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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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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抱着画轴,心里疑惑万千。本想解开迷惑,谁想更加糊涂。

    青玄、无根、天珠、九星连珠、元一,我脑袋不断闪烁画面,月色娇人,我思绪万千。

    月下宫门口站着一个人,我走上前,玉竹忙上前道:“姑娘,可急死我。说是一个时辰,竟去了那么久。图大人,催过几回了。”

    想着图海这会子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好不得意:“这个急性子,敢不成怕我来个夜盗金杯。”

    “姑娘这话好没道理,答应好好的,这会我们误了,那还有责怪别人的道理。我已差了春罗回了图大人,明儿给他送去。”

    “倒是你好心,换做我,便要他急上一晚方可了事。”我打趣:“元一大师,倒真是名不虚传。”

    “这一晚上的经,没白念。姑娘倒学乖了”

    我笑着不言,门墙内外黑的吓人,远远看见有星星点点灯光,便是远的缘故。更觉吓人。我扶着玉竹,冬寒阵阵,我冷的发抖。

    一阵凄婉的歌声。袅袅传到耳边,我讶异:宫中怎会有这般凄凉的歌声。

    我循声走去,来到一个紧锁的宫门前:“是《长门赋》,这里我倒没来过?”

    “这里是冷宫,别说姑娘,就是宫女公公们都觉着晦气,绕开走。”玉竹叹道。

    长门赋,原是司马相如为陈阿娇废弃后宫所作,泣血之词终难挽回汉皇的心,遗下这传世之篇,今人唱来,亦是这般镂心刻骨。

    “这里住着什么人?”

    “是先皇的妃子惠妃,先皇独宠董鄂妃,后宫佳丽,从不亲近。妃嫔原是依着太皇太后旨意封着。说也可怜,名位虽高,不得帝宠。先皇驾崩,没名分的,太皇太后开恩放出宫去。只留下这些。”玉竹说着,语声哽咽。

    “不该,不该。”我摇头:“《长门赋》原是期盼故人再垂怜爱之语,先帝离世多年,惠妃怎会唱这一支。”

    “惠妃幽禁宫门多年,听嬷嬷说已经疯了。”

    “听这歌声,字字句句,情真意切。一个疯魔之人,怎能唱这般动人。必是老嬷嬷不想照料,编出的幌子。明日,你带些糕点,去看看她。唱出这样歌声的女子,必是痴子。”

    第二日醒来,便觉头昏眼重,身体乏力,身体发热。料定昨夜惊了寒气。

    元一大师今日出宫,我原想撑着去送,玉竹苦劝良久我方作罢!吃了太医的药,我沉沉睡下。

    恍惚听见张公公正训斥这玉竹和春罗。我争扎坐起:“原是我不听劝,遭了寒气。”

    他铁青着脸坐在身边。

    “又病了。这样不知调养,若是激起旧疾,如何是好?”

    “我又不是纸糊的。”

    玄烨抢白:“朕看也强不到那里去,三天两日病着。叫朕如何安心。你这条命是朕的,若不好好照顾,朕便”

    “把春罗扔进湖里!”

    一旁的春罗吓得脸都拧巴了。

    玄烨无奈的笑笑,手撩起我垂下的发丝,指尖拂过脸颊,轻轻的,极小心的。

    我沉湎这样的温柔。

    “想什么?”

    我晃过神,玄烨凝望着我,一瞬梦醒,什么不曾改变。

    “皇上,政事要紧。方才宋太医瞧过了,我已无大碍。”

    “朕晚些看你,这株红珊瑚红光醇厚,放你这里,借着珊瑚的祥气,你的病去的快。朕已差人去了江南,捎了些许东西,往后不可私送物件出宫,想给家里带什么。交给图海便可。”

    若他不是深深爱我,林慕白之事,父亲甚至整个水家上下怕早就入了狱。他非但不追究,反而如此厚待水家。

    爱屋及乌之如此,我却无以为报。

    云嫔的肚子日日大起来,行动十分不便。宫里的日子,清闲之极。这一日玉竹笑着递过一个帖子,原来是云嫔日来烦闷,邀我们姐妹四人宫中吃茶。

    “云嫔娘娘叫姑娘去,派人传一句就是。还巴巴的正经下个帖子,可就奇了。”

    我笑着不言,玉竹哪里知道,这原是我们姐妹之间的老规矩。

    养心殿内,工部刘大人唠唠叨叨没完,听着像是黄河又闹灾荒了。玄烨眉宇紧锁,我一心记挂云嫔的事情,很是心不在焉。

    他眉微微嗔怪的一皱,摇手让我下去。我乐得如此,慌忙换了衣裳,催着玉竹去怡春宫。

    刚走到门口,便听见爽朗的笑声,便知芽儿、雨浓在里面。我笑着打起帘子:“我来迟了!”

    “该罚!该罚!”云儿起身嗔怪:“你越发难请了,如今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怪道不把姐妹放在心上。”

    “这话没道理,你是主,我是仆,既请我,便是抬举我,瑶花何敢不识抬举,怠慢主子。确真是有事耽误了。”

    “瞧瞧这张嘴,越发伶俐了。云儿刚说一句,就招来你这一车子话。我且问你你见过哪个奴才和主子讲道理的。”雨浓笑着打趣。

    “又来一个,如今你们个个进了紫禁城,满嘴规矩理论,我这个乡野丫头当真无地自容了。”芽儿笑着自嘲。

    “好了,今儿原是姐妹谈心解闷的,没有主子奴才。初景,把我的蒲团拿来。”

    外面是数九寒天,云嫔这间屋子却是极暖和。一律陈设,帘子、幔子都是新的,架子上摆满了新奇的小玩意。

    “数日未来,你这里竟变了样子。这等稀奇玩意,从哪里讨来的。”芽儿摆弄着架子上的物件。

    “原是阿玛从科尔沁捎来的,虽不珍贵,可别的宫里未必有这个。”云儿得意的说。

    “这是做什么的,好好的玉石,做这个笨东西做什么。拿着用,怪累手的。”芽儿指着一只硕大的玛瑙碗,温润通透,流光溢彩。

    “你有所不知,这是宫里的规矩。但凡宫中怀龙嗣,必要用这吉祥如意碗,每日饮一口天水熬制的甘露,这叫天降祥瑞。皇后娘娘昨儿也给明妃送去一只。”

    “皇后娘娘这等殷勤,好生奇怪!”我惊愕不已:“云儿,如今你恩宠正盛,虽是福气,难免遭人嫉妒。皇后争强善妒,怕早已视你为肉中刺。你可要小心提防。”

    “往日瑶花说我过分谨慎,今日你怎这般小心起来。皇后娘娘可不比从前光景。索额图刚被摘了三眼花翎,皇上也许久不去坤宁宫。但凡聪明些,都知道收敛。若还依着性子,更见弃于皇上。皇后娘娘这是讨太皇太后欢喜,对咱们好也是应个景。”雨浓解释道。

    “如此也罢,不是我小人之心,只是宫里算计见多了,由不得不留个心。”

    “哪还用你说,太皇太后跟前已让人细细查过了。皇后娘娘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若我日后生下个小阿哥,我岂会把她放在眼里。”

    云儿的目空一切让我担心,宫中事事,远非如此简单。女人心海底针!后宫的女人们的心思谁能猜透?金碧辉煌的屋宇院落,阴谋诡计,防不胜防!

    “瑶花,你瞧瞧这株腊梅可好?”芽儿笑拉着我:“我可拜服了。瞧这花朵娇而不艳,枝丫妖而不弱。雨浓竟有这样的本事,敢不是花仙子托世吧!”

    “我哪敢比肩花仙子,原是闲来无事,依照古书试着栽培。一个冬天,独独两株开的尚好。一株孝敬给太皇太后,知道云儿素喜屋中花香缭绕。剩下的一株,便抬来这里。”

    我上前嗅嗅笑道:“这花香竟有些特别”

    雨浓一怔,问道:“哪里不同?”

    “香味淡些,倒很清雅。赶明闲了,也送我一株。”

    初景端上五彩瓷碗乘着的汤圆,宫里吃汤圆也这等讲究,一碗中汤圆竟有十几个样子,有三角形,莲子样,同心圆、小肥鼠、样子煞是可爱。

    “原是一碗汤圆,这等好看。我倒不忍吃了,可惜春罗那个馋丫头不在,她最爱汤圆了。”我捧着碗,笑着打趣。

    “这也简单,初景,端两碗给春罗送去。”

    雨浓忙止住:“这会子又差她作甚,你这里离不了她。四儿,你送去。”薛四儿一身素青衣服,应一声便出去了。

    “这丫头样子,越发俊俏了。她在你那可还规矩?”云儿咬着汤圆,眼睛刚一直打量这四儿。

    “倒没闯出什么乱子,你且放心,在我眼底下,还容得她放肆。”

    “这也难说,宫里的略有些模样的,谁不想飞上枝头。若你一时大意,便有人装狐媚子转了空子凑到皇上跟前。”云嫔恨恨的说。

    芽儿扑哧一笑:“这不过是见着一个长相端正的丫头,你便打翻醋坛子。可不是自讨苦吃。”

    芽儿这俏皮的打趣,云儿脸羞得红彤彤,逗得我们哈哈大笑。

    “昨儿我听着一件奇事。”云儿咬着手绢,斜眼打量着芽儿,犹豫的说:“听说太皇太后要将老亲王的孙女指给明珠。明珠给拒了,还跟皇上请旨治理黄河。听说皇上已应了。这一去可就久了。”

    芽儿脸色一僵,手里的汤圆凝滞在半空。

    “芽儿,你且莫着急。你的心思,姐姐记在心里。”雨浓安慰道:“我想着这事若明妃出面,明珠必不好退却。我今晨方对明妃提了一句,娘娘倒没说什么。只是若事成了,也只是个偏房,又怕你委屈。”

    芽儿突然泪如雨下,悲悲戚戚的哭出声,拉着雨浓的手:“好姐姐,若能跟着明大哥,为奴为婢,芽儿也心甘情愿。芽儿已在佛祖面前立下誓言:今生非明大哥不嫁。若姐姐怜惜妹妹,还望心里挂着妹妹。若事与愿违,芽儿也觉此生无可恋,剪了头发青灯伴佛,日日念经祈祷来世能与明大哥再续前缘。”

    “芽儿。”竟没想芽儿还是这般执着。

    “瑶花,我从前不知自己要什么,你们说什么,我便应什么。这一次,我便要随我的心。你若当我是姐妹,切莫阻拦。”芽儿斩钉截铁的说道。

    云嫔示意我一眼,我只好吞下口中的话语。这一种用权势得到的婚姻,只会是两个人的悲剧。芽儿为何不懂!

    “姑娘竟是怎么了,这一路没精打采的,叹气。”

    “我明知明珠不爱芽儿,芽儿这般痴情,最后只能徒增伤悲。”

    “这原是芽儿姑娘自己的决定,姑娘执意劝阻,反而使得姐妹间有嫌隙。各有各的缘法,姻缘天注定。世间山盟海誓,谈情说爱男女尚有恩断情绝,相逢陌路一天,古有陈世美、汉武帝之流。可见情爱也是靠不住的。”玉竹幽幽的说

    玉竹自小入宫,尚不知情爱滋味。虽有些过激,可并无几分道理。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李香君血溅桃花扇;梅妃泪洒惊鸿舞,这桩桩件件有情却被无情伤;古往千年,情爱二字,几人看破。

    “这不是惠太妃行宫,那夜听闻她的歌声,便想拜访。今日来了,进去瞧瞧。”玉竹轻推开朱门,庭院荒草蔓道,到处借着蛛网。

    “怎寥落只此,这帮奴才也太会见人下菜了。”我愤恨的说,忽听见内室里有人声,传来阵阵呜呜的哭声。

    莫不是闹鬼了,我心里一紧拉着玉竹往里走,只见着两个老公公用肮脏污秽的词语辱骂着跪在地上披头散发的女人,其中一个公公更是解开裤子冲着惠太妃小解。

    “你们好大胆子。”我大声呵斥,老公公慌忙提起裤子,回身。

    “当真是太皇太后、皇上不知道?你们便这等为所欲为,惠太妃是先皇的妃子,辱骂她,岂不是辱骂先皇。倘皇上知道了,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一个公公吓得扑通跪在地上,另一个堆起笑脸,细着声音尖声道:“水姑娘,原你有所不知,这惠太妃在世之时,便是不祥之人。刚入宫不久,皇上便龙驭归天了。先皇驾崩,她且不随先帝而去,愧对先皇恩德。留待今日,已是可恨!”

    “公公,若以你言,当年大清开国圣祖驾崩,当朝太皇太后也应自尽陪葬。公公之言岂不是说太皇太后也是可恨。”

    “奴才不敢。”胖公公扑通跪倒在地,脸色苍白,双腿发抖。

    “不敢就好,从今后,若你们还敢如此。我便新账旧账一并回了皇上,到时候皇上是杀是剐,公公这可怨不得我了。”

    两个公公跪在地上,头如捣蒜,连连称是。玉竹慌忙将惠太妃扶进屋子,换了衣裳。我环顾屋子,屋里极冷,墙面生了煤。窗纸破了,寒冷嗖嗖的吹进来。

    玉竹扶着惠太妃坐在铜镜前梳头,惠太妃一直不说话。低着头目光呆滞,,神情恍惚,面对方才的屈辱,也不觉伤心。

    难道真如传言:惠太妃疯了!

    惠太妃约莫三十多岁,瘦骨嶙峋的脸,苍白蜡黄。两眼恍惚无神,风霜之迹下依能扑捉昔日绰约风姿。我细细打量着,她年轻时必是一个端庄秀丽的女人。

    可惜先皇情有独钟,一只奇葩幽闭宫中。

    玉竹细致的一点点挽起发髻,惠太妃垂着头,嘴里咿呀的唱着《长门赋》。我走上前:“娘娘,我叫瑶花。”

    惠太妃没有抬头,依旧自顾的唱着歌。袖管伸出一只白净的手,指着我头上的梨花簪子怔怔看着。

    “娘娘,若是喜欢,瑶花便送与娘娘。”我褪下簪子,惠太妃拿在手里,苍白的脸竟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

    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我心酸哽咽。玉竹也不自禁的抹着眼泪。

    我走出宫门回望院里闲着啄食的雀儿,紫禁城的女人,不如小小燕雀,一生困在高高城墙里。欢笑与辛酸,镜中自怜!

    “明儿吩咐小顺子送些钱财给管事的公公,劳烦照看着。这寒冬腊月,太妃宫中太过冷了。将咱们存着的窗纸拿些,好歹堵堵风口。”我嘱咐道。

    “姑娘,可否和皇上求个请,放惠太妃出宫。”玉竹怔怔说话,半晌小声问道。

    我看着玉竹,玉竹自知失言,慢垂下头:“宫中规矩,你知道。为失宠受罚的妃子求情,最是忌讳。况太妃本是先皇遗妃,太皇太后原是让太妃为先皇守孝。放出宫门,很不可能。况你我不是主子,宫中之事,岂容我们插嘴。”

    “姑娘说的理。玉竹明白。”玉竹哽咽道,眼里汪着水:“我只是看着惠太妃太可怜了!”

    想着太妃凄惨光景,我又何尝忍心!可此事,稍有不慎祸及己身。

    我在宫中日子,已是众人嫉恨。若被抓住把柄,恐有生出祸患。可眼睁睁看着惠太妃受苦,又于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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