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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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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郭美人昨日如何?”知韫正于雕花案上摆弄筹算,计量好之后,口中轻读再记于竹简上。她头也不抬,沉声问向为李昀梳头的采薇。

    采薇愕然,觑了眼知韫的脸色,道:“比较起她往日里的平静,多了些浮躁。”

    知韫仍在摆弄着玉筹,玉筹与案碰撞出“叮”之声,直到采薇将李昀的总角重新梳理好,才道:“向闻郭美人精筹算,如今冬去春来,后廷开支数目繁杂,吾一人不知忙到几时,正是用她之时。”

    近旁一谒者听闻,忙称“诺”。

    快要跨出殿门,却听知韫又将他喊住,“慢!”

    “并赵修仪一起。”知韫语气不温不火。

    采薇是坤宁宫“采”字辈的侍女中最心细如发的。若不然,知韫又怎会将自己尚幼的儿女由她照料。

    且她自幼便侍奉起知韫,心里略微一摸索,便了然,道:“多年来相安无事,殿下不是优柔管断之人,况且郭氏的族人当年被还是太子的圣上削得一点儿不剩啊。”

    谁知,知韫却并未露出轻松的神情,反道:“这话以后莫要再说了,不到身故前,谁人能拍着胸脯这般断定呢?”

    采薇回想起在东宫的往事。

    她幽幽叹了口气:“郭美人呐……确是不同的。”

    知韫忽而冷笑:“世间恩宠好比浮云,我只担忧朝政多变,殃及后廷,届时扰来纷争,只怕无宁日啊。”

    “前朝之事,圣上岂会放任,”采薇皱眉思索,“况且您身后还有孟氏,若与郭美人这般小鱼儿耗费心神,恐怕不值得。”

    知韫一改适才的冷淡,目光复杂,“靠人?岂会靠得住,皇权至上,人人皆会成为漩涡中的浮木,能否平安度过,岂能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采薇岂敢随意点评政事,只得唯唯称“诺”。

    好半晌,那派遣出的谒者已回,恭恭敬敬地向知韫禀报,赵修仪与郭美人少顷便至。

    而李昀小童,正食着饴饧,不小心呛着了,知韫忙拍了拍他的后背,神情宽容,笑着道:“吾儿慢些食,无人与你抢。”

    与此同时,以素与郭美人优雅入殿。

    以素倒是神态自然,正巧闻得知韫那话,便调侃道:“谁说无人与阿广抢,殿下贵人多忘事,竟忘了妾。”

    偏偏还拖着狭长的尾调,婉转又风趣。

    知韫不答,不过笑容里满含“你多大人了,还与小儿争饴饧。”之意。

    郭美人已在茵席上坐定。

    她一袭紫色的鹤氅对襟,上衣是金丝线勾勒成的襜褕,曳地的襦裙则是青色的,构思上采取了汉赵飞燕在裙上留下皱褶,更衬姿态万千。高髻上别着一个占据半个发尾的粉色绒花簪。妩媚动人,美艳绝伦。令人望之心喜。

    “阿广?”郭美人笑得温柔,“妾头回听到四皇子的小名。”

    知韫不甚在意的一笑,“小儿乳名罢了,你无需抬举他。”

    这番话别有意味,寻常旁人夸自家孩儿,大人总爱故作贬一贬自家孩儿,以示谦逊。

    可偏偏知韫这话,仿佛贬低过度了?

    郭美人神色平静,仿若未闻,低头品起茶来。

    而以素仿若不知何意,丝毫不拘束,音色揶揄,“是是是,从未听闻皇子皇孙需要人刻意抬举的。”

    知韫瞪她一眼,以素仍旧嬉皮笑脸的。

    知韫也不管她了,只正色道:“郭美人,汝精通筹算,这些便交由你来,可莫让我失望。”

    说着,知韫便指挥宫人将案上的玉筹和竹简拾掇好。置于方碟中。

    郭美人称“诺”后,便从容地从宫人捧着的方碟中,取出玉筹与竹简。

    知韫亦是个细致之人,玉筹与竹简皆整齐,保管得当。

    以素闲来无事,便凑到郭美人近身处,见她记录起来了,毫不费力,如行云流水般,便对知韫赞叹道:“殿下可有个好帮手了,郭姊姊果然精通此道,殿下你就偷着乐吧。”

    “哦?”知韫目光别具深意道,“郭美人可愿为我之帮手呢?”

    郭美人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知韫直视她,只听她道:“筹算这等小事,妾自当乐于为殿下效劳。”

    “筹算自然是小事,可郭姊姊是聪颖之人。”以素已回至自己的位置,一只手托着茶盏,令茶盏左右转着。

    “妾怎算得是聪颖之人,”郭美人轻笑着,似是在自嘲,“若是聪颖,岂会连未出世的孩儿,也保不住。”

    以素与知韫皆是怔愣,这宫中从未有传闻,说过郭美人曾有过孕,且似乎滑胎了?看样子滑胎亦是有隐情?

    有些话以素与知韫不方便说。

    忽而,采薇面露悲恸,道:“何人如此狠心?竟对有孕的妇人下如此狠手?”

    “采薇娘子言重了。”郭美人目光静静,“并非人为,是妾当时太年幼,自己还是个孩子,便忽略了孕中大忌,不甚滑胎。”

    这般话题,饶是知韫再位尊,郭美人再位低,却是不好再继续说些何事。

    正宁谧之时,殿外似有雁群飞过,知韫透过窗牖,见天际上空,展翅高飞,成“人”字形的雁群,窗牖旁满是枯黄叶子的树木,与它们遥遥相衬,构成美妙的画卷,那般壮观的美,令人为之动容。

    雁群已飞远了。知韫视线回到殿内。

    不期然,正对上郭美人的视线。她不知何时已停了筹算时的动作。

    嗯,她也看到了雁群迁徙的景象。

    知韫心中一动,对她说:“眼下,我只想到那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郭美人弯了弯嘴,道:“妾愚弩,只知观景,竟无甚感想。”

    知韫看着她,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的眼睛,未几,轻笑道:“郭美人今日为我劳累了,且回去吧。”

    “裴中书令?”知韫音色冷淡。

    裴郬望着她,目露柔色,他口中呢喃道:“阿韫,我……”

    藏经楼内,皇后这些日子喜爱往藏书楼内抄写经书,故楼内人倒是少,清静得很,宫人们为不打搅皇后雅致,早已退下。

    知韫别过脸,道:“裴中书令……”

    裴郬中断了知韫的话,神情似哭似笑,“你以往皆唤我长泽。”

    知韫皱眉,冷言道:“你也是说了那是以往!”

    “怎么,陈氏已逝,你不该娶新妇吗?”知韫又道,“藏经楼你往后还是少来。”

    裴郬垂眸,低低道:“阿韫,你自小便不爱那些拘着你的事物。经书,你当真是把心放在经书上了吗?”

    知韫不答。

    他又道:“六年了……只在这藏经楼内才得以相见。”

    知韫冷笑一声,目光幽幽:“你的言外之意,是我偏要来这楼里与你相见了?”

    裴郬默然。

    知韫昂首,见那熟悉的模样,六年来丝毫不变的相貌,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

    心中苦水涌上,原本想冷眼以待,终究对着这张温润又熟悉的脸庞,无法说出违心之言。

    便大方承认,“你仍旧了解我,不错,我若要临摹经书,大可往玉清观去,藏经楼多年未修葺,灰尘满布,我也不嫌弃。”

    裴郬颔首,像他们青涩少年时那般,用那温暖的掌心轻抚知韫白皙的脸颊。

    他笑了笑,笑得如冬日暖阳挥洒。

    知韫只觉心中一暖。

    很早,很早以前,知韫第一次邂逅裴郬,是在宫学里,那时候是小版的他,从小他便是温润如玉的端方公子,待人谦和有礼,同时也不缺乏威严。

    宫学里的小儿们皆与他相熟又有些怕他。

    知韫呢,本就一眼看中了他,又最喜爱挑弄他严肃时的模样,渐渐的,更加熟悉了。

    印象最深的那次,是她金钗之年,正值十二岁。她迫不及待想与裴郬表明心意。

    情定那年七夕,上林苑。

    自此以后,两人更加亲密无间,会偷偷摸摸,趁着大人不注意偷溜出府,在上林苑牵手踱步;会在宫学里无人之时唇齿相依;会脸不红心不加快地撒谎,告诉大人今日去何处做某事,实则是与裴郬去了某处牵手……当然,不会太出格。

    裴郬的声音将知韫的思绪彻底拉回。

    “阿韫,我明白一切回不到过去,你是,我亦是,然则,想通了,却做不到。”

    哦,我们确实回不到过去。

    知韫不想自己一遇到裴郬,就变成刺猬,可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悲伤。

    “是啊,你与陈蔓成婚那晚,任我如何哭闹,便是在那时我心中无所不能的父亲,也无可奈何。心中全是你白日里身穿玄服,骑高头大马迎娶新妇的场景,我在房中哭累了,便倒头就入睡。”

    知韫的泪水从眼眶夺出。

    裴郬想伸手拥她入怀,却发现怎么也做不到,哪怕身旁无外人。

    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一座大山,将两人压住,一步也近不得。

    知韫见他不敢靠近,自己亦没不顾一切拥上去的勇气。

    像是任性般的用绢帕胡乱抹了抹泪,知韫有些哽咽着道:“行了,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你连这勇气也无,还私下……”

    与我见什么面……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裴郬目光炯炯看着她,“阿韫,我们既已如此,自不会做出令众人身家性命而丧之事,然则,长泽的心永远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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