她踹开了人，后来又应萧凌深的令，将她从京兆尹手里保了出来，还为她安排了临时住所。
陆知夏知恩图报，秀目一转，眼波似秋水般清澈真诚：“姚将军若是喜欢，送给你好了。”
闻言，姚安连连摆手：“那可不成。”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好白白接受女子赠的礼物，尤其这礼物是人家用来维持生计的货物。
“我买一只便是。”说着，姚安递出一片金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