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守候的一夜
当汉武帝接到禀报从宣室殿赶来时，宫人们都围在寝殿外，谁也不敢入内。
看着门口地上众多的陶罐碎片和七零八落的漆器，想来是多次有人尝试着进去，结果都被砸出来了。
汉武帝不顾春陀的拦阻执意入内。
“滚出去！滚！”伴随着尖叫声的，是一个木盒子，“哐”的一声落在地上，盖子开了，一支玉簪滚落。
然而诚惶诚恐跪了一地的宫人却不是因为玉簪碎裂，而是李夫人这声“滚”是朝汉武帝去的，她们只希望自己不被迁怒。
君王一怒，伏尸百万。
哪怕是汉武帝宠极一时的李夫人，宫人们也一致认为她定会如这玉簪般香消玉殒。
汉武帝眉头紧皱，嘴角紧抿，威严尽显。他小心的避开脚下的陶瓷碎片，站定后朝寝殿内望去。
烛台被全部推倒在地，幸好没有触碰到帐幔。殿内烛火尽灭，一片昏暗，只有门外灯火的光亮透了点进去。依稀可见地上金器的隐隐反光，器具的轮廓。
斥责的话在看见窝在角落阴影的一团白色时颓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心痛，伴随着莫名的熟悉感。
那一团白色是只穿着里衣的李夫人，看样子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所以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今日是初一，月亮是若有若无的细细一轮轮新月，月光暗淡，透不进寝殿的雕花窗棱。
汉武帝本想让人在窗户外边挂上灯笼，这样就可以看清殿内情形了，想了想还是否掉了这个决定。
他怕灯笼的光亮会再次惊吓到李夫人。
“漫兮，是朕。”汉武帝站在原地以免再次刺激到李夫人，并放软语气道，“朕可以进来吗？”
寝殿内半晌无人应答，就在汉武帝忍不住提高了声量，语气中多了几分急切，李夫人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只有白色的衣物还能辨别，他无法确定李夫人是否安好：“漫兮，你还好吗？你跟朕说说话。”
寝殿内依旧是一片寂静，静的汉武帝发慌。
许久之后，寝殿内才幽幽传来李夫人的声音：“陛下”。
她迟疑的轻唤，带着不确定，带着些许的哭腔。
汉武帝便再也顾不上春陀提醒殿内昏暗不宜进去了，抬腿就走了进去，丝毫不顾满地的陶罐碎片。
他只知道她在唤他。
汉武帝摆了摆手，制止了跟在他身后为他提灯照明的春陀继续前行。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李夫人将烛台都推倒了，显然是不想见到光亮，也显然不想见人。
临近李夫人还有几步远，汉武帝放慢了脚步，直至看到李夫人又再次往角落里缩了缩，就赶紧停了脚步。
到寝殿门口的距离，是李夫人给宫人们的距离。
这几步是李夫人给他的距离。
“朕可以做什么？”似询问，更像是请求。
又是长久的沉默，直到汉武帝都近乎放弃的时候，遥渺渺终于出声了：“给我刀”。
伴随着一声低低的叹息，汉武帝将腰间的龙渊剑解下，远远的将龙渊剑递给遥渺渺。
没有问李夫人缘由，也没有借机靠近，他就站在李夫人给他的最近距离，等着。
哪怕他知道天子佩剑不可轻易予人。
执天子佩剑者，如天子亲临，可驱天下之臣，调天下之兵。
此处昏暗视线受阻，一旦李夫人拔剑杀他，他也不一定来得及防备。
可是他，就是相信她。
明明她有这么多诡异之处。
夜色漫漫，斗转星移，晨曦初露。
当遥渺渺再次睁开眼睛时，最先看到的就是不远处席地而坐的汉武帝，他正看着她，眼神满是关切。
遥渺渺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抱着龙渊剑，窝在角落里睡了一整晚。
不出意外，汉武帝应该就在这里陪了她整个晚上。
望着殿内案几倾覆、满地狼藉，遥渺渺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理智回笼，遥渺渺小心的收敛起昨夜肆意暴走的情绪，只是下意识的抱紧了龙渊剑。
就在遥渺渺沉默着低头不知所措之时，汉武帝率先开口道：“醒了？”
遥渺渺没有抬头，只轻轻的点了点：“对不起”。
汉武帝眼眸沉静，刚想问昨夜怎么回事，但看到遥渺渺光着的小脚时，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转而道：“地上凉，朕抱你去床榻上吧。”
汉武帝刚站起来，遥渺渺就急急忙忙的推说不用，然后自己站了起来。
昨夜宫女们让她真切的意识到了李夫人指的是汉武帝的姬妾，此刻她无法接受和汉武帝有任何的亲密举动。
她是遥渺渺，不是李夫人。
汉武帝在原地怔了怔，不明白为什么李夫人突然间和自己疏离了。
就在这时，猛然站起来的遥渺渺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昏脑涨、站立不稳。
汉武帝见状再也顾及不到其他，疾步上前将李夫人抱入怀中后置于床榻上。
遥渺渺挣扎着想保持清醒，却始终昏昏沉沉的不甚清醒，只是不自觉的抓住龙渊剑和汉武帝。
她感觉汉武帝为她盖上了被子，并将手贴在自己的额头，那只手手掌厚实，手心很凉。
然后她听到了汉武帝急切的道：“快传太医令。”
她反应过来，不是汉武帝手心凉，是她的额头烫。
来汉朝的第三天，她病倒了。
话音未落，春陀已领着太医令脚步匆忙的进来，还有宫人们收拾满地狼藉的声音。
想来太医令一直守在门外，只是没有汉武帝的命令，谁也不敢进来。
太医令拿出小方枕为李夫人切完脉，下了诊断：“脾主运化、统血，李夫人脾胃虚弱再加上内伤七情，导致心火旺盛，水火不相既济，扰乱心神，一时急症，无性命之忧。”
汉武帝闻言才松了口气，命太医令赶紧下药方。
待药方写完交由宫人去太医院配药，太医令看了看石床，继而道：“《皇帝内经》有言，合人形以法五时五行而治，肝主春属木，心主夏属火，肺主秋属金，肾主冬属水，而脾主长夏属土。现今已六月，正是长夏属土，最宜养脾。李夫人脾胃虚弱，脾喜温燥,恶寒湿,这石床寒凉，虽说可以减缓夏季酷暑，但恐怕不利于李夫人病情。”
“那就在寝殿内再安置一个床榻吧。”汉武帝起身向春陀吩咐道，“去取蜀中剑来。”
示意太医令退下后，汉武帝便展臂让宫女们为他换上朝服冠冕准备上朝。
汉武帝离去前还特地用手试了试李夫人额间的温度，见有所下降才舒了口气道：“龙渊剑你留在身边，我上完早朝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