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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第章 行道迟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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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惺惺地客套什么?你问便是,我自然无愧于心。”

    那青年很有些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抱臂以待,似是并不觉得苏敬则当真能够说出些什么破绽。

    苏敬则自是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发问:“阁下方才说,近日的掺杂的泥沙是逐日而增的?那么想必便是每日都会来到此处了?”

    青年不明所以:“那是自然,官粮有异,我自然想调查明白。”

    “那么阁下理当知晓,此处的郡府官吏以日轮换值守,在阁下所说的‘近日’里,各世家中供职于郡府的人已尽数值守过一次了。”苏敬则见他应得不假思索,言语之间笑意便是更柔和了几分,只是问出的话却是令对方难免有些措手不及,“阁下也说了,新兴郡各世家素来争斗不休——设身处地地想来,若你身在其中,会轻易将这一个用以攻讦的绝佳把柄拱手让人么?”

    他这一番话到末了已隐隐又带上了些许寒凉之意,而在场之人俱是陆续明白过来:近日在此值守过的官员涵盖新兴郡各大世家,倘若是他们中有人监守自盗,只怕早已被政敌抓住把柄揭露出来,又何须拖延至今,由一介平民揭出此事?

    青年默然片刻:“兴许是你们疏忽,一直都不曾发觉。郡府之人行事懈怠,可见一斑。”

    “可方才也是阁下所言,此事……绝不难发现啊?”苏敬则此刻又是上前一步,言语间暗藏的机锋亦是步步紧逼,“更何况,阁下怒则怒矣,既是为日后郡中受灾百姓的衣食安危而来,又何必偏偏拿这粥米撒气?倒是令本官也不得不赞赏一番这等‘不受嗟来之食’的气度了。”

    苏敬则说到此处,目光亦是淡淡地瞥过了四下里一众或是在挑着粥中泥沙,或是索性囫囵吞下充饥的灾民,最终又回到了那名青年的面上,含笑的神色之中却仍旧了无半点破绽。

    一旁久未言语的同僚不觉暗暗叹了一口气:此番话语所指为何,便也是不言而喻。能暂且将这私吞米粮的罪名从近日值守的同僚们身上洗去,到底也算是可喜。

    更何况那生事之人的目的,被他这番话明里暗里地点拨一番,便好似昭然若揭了。

    至于那人目的究竟如何……同僚轻轻地摇了摇头——是另有图谋也好,纯粹的鲁莽行事也罢,都是容后再审了。

    而四下里看热闹的灾民们亦是纷纷低语着议论起来。

    “你……”青年的话语果真是一梗,半晌方才冷笑道,“信口雌黄,搬弄是非。”

    “本官不过是将阁下的言行不一之处稍加一问罢了,如何算得上是搬弄是非?”苏敬则只是微笑着略一垂眸,“且,阁下可当真是问心无愧?”

    “你句句不离我居心叵测,可敢回答一下,这些泥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此事本官方才已澄清过,至于进一步的调查,绝非顷刻之间便能一蹴而就。”

    “不能一蹴而就?谁知此事改日会不会被就此压下?”

    苏敬则见他纠缠至此,心念一转,而后便作势道:“阁下若定要向齐郡守揭发此事,本官也当奉陪。”

    “哼,有何不敢?择日前去便是。”

    “既如此,依本官所见,倒也不必择日——眼下便可去齐郡守的府上登门拜访。”苏敬则见他如此言语,不觉微微冷笑,“正可让今日在场诸位来做一个见证,也免得阁下再编排本官贻误灾情要事。”

    这番话的语调分明并不算凌厉,却是无端地令那青年怵了怵,面上亦是不知为何流露出了些许不情愿的神色:“哼……”

    也正是在二人这一瞬的僵持之间,忽有一列武人自灾民闻风而让出的道路之中整肃而来,细看却又并非郡府士兵的模样。

    苏敬则瞥见来人的衣着后,微一挑眉之间已然猜到了前因后果,便索性不再与那青年饶舌,转而看向了为首前来的武人。

    “苏郡丞。”青年尚未明了眼下的变故,那武人已然颇为客气地一行礼,而后又道,“谢校尉听闻此处生了争端,故而命我等前来一探。不知诸位可有何需要帮助之处?”

    “有劳谢校尉关切。”苏敬则心知谢徵未必有此闲心,却也并不点破,只是如实答道,“官粮之中似有异样,本官正欲前去请示于齐郡守。”

    武人复又看向了青年,后者思索片刻后,亦是附和似的颔首。

    而武人似是颇有些为难地陷入了沉思,目光向着别处轻轻一瞥,片刻后便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道:“此事听来不容耽搁,若有需要之处,我等也可襄助一二。”

    此时一旁默然许久的同僚适时地问道:“既是如此,可否劳烦诸位在此处取些尚未烹煮的米粮,送往齐郡守府上作为物证?”

    武人又是不着痕迹地瞥过先前的方向,而后颔首道:“自然无妨。如此一来,我等也便于护卫一二。”

    “多谢。”

    由此,众人也不再多做言语。为首生事的青年自是与几名激越的拥趸切切察察地商议过一番,而后聚在一处等待着动身。而一干谢氏部曲在那名同僚的指引之下,自是去取了此处的仓廪官粮。

    苏敬则却只是假作无意地侧身看向了先前那武人抬眼瞥过的方向,正见人群之中一名戴着帷帽的女子转身向着街角疾步离去。

    于是苏敬则也不觉垂下眼眸无声地扬了扬唇角,他这般轻松而又柔和的神色也如此刻层云间倏忽隐没的晴光般稍纵即逝。

    他旋即便已转过身去,又是以一副谦和却也疏离的守礼模样,迎上了那神色各异的一行人:“诸位若是已准备妥当,便请动身吧。”

    ——

    “堂兄。”

    谢长缨匆匆赶回来时,谢徵并一干府中的部曲门客将将施完今日的粥米,正有条不紊地收拾着粥棚中的杂物。

    谢徵见她归来,便也暂且放下了手中之事,与谢长缨一同退至粥棚后方:“如何?那边究竟是……”

    “有些奇怪。”谢长缨备言前事,末了又轻轻蹙眉道,“以我所见,那人的说辞多半是受过指点,只是难说背后究竟是何人,又究竟是向那些值守官员而来,还是向齐郡守而来。”

    “今日值守的……都是哪些人?”

    “大多是此前自洛都贬谪而来的。”

    谢徵听到此处,不觉摇了摇头:“对于新兴郡这些人而言,似乎并无太多针对他们的必要。但也难说……”

    “也或许二者皆有……”谢长缨沉吟了片刻,又道,“总之,这新兴郡里的乱子,少不得是要愈演愈烈了。”

    谢徵亦是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下来。

    “堂兄,”却是谢长缨率先开口发问,“府中及城郊别院的谢氏部曲……大约有多少人?”

    “如今常留在府中的,算上仆役共一百一十六人,城郊别院中及所占荫户田产处,算上其家属又有共计八百九十七人。”谢徵对此倒是谙熟于心,只是说罢也唯有沉沉一叹,“如你所见,谢氏元气未复,若此刻有变,还需倚靠我这‘护羌校尉’名下可调动的州郡兵力。”

    谢长缨听罢,压低了声线答道:“近日……不妨寻个由头搬去别院,留几人看守城中府邸便是。”

    “长缨这是觉得……”

    “防患未然罢了。”谢长缨不由得长叹一声,抬眼望向青灰的天际,那里正有一行飞鸟疾掠而去,“如今若是任由郡府仓廪这样掺假告急,而郡中流窜的羯人也绝非善类,那么,叛乱大约也只在旦夕之间了……”

    “也罢……此事我会设法。”谢徵心下权衡一番后,便也微微颔首,“城郊别院宽阔僻静,更便于操练部曲,谢家子弟,可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

    谢长缨亦是一笑,而此刻也正有府中仆役匆匆而来,行至谢徵身前递出一封信件,低声道:“小公子方才回城了,命属下送来此物。”

    “好。”谢徵颔首接过信件,示意仆从自可归家,而后不紧不慢地展开信件翻阅起来。

    待得谢徵读罢,谢长缨方才开口问道:“如何?”

    “河堰处并无异样,但云中郊野有羯人的踪迹。”谢徵将那信件收入袖中,略微沉了沉神色,“明微猜测他们是有趁火打劫之意。”

    谢长缨不由得轻哼一声:“还真是难缠。”

    “说来郡府那边闹出了这样的事……你不打算也去看看?”谢徵犹疑了片刻,问道,“毕竟那生事之人分明便是来者不善。”

    “他们是去齐郡守府上对质,又非寻个僻静处一决生死。”谢长缨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见谢徵神色之间难掩疑惑,复又戏谑道,“堂兄且放心吧,这等口舌之辩,苏崇之可是比你我都要擅长许多的。纵然担心有变,也当以可信的部曲乔装守在附近为上——总之,切不可被他们认出。”

    “你还真是放心。”谢徵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思忖片刻,却也觉在理,便道,“罢了,只遣些可靠之人去齐府外盯着便是。既然此处已然无事,你我不妨回府静待消息。”

    “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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