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考验人性
卫柏舟的计划，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她只不过是通知了自己的师弟师妹们，让他们在北渭城去白云寺的路上埋伏，假装打劫。
她还特意安排了宋晖庭扮作寻常护卫，护卫在孟远梅的马车边，防止真的有土匪跳出来想要捡漏。
这一招实在称不上什么高明的诡计，但用来对付宗霖，绰绰有余。
人性是不能去考验的，这一点卫柏舟在后世就有很深刻的体验，她的态度一向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仅用人，对待友谊，甚至从未出现的爱情，她都是这个态度。
不过，宗霖还是有些超越了她的想象。
在卫柏舟的设想里，应当是宗霖看到土匪跳出来之后，立刻骑马逃离，然后，她会让孟远梅朝他求救，让他去搬救兵。
当然，救兵是不会到的，卫柏舟早已在城门口安排了另一队人，拦住宗霖请来的人，让孟远梅误以为宗霖贪生怕死，被土匪吓破了胆子，连救人都不敢。
万万没想到，宗霖马术稀烂，竟然没跑两步就从马鞍上滚了下来，直接被她的师弟捉住了。
抓住他的郑叔桐都懵了——师姐没安排这一段怎么演啊。
卫柏舟给了他一个眼神：自由发挥，当年在恒山派教了你们那么久了。
郑叔桐被她一吓唬，立刻就知道怎么演了，压低嗓子喝道：“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不然一刀了解了你。”
卫柏舟有些不满意，皱了皱眉：这是什么台词，也太僵硬了些。
随即给了扮土匪头子的邹万方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把戏接上。
邹万方的即兴发挥好多了，卫柏舟于是拉着孟远梅，安心看起了这一出好戏。
至今卫柏舟都要感叹，这宗霖，实在无耻得叫她都惊呆了，为了讨好土匪，竟能那样贬损自己的未婚妻子。
事实上，孟远梅在他说出，应向孟家勒索十万两白银的时候，就已经愤怒得快要拦不住了，但卫柏舟总觉得宗霖还能给她更大的惊喜，就强行把她按住了，直到他说出“孟家女无才无德，只配给土匪做妾”的话来，卫柏舟才放开了孟远梅，让她好好发泄一番。
如今，此事算是尘埃落定了，后续的事情也无需卫柏舟亲自操心，郑叔桐和邹万方两人生怕卫柏舟把自己抓去比试，争先恐后地去盯着宗霖。
宗霖大概也是被吓唬到位了——他虽然知道卫柏舟行走江湖，但卫柏舟刻意收敛，从未表现出杀伐气，那日倏尔露出一点尖牙利爪，反而更让人生怖。
总之，宗霖没有再来找孟家的晦气了，老老实实地搬了家，反而让盯梢的人觉得索然无味。
此事一完，卫柏舟就又闲了下来，开始琢磨她开办风云楼的计划。
在卫柏舟原本的设想里，风云楼其实更贴近普通的镖局，比悬赏制度更专业，比普通的送镖人更可靠，背靠叶家的商业保险，形成一张笼罩赵朝的运输网。
但经过孟家这事后，卫柏舟有了新的想法——仅此一事，孟家就给了卫柏舟五千两，宋晖庭一千五百两，只是听从卫柏舟的安排扮了一回土匪的师弟们，也一人给了三百两。
这钱来得也太容易了些！
若是照叶怀英一开始的意思，卫柏舟仅仅是去守着孟远梅，不让她私奔，不仅事情没完没了，孟家顶了天也就给一二百两银子以示感谢，如今彻底解决了隐患，孟家自然大方了起来，随手便是近万两白银。
这种好事还能再碰上一次吗？
或许能，但是太难。不是非要和穷书生私奔的恋爱脑小姑娘少，而是孟家这种，不能放过唯一的女性继承人的家庭少！
但这是另一条出路，不依靠需要长时间才能铺开的运输网，而是利用商人、乡绅甚至世家贵族，针对他们的需求，提出定制的解决方案，更可以推几个有特色的人出去，让他们专门负责某一类工作
卫柏舟越想越兴奋，细细思考着，如此一来，便要做好宣传和营销了，先让几个人在短期内积累良好的口碑和声望，再用这种名望来吸引普通的生意，铺开运输网络，如此一来，风云楼再无短板。
说起宣传营销，或者说是立人设，赚名声，整个赵朝，再不可能有人比自己这个后世来的经纪人更专业了！
至于要推哪些人出名，如今不正有一个现成的吗？
卫柏舟一向行动力惊人，即可就把宋晖庭叫了过来：“叫你来也没有别的事，就是问问，你愿不愿意做风云楼主推的第一个呃，业务员？不行，这名字太像买保险的了探员？也不行。艺人？不对不对”
眼见卫柏舟话说到一半突然陷入了沉思，宋晖庭也见怪不怪，少门主多少年来都是这样，行事难以预测，偶尔过于莽撞时便会突然停下来，但也总能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卫柏舟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地方卡壳：明明是万万不能草率的，因为文字和语言就是权力本身，只有给出精准清晰的定义，才能让众人对他们产生第一印象的信任。
卫柏舟犹豫了半天，最终选择了“理事”这个头衔。
她解释道：“把你们推出来，不是让你们当格外昂贵的保镖，或者极其能干的探子盗贼，你们的定位是完成委托的策划师，而非普通的执行者，但这一事实也仅对大客户开放，对外，你们的形象将是极具个人特色的，擅长某一任务的人员。”
宋晖庭有些不明白：“完成委托的策划师，是什么意思？”
“就是此次孟家委托中，我所承担的工作。”卫柏舟耐心地解释道，“孟家夫人一开始只求一个稳妥的人能看住孟小姐，不让她私奔”
一语未毕，只听外间传来笑声：“说什么呢，让我也听听！”是叶怀英领着郑叔桐、邹万方师兄弟进来了。
“也罢也罢，你们两个听听也好，以后做事心里也能有个规划，顺便让英姐瞧瞧，我想做那生意也不是没有把握的，省得你见天地念叨我。”卫柏舟笑着邀他们坐下，开始细说自己这段时间的谋划。
“孟家夫人最开始只求孟小姐不要私奔，但归根结底，你说她要的到底是什么？”卫柏舟问宋晖庭。
宋晖庭不太确定地回答道：“是想让孟小姐对宗霖死心？”
“非也非也，你把孟夫人想得太短视了。”卫柏舟摇摇头，“她要的，是孟远梅能够成为孟家合格的继承人。对于男子来说，只要擅长经营，提防对手，自然就是合格的商人，但对于女性继承人来说，这远远不够，她要提防的人，还有自己的丈夫。”
房间中的几人没控制住地看了一眼叶怀英，这儿有个成功的女性继承人坐着呢，少门主你说这个真的合适吗？
叶怀英被他们逗笑了：“我与茂瀛不一样，一来，我们二人青梅竹马，我对他极其了解；二来，他的身份不光彩，永远也不可能绕过我成为叶家的领头人；三来，叶家别枝对我们这一房虎视眈眈，外敌未清，怎么可能内讧。”
卫柏舟顺势接上：“而孟家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孟小姐没有知根知底的男人可选，孟家人口简单，没有内部竞争压力，更要命的是，孟家夫妇感情极好，让孟小姐对于爱情有了不切实际的期待。
“而孟夫人最根本的目的，就是要让孟小姐自己生出对爱情的不信任感，起码，要对那些主动凑上来的男人抱有警惕之心。”
卫柏舟喝了口茶，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弄清楚了目的，下一步便是计划好要怎么达成这个目的，而做计划，需要先收集信息。小庭，你说，宗霖是个什么样的人，孟小姐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晖庭最看不上宗霖这种伪君子，十分厌恶地说道：“宗霖此人，没有担当，虚伪至极，虽然读书，但丝毫没有明理。孟小姐，为人正直豪爽，真不明白当初她怎么会看上宗霖这种人。”
卫柏舟点了点头：“不错，但还不够。宗霖是家中独子，跟随村里的老秀才启蒙，极有天赋，他的父母拼尽全力把他送进了北渭城的书塾读书，但他却屡次不能得中。
“孟夫人告诉我，她曾派人去书塾谈听过，宗霖在诗词歌赋上还算有点天赋，但策问经书都学得不精，他的父母快要供不起他在北渭城的花销了，他这才想要攀上孟家小姐。”
“而孟小姐，唉。”卫柏舟忍不住叹息一声，“孟家夫妇实在把她教得很好，让她比北渭城所有商户家的继承人都更优秀，但偏偏又遗憾她只是个女子，他们总是流露出‘如果孟远梅是个儿子就好了’的遗憾，这让孟小姐无法忍受。
“这倒也罢了，偏偏，他们为了让孟小姐了解北渭城商人之间的关系，时常与她说些别人内宅里的事，且觉得女人就该相夫教子，男主外女主内是不容置疑的道理，但同时又要求她做得比其他继承人都好，这样矛盾的教育，让孟小姐有了自毁的倾向。”
宋晖庭若有所思：“所以，孟小姐才会如此坚持要嫁给宗霖？”
卫柏舟点点头：“不错，孟小姐不是傻子，她当然知道宗霖对她的爱慕不单纯，但她心里总是赌气地想着：父母既然说男主外女主内是天理，那我索性不当这个继承人了。
“后来，其实她自己也后悔了，但她倔强的很，所以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那这就简单了，让宗霖自己逃跑就好了。”
卫柏舟微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别看我现在说得这么胸有成竹的，其实一开始我也不太拿得准，这计划是后来才定的。”
她详细解释道：“一开始，我只是在想办法让孟小姐和她父母的情绪都平静下来，因为人在被情绪高涨的时候做出的决定、说出的话语往往都是不明智的，让双方能够理智地思考，其实这件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叶怀英见她还不说关键，于是问道：“所以到底是怎么让宗霖自己逃跑的？”
“这也简单，不过是四个字——激化矛盾，”卫柏舟又喝了一口茶，总觉得今日的茶水味道格外奇怪，叶家什么时候开始用这么怪的茶叶了，“宗霖和孟小姐的矛盾一直都在，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卫柏舟列举道：“一者，孟小姐自己内心深处还是希望男方入赘的，而宗霖的自尊心不允许；二者，两边家庭的财力差距过大，对金钱的态度不同，矛盾早已埋下；三者，孟小姐不过把宗霖当成报复家庭的工具，宗霖多少也能感受出来，因此，嫉妒心和提防心都非常重。”
卫柏舟满意地打量着宋晖庭：“这也是我把小庭叫过来帮忙的原因。”
宋晖庭这才知道自己发挥了这个作用，立时涨红了脸：“少门主！你怎么能这样！”
卫柏舟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这有什么，这连美人计都算不上，顶多算是挑拨离间，这不就是我的目标吗？而且，我不过稍微误导了一下，那宗霖就紧张兮兮的，也是活该。”
说完，卫柏舟狡黠一笑：“其实，我还准备了别的呢，可惜没用上。”
叶怀英也想到了：“是的呢，拍卖会那天晚上，你从叶家拉出去那么多人，干嘛去了。”
“传播谣言呀~”卫柏舟对于自己的计谋十分自豪，“我让他们去周边的茶馆酒楼里说闲话，说小庭是去和孟小姐相亲的。”
说到这儿，卫柏舟还有些遗憾：“可惜这一步都没用上，我本来是要以这个谣言刺激宗霖，让他去和孟小姐闹的，这样才方便我提出那个假装土匪试探宗霖的计划。谁知道他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送首饰都不诚信，最后那一出戏，算是大材小用了。”
叶怀英恍然大悟：“我说呢，宗霖把鎏金首饰当纯金的送，已经足够让孟小姐厌恶他了，哪里还需要闹这么一出，原来是碰巧了。”
卫柏舟忍不住叹道：“其实，任何人，任何关系，按照这种方法，都有可能被挑拨成功，人性，本来就不是应该被考验的。”
说完，卫柏舟又喝了一口茶，却被呛了一下，止不住地咳嗽。叶怀英发觉有些不对劲，赶忙走到她身边，却看见她咳出了一口血，然后便晕了过去！
“找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