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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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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留真扶着喝醉酒的阿狗回到住所。阿狗撒了尿,冷风吹得酒醒。方才险些在姜雨面前失态。他心有余悸,若是一般的大姑娘小媳妇,他可能有心调笑。但那是三姑奶奶,怎么想都瘆得慌。他对正在倒水的孟留真说:“还好你反应快,挡了我一下。”

    此事着实有失体统,孟留真拍拍阿狗的肩膀,道:“她毕竟是女子。”

    阿狗挠了挠眉毛:“我喝醉了。”

    孟留真:“日后千万谨慎。”

    阿狗:“我今日骗你骂你,你还替我周全。”

    孟留真:“这不是一码事。男女大防,礼节根本。”

    阿狗嗤笑道:“读书人就是文绉绉的。”

    孟留真倒完水,转身看着他。

    “你有没有针线?”

    “你说啥,”阿狗瘫倒在床上,“针线?”

    “被你们钓上来时,裤腿划破了,我要回去缝一缝。”

    “你还会干针线活呢?”

    “我娘教过我。”

    “我一个大男人,哪来的针线。”

    阿狗摆摆手,示意孟留真赶紧滚蛋。他要睡觉了。孟留真关好门窗离开。第二天一早,阿狗将一大包针线和衣裳撂在孟留真怀里。孟留真道:“你不是说没有吗?”阿狗从怀里掏出三个馒头,边吃早饭边道:“从老杨头那里顺的。”

    孟留真:“这衣裳也是老杨的?”

    “我的,”阿狗努努嘴巴:“你顺带缝一下吧。”

    孟留真将针线拆分开来。

    阿狗看他缝补,手上功夫并不利索,估计很多年没干过了。

    但缝完一个缺口后他渐渐找回感觉。

    孟留真:“你要什么花样?”

    阿狗很是稀奇:“你还会花样?”

    “我娘教的。”

    “你娘还真是多才多艺。”

    阿狗由衷夸奖孟留真。

    他从小没娘,穿衣裳都破破烂烂的,没人给他缝过衣裳。孟留真这么一说,他不由郑重其事思考了半晌,才给出回答:“给我缝一条龙。”

    孟留真:“龙象征天子,僭越了。”

    天高皇帝远,土匪压根没有僭越不僭越的概念。阿狗把一双腿架在桌子上,咧开嘴,眼睛弯弯笑起来:“老子把龙纹在身上他都管不着。”

    孟留真捻着细细的银针,道:“太复杂,我不会,顶多缝一条蛇。”

    孟留真手指灵巧,针线上下翻飞,一搓一捻,穿针引线,都有章法。做这些细致活的时候尤为认真。一个人得心应手起来,便摆脱了那份笨手笨脚的蠢气。时至今日,阿狗看孟留真才算顺眼一点。这少爷并非真的一无是处。留在土匪山,给大家缝衣裳也是好的,山上就缺贤惠人才。

    孟留真翻开那条被荆棘划开的裤子。

    阿狗瞥见了,有些不自在。昨天他差点害死孟留真。

    孟留真倒是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

    不知少爷是忘性大,还是真的心宽似海。缝到一半还让阿狗帮忙剪线头。阿狗用剪刀剪了,眼神飘忽,含糊道:“你说说你,怎么就那么实心眼。”

    孟留真明白他是在说昨天的事,道:“我以为她看到花能高兴。”

    阿狗:“高兴个屁。”

    孟留真有些好奇:“她到底喜欢什么?”

    一个人脑子犯轴,怎么也转不过弯来。阿狗坐直身体,一手搭在孟留真的肩膀,难得对他说了一段掏心窝子的话:“三姑奶奶什么都不爱,就爱钱。孟家这条鱼她早盯上了。那日你大哥没跑远,明明还有的追,她非要收队。我不晓得姑奶奶在盘算什么。只知道,她瞧中的东西,势必要到手。”

    孟留真闻言,心情沉重,“她为何如此惦记孟家?”

    阿狗:“肥羊谁不惦记。你想解套,得送上更大的一条鱼。”

    孟留真:“非如此不可吗”

    阿狗学他的口吻说话:“非如此不可。”

    “容我想想,”孟留真思忖道:“我若哄她高兴,她会手下留情吗?”

    “我没见过谁能让她高兴。”阿狗嘲笑他的天真。

    孟留真百般思量,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身陷漩涡。爹和大哥都是好人,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他既不能伙同土匪杀兄弑父,也不能掏空家财买自己的命。如今已入绝境,左右为难。若没有想出八万两的挣钱计划,恐怕他和孟家终将大难临头。

    ……

    孟留真缝完衣裳,将那朵花寻回来,栽在姜雨的墙根下。姜雨出门一脚踩了个稀巴烂。她没看见。孟留真拾起断折的花叶,用细绳子绑好,小心扶正。姜雨去食堂吃饭,他也跟去。正值饭点,喽啰们三五成群。姜雨环视一圈,没有空位置。

    离她最近的一桌人赶忙起身让座。

    “三姑奶奶坐这吧!”

    姜雨也不客气。

    孟留真打完饭,光明正大坐在她对面,捧着一双干净筷子。姜雨盯着他毛渣渣的脑袋瓜子。少爷今天阴魂不散,有话要说。

    孟留真道:“三姑奶奶,请。”

    姜雨声色不动接过筷子。

    孟留真此人,心思简单,想说什么全部写在脸上。姜雨倒想知道他一番献媚讨好,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她懒得开口挑明,任由四面余光窥伺。食堂的大小喽啰们都在偷看她与孟留真。孟留真将一碟肉推到姜雨面前,道:“尝尝这肉,我昨天熏过的,很香。”

    姜雨夹了一片。

    孟留真期盼她的反应。

    姜雨吃下,没说话,察觉到他目光如炬。

    孟留真亮着眼睛:“怎么样?”

    姜雨:“凑合。”

    孟留真心头大石落地,看来三姑奶奶并不排斥他给的食物。他微微一笑,盯着姜雨的眼睛,似有千般柔情,“那我日后天天做给你吃,好不好?”

    嗓音清和,压着笑意,犹如蜜枣拉丝一般。听到这话的人全都起了层鸡皮疙瘩,他们忘了吃饭,眼风不加掩饰地扫过来。听说三姑奶奶收了个小少爷,不想关系进展如此迅猛,已经到了形影不离、蜜里调油的程度。

    姜雨从这鸦雀无声的氛围中感觉到一丝异样:“你会做饭?”

    孟留真冲她笑:“我娘教过我。”

    姜雨顿住,顺着话头回忆往昔,道:“何照月做饭又不好吃。”

    孟留真:“嗯?”

    姜雨筷子僵在空中。

    这话完全脱口而出,不假思索。

    她脑中一片空白,待到反应过来,已然大事不妙。四周全都是竖起的耳朵。孟留真一听到何照月三个字脸色就变了。

    空气瞬间凝固。

    孟留真脑子里转了一个巨大的弯。

    “你怎么知道我娘叫何照月?”

    “……”姜雨低头扒了一口饭。

    “你吃过她做的饭?”

    孟留真眼中的疑惑化为实质,含着重量。

    姜雨咀嚼着饭粒。

    孟留真又问:“我们从前认识吗?”

    这一刻,大概是少爷脑子反应最快的时刻。姜雨扒拉两粒米饭,正待吃,忽然想到什么,又将筷子放了回去。她犹如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所有质问都反弹回去,面色岿然不变,道:“你们家的事,我查过,知道一点。”

    孟留真思路却异常敏捷,抓住漏洞,道:“我娘已经去世六年,除了我,没人吃过她做的饭。”

    姜雨夹起一块水豆腐,风平浪静:“是吗。”

    孟留真:“还有我兄弟吃过。”

    姜雨动作滞了一下。

    孟留真端详她面容,越发怀疑,眼中闪动异样光芒。姜雨抬眼与他对视。他的心猛然跳动,或是醍醐灌顶的灵光劈中天灵盖。孟留真豁然起身,手边筷子掉在地上。四周无数道视线齐齐射过来,忘了隐藏。姜雨夹住的水豆腐颤巍巍掉进碗里。

    孟留真震惊地望着她,魂不附体:“你……”

    姜雨:“我什么?”

    孟留真:“你是我兄弟。”

    鼻子眼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怎么会有这样像的两个人?

    一见她,就觉得熟悉,似曾相识。

    孟留真满心惶然,他不敢相信,思维也有些混乱。

    他抓住姜雨的手,将袖子往上推。四周的人如遭雷劈,纷纷吓掉了筷子,被他这胆大包天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三姑奶奶是何等威严人物,光天化日之下,他竟然敢摸她的手。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姜雨一拍桌子,筷子飞起来打中孟留真眉心。孟留真吃痛,却仍然抓着她的手不放。姜雨膝盖往上一顶,整个饭桌翻过去。

    四周喽啰惊恐万状,全部站了起来,贴着墙根连连后退。

    转眼间杯盘狼藉,饭菜飞得到处是。

    孟留真仰面摔在狼藉之中。

    阿狗闻讯而来,目睹乱糟糟的一幕,十分懵逼。

    “怎么回事?”

    姜雨拂袖而去。

    孟留真爬过去抓她的衣角。

    阿狗拦住孟留真,道:“你干什么,疯了吗?”

    孟留真喊道:“小雨!”

    姜雨头也不回离开食堂。

    ……

    “你叫三姑奶奶什么?”

    “小雨。”

    “谁是小雨?”

    “我兄弟,”孟留真喃喃自语,“我兄弟叫小雨。”

    阿狗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将孟留真带离是非之地。食堂一堆看热闹的,孟留真要去追姜雨。阿狗怕他这么死缠烂打会被三姑奶奶一脚踹飞。强行把人带回屋,锁上门。孟留真整个人都魔障了,坐立难安。

    阿狗泼他一脸茶水:“你鬼上身吗?”

    孟留真:“她真的是小雨!”

    阿狗:“冷静!”

    孟留真:“你相信我。”

    阿狗指着他的鼻子:“我捆你了。”

    孟留真还在絮絮叨叨小雨。

    阿狗见他半疯不疯的,怕他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索性捆起来。孟少爷从来斯斯文文,一本正经,这么神经质的样子还是头一回见。阿狗满腹狐疑,将他关在屋子里,先去食堂揪了几个目击者问清情况。

    食堂打饭的说:“本来聊的好好的,那小子摸了三姑奶奶的手。”

    变故来得来快,大家都只是看出表面冲突,也就是掀桌子的瞬间。而那句引爆场面的“何照月做饭又不好吃”,没几个人听清,也没人听懂。阿狗问来问去,没个准信,不敢去问姜雨,回过头来还是得找孟留真。

    孟留真被捆在椅子上,挣脱不得,神色更加急切。

    阿狗拍拍他的脸:“你到底抽什么风?”

    孟留真:“没抽风,我认出她了,她是小雨。”

    阿狗听得脑子都打结了,“到底谁他妈的是小雨?”

    孟留真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镇定下来,解释道:“我一个兄弟,小时候失踪了,我一直在找他,没找到。”

    阿狗这才领悟到他的意思。

    “你是说,三姑奶奶是你失踪的兄弟。”

    “是。”

    阿狗十成怀疑,“这怎么可能?”

    孟留真却言之凿凿,笃定姜雨一定是他认识的那个人,道:“她知道我娘,吃过我娘做的饭。她长得像小雨,还说过和小雨一样的话。”

    阿狗:“就这点证据?”

    孟留真道:“她手臂靠近肩膀的位置,有道疤,和我一样,是蛇咬的。”

    阿狗:“所以你掀她的衣裳?”

    孟留真:“我要看一眼。”

    阿狗抹了一把脸,道:“你在找死。”

    孟留真又问:“三姑奶奶叫什么名字。”

    阿狗:“这我哪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

    阿狗语塞。

    他作为三姑奶奶的亲信,不知道她叫什么。

    “她入伙六年,从一个小喽啰坐到第三把交椅,简直就是个神人。谁都敬她三分,见面喊三姑奶奶,没人叫过她的名字,也没人敢问。”阿狗来回踱着步子,挖掘记忆中的蛛丝马迹,道:“不过有次我听到老大叫她小姜,三姑奶奶立即翻了脸。老大再也没叫过。”

    “她叫姜雨?”

    “什么姜雨,就是小姜,名字不知道。”

    “我去问问她。”孟留真蹿起来。

    他被绳子绑着,一扭动,摔了个狗吃屎。

    阿狗连人带椅子捞起来。

    “行了,”阿狗道:“你好好待着!”

    “阿狗,你不知道,我找了他好多年。”

    “三姑奶奶正在气头上,你去了肯定没命。”

    “我必须去。”

    “别急,看在你帮我缝衣裳的份上,我帮你去探探口风,”

    “真的吗?”孟留真面露喜色。

    “前提是,”阿狗安抚他,“你不能轻举妄动,听到没?”

    “好,好,我等着你的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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