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前
五日前，三月二十，北渭城渭汜书铺。
自从由叶家主牵线，接了孟家夫人的委托，卫柏舟就以普通客人的身份和孟远梅混熟了，孟远梅极爱她游走江湖的生活经历，每日都要和她凑在一起。
其实也不光是她们二人，宗霖也时常跟在她们身边。这几日下来，宗霖虽已有些按耐不住，时常露出嫉妒愤懑的表情，但在孟远梅那里还没露陷，因此，卫柏舟决定，要下些猛料了——她把自己的师侄宋晖庭找了过来。
宋晖庭年近弱冠，习武让他身形挺拔，气质如兰，更要紧的是，父母给了他一副好皮囊，剑眉星目，沈腰潘鬓，十来岁的时候就很得恒山派众人喜爱了，如今长开了，更是美得堪当祸水。
卫柏舟与好友游历时，曾救过宋晖庭的父亲，卫柏舟决斗战败，受伤离开门派后，宋晖庭还来找过她，更是欠了她一个天大的人情，要供她驱策一年来还。如今，正是用他的好时候。
两天前，卫柏舟就给宋晖庭送了信，让他尽快来北渭城与自己汇合，今日他便到了。
宋晖庭长得好，武功好，又有武林门派弟子的身份，远比宗霖这种普通的读书人更符合孟远梅对于自由的想象，更关键的是，他是个顶级的恋爱脑，对付恋爱脑，当然只能让比她更恋爱脑的人来啊。
为了让孟远梅能够听得进去宋晖庭的话，卫柏舟还特意吩咐叶家的管家叶老翁，让他把宋晖庭收拾干净了再送过来，毕竟，整个赵朝，上上下下，就没有人不是颜控的。好看的人，是能让别人对他们多有一份耐心的。
更妙的点在于，宋晖庭已有心爱之人，且即将定亲了，所以孟夫人很放心把他放在孟远梅身边——这可不是卫柏舟瞎说的，宋晖庭欠她的人情就是要了她的绾水剑去做聘礼——偏偏，这亲事又还没定下来，卫柏舟便叮嘱了孟夫人和孟远梅，莫要把此事透露出去，以免婚事生变。
如此一来，孟远梅会放心与宋晖庭结交，宗霖却会因他而心生妒恨和忌惮，而这份没来由的嫉妒，毫无疑问，会把孟远梅推得更远。
宋晖庭到了渭汜书铺后报上名字，就直接被小厮引到了后院。
庭院里，卫柏舟和孟远梅亲亲热热地靠在一起吃茶，还有一个穿着朴素的男子，坐在稍远的地方，脸上的神情非常不自然，警惕又紧张，孟远梅朝他看过去时才会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
宋晖庭规规矩矩地给卫柏舟行了礼，卫柏舟招手让他走近些，给他介绍了另外两个人：“这位是孟远梅孟小姐，这位是宗霖。”
卫柏舟把她对宗霖的轻视写在脸上了，宋晖庭自然也就没给宗霖什么好脸色，给孟远梅行了礼之后，只敷衍地对着宗霖抱了一下拳。
卫柏舟看着宋晖庭只是站在那里，身长玉立，孟远梅的眼睛就亮了一下，心道：稳了。
卫柏舟把宋晖庭也叫过来坐着，笑着对孟远梅说：“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师侄宋晖庭了，他的父母也是商人，前些年，我和杏林谷少谷主在游历的时候去了楚诏城，恰好救了他的父亲，后来机缘巧合，他也拜入了恒山派，如今武功尚浅，但也去了不少地方了。
“小庭，正好孟小姐对我朝的山川景色感兴趣，不如你来给她讲讲吧，我如今身上还带着伤，精力不足，不能久留了。”
卫柏舟起身后，很不友善地盯着宗霖道：“宗公子也该走了吧，您下午不需要去私塾上课吗？”
这份不友善发自心底，但会如此明显地表现出来，还是为了演给孟远梅看。
正如卫柏舟所料，孟远梅无奈地跟着起身，把她拉到了一边：“卫姐姐，你就当是为了我，对阿霖友善一些吧，他这两日总给我写信，说你看不起他，我都快被烦死了。”
卫柏舟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来：“这倒是奇了，我可从来没有看不起他。梅儿，你是知道的，我一点都不在乎他，我只真心把你当成朋友，他竟妄图诱拐我的朋友私奔，我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好脸色的。但他非要说我看不起他，那可真是污蔑。”
孟远梅赶紧安抚道：“阿霖出身微寒，难免自尊高些，你不搭理他就是了。”
卫柏舟拉着孟远梅的手，极委屈地抱怨道：“我都还没说他呢，往常我一和你说起江湖上的事情，他就在边上冷笑，很是看不起我这种武林人士。我知道，文人看不上武人，是赵朝常态，但他却偏偏说是我看不起他。”
孟远梅对此没什么可反驳的，卫柏舟说的是实情——赵朝的文人不光看不起武人，还看不起商人，即使是他们孟家这种卖书卖文房四宝，在商人之中能被尊称一声“雅商”的，也一样看不起。也是因此，宗霖当时对她热烈的追求和温柔的姿态才显得格外可贵。
卫柏舟接着吹耳边风：“我也知道他对我不满，可是，他觉得我看不起他，为何不当面与我对峙，反而写信去缠磨你？难道是希望你主动远离我的意思？你还没嫁给他呢，他倒先控制起你的交际了，这种男人，我真看不起。”
孟远梅被她这么一点，也皱了皱眉头。卫柏舟见挑拨离间的效果达到了，见好就收，只最后补了一句：“下次他若是再写这样的信来，你就拿给我，让我当面质问他。今日我就先走啦，我受伤之后实在精神不济，明日再来寻你。”
孟远梅这才回过神来，把她送出了书铺，转头看到了后院内宋晖庭和宗霖相对无言，宋晖庭美如冠玉，安静地坐着喝茶，眉目如画；宗霖平常看着也算风流潇洒，今日却全然被比了下去，还总是皱着眉头看向宋晖庭，竟显得有些面目可憎。
孟远梅第一次没有请宗霖留下，而是淡淡地下了逐客令：“阿霖，你还是赶紧去私塾吧，后年的秋闱你若是能一举得中，母亲就答应让我嫁给你。”
宗霖有些不敢相信：孟远梅之前从来没有主动要他离开过，今日，一定是这个小白脸害的！
走之前，他还恶狠狠地瞪了宋晖庭一眼。
被他瞪的人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观的孟远梅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心中的不喜更浓了几分。
先一步离开书铺的卫柏舟并没有走远，而是躲在街对面的马车里观察，看到宗霖面带怒色地走出来，就知道自己多日的铺垫总算有了回报，喜气洋洋地对车夫吩咐道：“去孟家，咱们给孟夫人报喜去。”
“孟夫人！我来报喜。”卫柏舟一进孟家内院就高声道。
孟夫人急忙迎出来，这些日子她与卫柏舟也混熟了。卫柏舟这人，在不熟的人面前端得很，一副运筹帷幄的高冷样子，略微熟络起来，就开始暴露本性，总在各种小事上莽莽撞撞的，又爱不分年龄地撒娇，致力于把每一个朋友都变成天天念叨她的老妈子。
“什么好消息呀，这么急匆匆地过来。”孟夫人看到她也很高兴。这些天她照着卫柏舟的建议，没有见天地和女儿为了宗霖吵架，母女二人的关系缓和不少。
昨天，孟远梅还扭扭捏捏地主动开口，表示自己已经意识到私奔是不可取的，以后绝对不会再如此了。因此，孟夫人对卫柏舟愈发信任。
“我给您出得招，很是有效呢。”卫柏舟得意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今日我那师侄就去渭汜书铺坐了坐，孟小姐就在我走后主动把宗霖也赶走了。”
孟夫人闻言大喜，连声念佛：“阿弥陀佛，我的女儿总算是清醒了些。”
卫柏舟一边扶着孟夫人回到房里，一边继续笑着说道：“孟夫人且等着吧，今日只是个开始，我那师侄和孟小姐年龄相近，又都婚姻不顺，定然会聊到这件事情的，您只要想些法子让他们俩能多见见面就好了。”
“这倒不难，”孟夫人思考了一会儿道，“我记得，明晚在桂云阁有场拍卖会，压轴的是一匹西北商人带来的汗血宝马，我对这次拍卖的东西都不感兴趣，就没打算去。我今天和梅儿说一声，让她带你师侄去玩，只怕她又要带上宗霖。”
卫柏舟自有成算：“没事，我给梅儿带个话就好了。”
当晚，卫柏舟先把宋晖庭叫过去：“恒山派现状是什么情况？”
这些日子，恒山派着实是过于热闹了。
二月底，卫柏舟的师父——前门主褚巍去世，前门主留下遗言，由卫柏舟继承门主之位；
三月初，卫柏舟在以大长老为首的长老会的逼迫下，答允与大长老之子李岿然决斗，生死不论，胜者得门主之位；
三月初九，卫柏舟与李岿然决斗，被某长老偷袭不敌，遭恒山派长老会追杀
卫柏舟摇摇头，如今想这些也都没用了，她也不是一定要留在恒山派，但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她必须拿回来。
宋晖庭说了什么，但她分神了未曾听到：“小庭你刚刚说了什么。”
宋晖庭看起来十分不忿：“大长老广发请帖，四月十五日是李岿然的继任典礼，他们对外称少门主您已在武斗中战死。”
卫柏舟早已预料到会是这样，面色丝毫未变：“猜到了，看来他们是非要置我于死地了。”
“少门主，我真没想到”宋晖庭流露出愧疚之色。
“怎么了？有话好好说。”
宋晖庭看起来更难受了：“我回丹云城，等您的消息的时候，发现有人跟踪我。我在陈少谷主处多留了几天，来北渭城的路上也一路清扫痕迹，所以来得晚了些。少门主，我是不是暴露了你？”
卫柏舟被他给逗乐了：“我的天哪，小庭，你反应也太慢了些吧。我难道不知道你拿着绾水剑回去会暴露自己的行踪？我是故意的呀。我说你怎么来得这么慢呢，其实没必要清扫痕迹，我还挺希望他们追过来的。”
宋晖庭整个人都呆住了，他虽然出身商户，但一直被父母保护得很好，恒山派这几年愈发激烈的内斗也没能影响到他正直单纯的秉性，这些简单的算计，他也看不清楚。
卫柏舟接着道：“陈绯如今也坏得很，看着你着急也不告诉你实情。罢了罢了，总归你是要在我身边呆一年的，慢慢来吧。”
宋晖庭还在消化这对他来说过于陌生的知识，正要退下，却又被卫柏舟叫住了：“等等！差点忘了说正事，你回恒山派，把绾水剑交给五长老了吗？她怎么说的？”
五长老便是宋晖庭心爱之人的母亲，也是她提出，要宋晖庭拿到卫柏舟手上的绾水剑做聘礼。
“交给五长老了，我把剑交给五长老的时候就跟她说了我还要在外游历一年，一年后再请我的父母到恒山派，到时候再正式提亲。五长老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让我走了。”宋晖庭还算有些警惕心，没有说出他要来找卫柏舟。
卫柏舟点了点头，她也猜测会是这样：“既如此，你明天和孟小姐去桂云阁的拍卖会看看吧，你在外游历，总要带些礼物给喜欢的女子的。”
宋晖庭倏然红了脸：“是，少门主。”
卫柏舟看他如此羞涩，也就不再逗他了，挥挥手放他离开。
接着，她给孟远梅递了个消息，只说宋晖庭想在明天的拍卖会上给自己心爱的女子买件礼物，自己觉得小庭选的东西不一定是女孩子会喜欢的，所以想要请她帮忙参谋一下，为了保密，最好就不要带上宗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