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人飞鸟
萧凌深道：“三司。”
在京都，涉及皇族案件，府衙侦破不了的案件，或者皇帝下旨特审的案件，都交由刑部、大理寺以及都察院合作审查，最终裁决权交给皇帝。
“三司！”陆知夏惊讶，“动用三司来审的都是御案，抢劫绑架一类的案子，怕是启用不到三司的程度吧。”
萧凌深笃定道：“本王自有办法。”
将普通民事案件定性为御案，这件事儿想想就不容易。
陆知夏狐疑地抬起眼睛，深深凝望萧凌深，想从他的脸上瞧出这话有几分靠谱。可这人的眸底还是那般的深沉，姿态依旧是那般卓然，说话时，瞧不出任何的自信，也看不出任何的不自信。
瞧出陆知夏心底的疑虑，萧凌深懒得解释，只是淡淡道：“案子送到通政司之后，我会来找你。最近几日不要随意出门，省得你那嫡母又找你麻烦。”
陆知夏为难，噘着红润的小嘴道：“要几日啊？我还要卖机关鸟呢……”
这个月连绵阴雨，才赚了十两银子，眼瞧着雨少了些，盼望着出摊赚钱，却又被案子耽误了。
她脑袋微微垂下去，说话很慢，尾音拖得长长的，下垂的修长眼睫遮住了炯炯有神的眼睛，右手食指不安地搅动着细长的青色腰带，显得十分委屈。
正兀自叹气，耳边传来萧凌深的说话声：“我这儿有一笔大生意，你做不做？”
“大生意？”沉浸在悲伤里的陆知夏一愣，转而充满希望地看着萧凌深，“殿下要买好多好多机关鸟吗？”
话一出口，陆知夏又觉得不对劲。机关鸟不过是小孩子的玩具，萧凌深老大一个人，买一堆玩具做什么，难道是要送给白马军的军士人手一只？也不对，难道是要捐赠给城西贫民巷里的小孩子？若真是如此，那靖王殿下倒还真是个面冷心善的大好人呢。
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世界里，陆知夏已经神色几遍，最后望着萧凌深，竟还扬起了赞美般的笑容。
萧凌深唇角微抽，这傻丫头又在想什么呢？
不知怎么的，能做出栩栩如生的机关鸟的姑娘，按理说脑子应该灵动得很，怎么有时候看着呆呆傻傻的。
“殿下是打算送人么？打算订多少只啊？订多大的？对颜色有要求么？看在和殿下是朋友的份儿上，我可以给殿下便宜点。”陆知夏心里美滋滋，小算盘已经打得啪啪响。
轻咳了一声，萧凌深避开她凝望的目光：“就订做一只。”
“好说好说，订……”陆知夏还沉浸在大批订单的喜悦里，忽听萧凌深这么说，气得差点儿跳起来，“就订一只啊！”
一只算什么大生意！害她期待了这么久！
看着陆知夏失意愤怒的样子，姚安站在一旁，忙解释道：“陆二小姐，殿下说的一只，可不是玩具机关鸟，是能用来载人飞行的大鸟。”
载人飞行的大鸟啊……陆知夏有些恍惚。
昏黄的灯光摇曳，小姑娘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张包子脸上镶嵌着好奇地大眼睛，听着母亲将睡前故事。
温书芹穿着自己缝制的丝绸长筒睡裙，墨发散在后背，声音温柔地讲着故事：“在娘的母国，人们会建造一种会飞的大鸟，那鸟很大很大，肚子是空的，人们可以钻到它的肚子里，然后跟着它一起到天上飞……”
陆知夏十分向往：“娘亲，等我长大了，你带我回你家好不好，我也想坐这种大鸟。”
温书芹点点头，右手拨了拨陆知夏额前的碎发，宠溺道：“好，等夏夏长大了啊，娘说不定就找到回家的路了，到时候，就带着夏夏回家，坐大鸟。”
听到许诺，陆知夏高兴极了，红扑扑的面颊上露出开心地笑，但笑了一会儿，又嘟着嘴道：“娘亲，可是长大还要好久好久，我现在就要坐大鸟。”
从被子里伸出两只小手，陆知夏抓住温书芹的胳膊，摇啊摇，一脸乞求，温书芹想了一会儿，道：“要不这样吧，娘做一只会飞的小小鸟，给夏夏当玩具，好不好？”
“好啊，好啊，”陆知夏激动地拍手。
“好啦，睡觉吧，晚安。”温书芹俯身，亲了亲陆知夏的额头。
刚闭上眼睛，陆知夏复又睁开：“那小小鸟，能带着我飞上天吗？”
面对好奇不愿睡觉的孩子，温书芹有些无奈，叹了口气，耐心解释：“不行，鸟要是能飞上天，需要发动机和燃油。”
“发动机和燃油是个什么东西？”陆知夏提问。
温书芹叉腰，装出生气的样子：“再不睡觉，红眼绿鼻子要来抓小孩儿了。”
“啊！不要不要。”说完，陆知夏狠狠地闭上了眼睛，还装模作样地打起了呼噜。
“陆二小姐，陆二小姐……”姚安伸手，在陆知夏面前晃了晃。
见陆知夏回神归来，姚安问道：“殿下今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做出这种鸟，要是有了这种鸟，白马军就能飞跃峡谷，出奇制胜了。”
想着母亲说过的话，陆知夏挠了挠后脑，道：“大鸟我是会做的，可……我不知道发动机是什么。”
“冻鸡？”姚安右眼眯起，不可思议地看着陆知夏，“做鸟跟冻鸡有什么关系。”
摆摆手，陆知夏道：“不是‘冻鸡’，是‘发动机’，有了‘发动机’，大鸟才能飞。”
姚安面露喜色：“那就是能做喽？”
“我……我没说能……”陆知夏有些为难，“怕是有些难。”
上下打量她片刻，萧凌深道：“事成之后，给你三百两佣金。”
陆知夏：“不是银子的问题。”
萧凌深：“六百两？”
陆知夏：“……”
萧凌深：“一千两。”
陆知夏：“我能。”
萧凌深微微点头：“很好。”
今日之事解决，萧凌深唤来两个家丁，将昏迷的绑匪扛到马房，丢到一辆马车上，唤了姚安出了花韵园。
清晨，空气明媚清醒，细小的云片被风吹成细长的棉丝，像是蓝色大海中微微卷起的浪花。
衙门最近无事，今日清晨又是难得的晴天，李友德穿着亵衣，出了卧房，对着明艳艳的晨日伸了个懒腰，心情格外舒畅。
然而，舒畅的心情还没维持多久，拿着牙刷蹲在廊下刷牙的李友德就接到了衙役的报告——靖王到访。
李友德正沉浸式漱口，闻言吃了一惊，喝了一大口的漱口盐水，不由纳闷。这靖王常年守关，三年回京述职一次，呆上几个月就走，期间并无职务安排，应当闲散得很，这闲着没事儿怎么溜达到京兆府来了？
虽说靖王无职，和皇帝也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他战功赫赫，镇守北疆靖边安民，皇帝十分器重，在朝廷和皇帝眼中是占有一定分量的。
李友德不敢怠慢，将杯子塞到衙役手中，穿上衣服就去了客房。
一脚跨进客房，只见萧凌深一身雪白直襟长袍，坐在西侧的客椅上，他脚边儿跪着两名被五花大绑的半裸男子，身后跟着一名亲随。
据说，三千白马军可以横扫漠南，戎人称其为‘白鬼军’，称萧凌深为‘赤罗’，翻译成汉话，就是‘活阎王’。
一席白衣的萧凌深安静地坐着，靠在椅背上，右手随意地转着左手中指的玉扳指。他微微仰头闭目养神，周身散发着漫不经心的冷意。
‘活阎王’到访，总感觉没什么好兆头。
按住心里的忐忑，李友德快步迎上前去，走到萧凌深身边弓身一礼，道：“京兆尹李友德，见过靖王殿下。”
听到李友德的说话声，萧凌深才缓缓睁开眼睛，随意扫了他一眼，一句话不说，继续闭目养神。
明显没有好态度，李友德浑身冒冷汗，心思百转千回，想着最近做过什么事儿，冒犯了靖王。
正当李友德忐忑不安时，姚安开口道：“李大人，殿下昨日傍晚出门散步，无意间碰到两个劫匪绑架良家少女，所以把人绑了，交给李大人处置。”
李友德松了口气，原来是靖王撞上了绑架案。
可一口气还未松到唇边，又给吸了回去。
不对，若是靖王侠肝义胆绑了劫匪，昨天事发之时便将人扭送过来即可，为何一直拖到今日晨时才将人送过来，再说了，他为何不让那说话的亲随将人押送过来交给衙役，还要纡尊降贵亲自跑一趟，甚至需要亲见他一面。
越想越不对劲，李友德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
他摸不清状况，干脆先赔笑道：“殿下差人知会微臣一声，微臣自会亲自去提人，何故劳烦殿下亲自跑一趟。”
说完，他一眼便看到了萧凌深身边的茶杯空了，提壶倒了杯茶，笑吟吟道：“殿下，喝茶。”
李友德凑近过去倒茶，没想到却受了萧凌深的冷眼：“李大人可还记得，本王初次回京那日，跟你说了什么？”
李友德一愣。那日靖王具体说了什么他记不住了，只是对城中治安混乱一事，对他颇有微词，末了，还对他说了一句‘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