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手（二）
此时，众女生的笔录已经做完了。
这群警察面对此类案件经验十分丰富，先将参与打架的人分开关上审问，然后将口供拼凑在一起相互验证，最终还原的案发经过一般与真相也是八九不离十。
审问之后，便是通知家长的环节。
这群女生中，除了几个早早就出社会的混混女，其他跟着凑热闹的早就叫来家里的监护人，不超过半个小时，整个派出所就充斥着打骂声和哭诉声。
“吵死了！”之前和杭祈诚说过话的黄毛女生蹲在墙角，在又吵又闹的环境中烦躁不已，低声骂道，“一个个哭的跟死妈了一样，真他妈怂。”
“老大，她们等会儿都被监护人领走了，咱们咋办？”她的几个好友蹲在她旁边，浓浓的烟熏妆掩盖不了眼底的忐忑。
和那些凑热闹的女生不同，她们才是真正的没人管，要不就是家长不在身边，要不就是有家长还不如没有。
“放心，谁叫我们来的，我们就找谁。”黄毛安慰着跟着自己干活的小姐妹，眼睛紧紧盯着派出所的另一头，防止自己的雇主偷偷跑路。
大厅的另一边，宋潇潇冷着脸坐在椅子上，旁边一个男生正在轻声安慰她。
黄毛扫视了一眼，很明显，这个男生和宋潇潇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无论是随意但精致的穿着，还是温和有礼的举止，都彰显了良好的家教，和她们这群人完全不一样。
“妈的，真他妈不公平，有些人生来就有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黄毛听见旁边的小姐妹低声骂道，“关键是长得还好看，进了局子还有帅哥上赶着捞。”
是啊，黄毛心里想。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她想起宋潇潇当初找到自己的场景，虽然脸上带着笑，眼神里却全是明晃晃的不屑，不过人家手上拿着钱，看不看得起又有什么重要。
能惹到这种人，也算是有本事。黄毛又想到那个今天挨打的女生，宋潇潇一看到她，再也不是那种目中无人的模样，反而眼底冒火，像一座极力压抑的火山。
就像现在这样——嗯？黄毛顺着宋潇潇的视线看了过去，一个包扎着伤口的女生出现在了门口，被两个警察保护着进了派出所。
下一刻，整个派出所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虽然受了伤，脸上带着青紫，但是女生漆黑的头发，苍白的脸色，虽然精致却温和没有攻击感的眉眼，还是第一时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配上战损版的造型，可怜极了。
虽然长得好看，但也是一个倒霉蛋，黄毛心里想，惹到宋潇潇这种人，除了自认倒霉也没有什么办法。
此时，一声突兀的喊叫压过派出所嘈杂的声音——
“凭什么她可以去医院，我也受伤了！”宋潇潇看见关晴包扎的绷带，不忿地叫喊。
旁边的胖警官瞅了瞅她干净的脸和衣服，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不耐烦地说：“安静！你们这么多人打人家一个，还好意思说自己受了伤。”
宋潇潇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没有什么办法，只能重新坐下。
胖警官走过去，不客气地对她旁边的男生说：“诶，你小子还没成年吧，不能领人的，快把家长叫过来。”
杭祈诚对着警官礼貌地笑了笑：“警察叔叔，我可以和受害人先聊一聊吗？我们都是朋友，这可能有什么误会。”
胖警官见他还算有礼貌，不由得放缓了态度，说：“你想聊，也要看别人愿意不愿意。”
说着，他朝着正在登记的关晴看了一眼，给了杭祈诚一个面子：“那我去问问吧。”
胖警官走到关晴身边问了几句，关晴朝着这边瞟了一眼，杭祈诚竟然产生了一种紧张的感觉，旁边的宋潇潇不满地说：“这种穷鬼，给点钱就打发了，还有什么好聊的。”
杭祈诚顺了顺宋潇潇的肩膀，以示安慰，没有接这句话。
胖警官几句话很快问完，转头走了回来，指着里面的调解室对杭祈诚说：“走吧，去调解室里面聊。”
说完，眼神往旁一瞥，对宋潇潇冷声道：“你再好好想想你家长的联系方式，让他们尽快赶过来，我们没有时间陪你在这里耗。”
胖警官带着杭祈诚和关晴走进了调解室，两人一左一右地坐在桌子的两侧，胖警官坐在中间，示意两人可以开始对话了。
杭祈诚这时却换了一幅面孔，他冷着脸扶了一下眼镜，语气强硬：“如果你同意和解，价钱什么的都好说。但你要是执意追究这件事情，不光一分钱拿不到还要打官司，宋家有的是打官司的钱，你又有多少功夫来折腾这件事情呢？”
杭祈诚听宋潇潇说过，关晴不过是给炸鸡店送餐的外送员，自己都还在打工糊口，怎么可能有时间和金钱投入进一个复杂的官司里面呢？
如果这里坐着的是十六岁的关晴，那个为了节约钱情愿每天中午骑半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回家吃午饭的女孩，应该早就畏惧传说中的官司而选择和解了。
但是现在的关晴，坐在这里首先感觉到的不是生气，而是感慨。
她和杭祈诚也有过一段并肩作战的时光，当时杭氏名下的企业面临产业转型，需要打开新的市场，也是她和杭祈诚一起在谈判桌上并肩战斗。
当时的他也是这样，习惯于一开始谈判就通过威胁来占据话语权。
但是现在，杭祈诚和她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为了一场本就不公平的案件进行谈判。这时的他可能还未学过商业谈判，只是顺着本能在一开始就摆出自己的优势进行施压。
关晴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幅嘴脸在对面的人眼中看起来是如此的令人讨厌。
“有一种律师叫公益律师，再说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时间来打官司？”关晴靠着椅背，神情放松，“我闲得很，有很多时间打官司。”
胖警官在一旁听着，见女生没有吃亏，便没开口说话。
杭祈诚唬不住对方，有点惊讶，这时候才想起道歉：“之前的发生的事情，十分抱歉，但是还希望你冷静一点再处理这件事情。”
关晴无语，你威胁都威胁完了，现在知道道歉了？
“又不是你打的人，你道什么歉。再说了，你的道歉又有什么用呢？”关晴垂下眼睛，不想再和他沟通，“让宋潇潇来道歉。”
杭祈诚知道，宋潇潇是绝对不可能道歉的，她此刻怕是杀人的心都有了，怎么可能服软呢？
“关晴，你要想好。宋家如果找律师的话，把这件事情改成互殴也不是不可能，你也不想你的档案上面被记上一笔吧。”
胖警官气笑了：“小朋友，你电视剧看多了吧？真当警察是吃干饭的？这件事情证据链完整，伤情鉴定也出来了，凭你几个律师来都不顶用。”
听到胖警官帮自己说话，关晴转过头感谢地笑了笑。
杭祈诚见已经没有谈下去的余地，冷冷地丢下一句“你想清楚”就出了门。
下一刻，孟树冬带着一个身穿工装、神情惊慌的中年女人进了调解室 ，正是关秀兰。
关秀兰一看到关晴就开始哭，几步走过来坐到她的身侧，一手摸着脸，一手拉着手，心疼得两眼汪汪。
关晴一边安慰着“没事，都是轻伤”，一边望向孟树冬。
“派出所要求叫家长，我就给关姨打了电话。”孟树冬说。
“要不是小冬打电话，我都还不知道这事。”关秀兰听到电话里警察简单描述的事情经过，心都快碎了，“这些女生太可恶了，小小年纪下那么狠的手，简直恶毒！”
“我就说，博川中学哪里是那么好上的，里面的学生早就为非作歹惯了……”
这是关秀兰之前抱怨过很多次的话题，这时说出来并不合适。关晴制止她，喊了一声：“妈！”
听到这一声，关秀兰噎了一下。随后话题一转，转头朝胖警官哭诉：“警官，我闺女平时都很听话的，从来都不招惹别人……”
胖警官连声安慰她，又把案情鉴定的情况细细给她讲了一遍。
另一边，杭祈诚出门后回到了宋潇潇身边，旁边站着一个警察还在劝她给出家长的联系方式，宋潇潇冷着脸坐着，一声不吭。
杭祈诚没办法了，对宋潇潇说：“还是把徐阿姨叫过来吧，关晴不肯和解，这件事情我们按不住了。”
这出乎宋潇潇的意料，她瞪大眼睛惊讶道：“给她钱她也不要？”
杭祈诚摇摇头：“她不要钱。”
“她倒是骨头硬。”宋潇潇咬牙切齿，遂即皱起了眉：“不行，不能告诉我妈，给她说了铁定挨骂，还是给我爸打电话吧。”
“也是。”杭祈诚点点头，“宋叔叔一向最疼你了。”
宋潇潇的父亲名叫宋仁，是圈子中出了名的好脾气，从小不管宋潇潇做出多过分的事，宋仁都不会生气，顶多不疼不痒的教训两句。
包括这次，宋仁接了宋潇潇电话之后，连训斥都没有，一贯温和地答应下来，接着就赶往派出所。
不出半个小时，宋仁就出现在了派出所门口。
宋仁身形高挑瘦削，穿着简单的衬衫和西装裤，眼前一副金丝框眼镜显得整个人温文尔雅。
他进来就朝着几个警察道歉，脸上全是熊孩子不懂事般的为难，几番道歉之后，警察心里都开始嘀咕，怎么大人这么有礼貌，孩子却如此刁蛮。
宋潇潇看到爸爸来了，连忙冲上去诉苦：“爸，你快给我弄出去吧，我在这个地方实在是呆够了。”
宋仁看了看自己如此不懂事的女儿，眼底闪过几丝愠怒，但还是快速地将情绪压了下去。
杭祈诚有点杵宋仁，他走到宋潇潇旁边，低着头打招呼：“宋叔叔。”
宋仁绕过了宋潇潇，直接问杭祈诚：“今天这事到底是这么回事？”
杭祈诚简单解释了今晚发生的时候，之后，三人在警察的带领下，朝着调解室走去。
推门进去，宋仁率先看到一个包有绷带的女生坐在中间，旁边是一个正在哭泣的中年女人。
听到开门的声音，女人转过头来，待看清进门的人之后，女人眼里满是惊愕，失声喊道：“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