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公司到地铁站要走一段距离，下了地铁回到家，也要走一段路程。
这前前后后加起来要浪费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春秋时还好说，遇上冬夏可就难了。
闫筝天生白皮，不易晒黑。夏天打个伞涂层防晒霜就能解决，再烈的太阳也根本影响不到她。
可冬天一来，就变得极其难熬，寒风呼啸的北方，骤然掀起的狂风能把大树吹断，寒气无孔不入地漫进四肢百骸，像千百只蛀虫要把她吞噬掉。
她裹着羽绒服，连帽戴上又被吹掉，然后再戴上。最后闫筝干脆拿手抓着，回到家时，两只手已经冻得通红不能动弹。
闫筝给自己做了壶热水，抱着暖手袋坐在沙发上发呆。
因为有这么一段路程，她短暂忘掉了思考何生说的话。
可人总要闲下来，周遭一安静，闫筝的思绪就被铺满了，满脑子只剩下那句“想跟您聊聊日后的工作安排”。
他俩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闫筝到现在还记得他亲口对自己说的那句话“过去的事，你不会还记得吧”，都已经说了这么冷的话，那就只能证明以前的事他都忘了，而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都是别人，本也该遗忘。
难道真的是因为忘了，所以全然不在乎，才想着开导她一方让她也忘记，好弥补自己以前对她的亏欠吗？
闫筝不相信罗昭有那样的闲心，也不相信自己有这样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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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是周五，闫筝困怏怏地起床，头痛欲裂。
整个人都像被鬼压床了，黑眼圈浓重，像是一宿没睡。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也不好意思邋遢着去见罗昭，用粉扑勉强遮了遮黑眼圈，然后化了一个清透的淡妆，准备出发。
按理说，一周里的最后一天，是多么令人欢呼雀跃的日子。
可对闫筝来说，这样的一天无异于一场巨大的劫难，她要面对的除了工作上的妖魔鬼怪，还有感情上的洪水猛兽。
可谓每一刻都是煎熬。
崔莹莹看她今天状态不对——事实上，闫筝这几天状态都不怎么样，被徐影摧残成那样，要是还能高高兴兴地来上班就怪了。
因此，她只当闫筝还在为昨天徐影的话而堵心，撇了眼周围，发现徐影不在，才偷偷凑到闫筝身边：“筝筝，你别难过啦，昨天那事，我挺你，就算全世界与你背道而驰，我也挺你。”
“……”
闫筝看了她一眼，挤出一个苍白的笑：“没事啦，我不会一直为难自己的。中午想喝什么，我请你喝咖啡。”
崔莹莹：“真的？好啊好啊，我要喝这个……”
临近中午，外面罕见地放了晴，这几天严华都在阴雪天的笼罩之下，搞得人提不起兴致来。
闫筝看电脑看得眼酸，抬起头望见窗外破云而出的太阳，倒有了几分好心情，突然来到卫生间，对着镜子补了补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大概是不想让罗昭觉得自己真的过得不好吧。
从厕所里走出来的时候，闫筝正好遇到了徐影的同党姚淑娜。
她是跟闫筝同一批一块进来的，比自己小两岁，当时俩人关系还不错，培训时还经常一起吃饭。结果现在同时被分到财务部，一进部门就自动审时度势地站好队，遇到闫筝连正眼都没瞧她一眼。
闫筝正好避之不及，侧身从她旁边走过。
走之前，闫筝看见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郁金香卡子，卡在鬓角侧。
闫筝来到咖啡厅。
此处离公司很近，慢走也就十分钟的距离。闫筝觉得这也太容易遇到同事了，暗暗骂罗昭简直脑子进水，才会约她来这里“谈心”。
他就不害怕被自己公司的下属撞见，把他们同进同出的事传得满公司都是吗？
就算他不怕，她心里还怕呢。
正寻思着该怎么才能不被发现，闫筝甫一靠近，就看见咖啡厅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根本就不符合这家店的常态。
咖啡厅的门也是关着的，好像还从里面锁上了。闫筝犹豫着把手放在门把上，用力往外拽了拽，结果发现没拽动。
什么情况。
闫筝抬头，拔剑四顾心茫然，这时，总算看到了大门侧面挂着一个小木牌：本店已包场，12:00～14:00不接客。
闫筝：“……”
那还谈个屁啊。
她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转头就走。然而刚走出几步，便想起了什么，对着木牌拍了一张照片。
万一后面罗昭问起来，她就信誓旦旦地把这张照片给他看，绝不给他冤枉自己的机会！
大概是不用再面对罗昭，她感觉外面的阳光都是甜的，像向日葵花籽的那种甜油香。
闫筝正要打道回府，可下一秒，就看见一辆宾利迅雷不及掩耳停在了咖啡店门口，挡住她的去路。
她心里一颤，悄咪咪凑近看了一眼。
半截车窗降下，从金融杂志后面，闫筝看到了罗昭的侧脸。
“……”
问题不大，闫筝安慰自己说。
反正今天这话也谈不成。
闫筝索性没有逃，看着罗昭从驾驶位走下来，一步步朝自己这边走过去。
风将她的头发吹起，眼前的视线被遮住。闫筝拨了拨头发，正等着罗昭能在她面前停下，看着木牌上的字皱眉。
结果就发现人家倏地从自己身边走过，如入无人之境，融入身后的玻璃。
闫筝：“……”
闫筝错愕地转过身来，才发现咖啡厅的大门不知何时开了。
所有店员都齐刷刷立在两侧，为他开门。
闫筝头皮发麻，只感觉有千万根弦在脑子里顷刻间崩裂开，驱着僵硬地身子跟着罗昭往里走。
罗昭却偏偏选了一处幽静的包间，坐下。
这是市中心最高档的咖啡厅，规模也最大，一杯普通美式或拿铁都要近百元。罗昭既然包场，想必肯定便宜不了，他既然选择了包场却又坐进了包间，那必然比自己更不想声张。
闫筝舒了口气，但没贸然坐下，还是谨慎地问：“罗总今天是有什么公务要谈吗？如果是的话，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实话，她也不太相信罗昭会为了她浪费那么多财力时间。
前者是小事，后者对于他们这些手握全国经济命脉的人来说，才是大事。
闫筝往后退了一步，罗昭抬眼，冷声道：“站住。”
“……”
闫筝其实没有要走的打算，听到罗昭的话，更不敢动，只默默站着。
“坐下。”
闫筝最后那一丝侥幸心理也熄灭了，她只好坐下来，看着桌子上幽暗的蜡烛光，发呆。
罗昭点了一杯现磨美式，闫筝一听这个名字就觉得苦掉牙，选了杯焦糖玛奇朵。
这么半天，二人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咖啡都上齐了，罗昭才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道：“这家咖啡，还不错。”
闫筝：“……”
“是啊。”
能不好喝么，她手里这一杯就要八十。
“喝得习惯么？”罗昭只字不提工作的事，像是随便拉她过来话家常的。
闫筝忍下心里的闷燥，点头：“还可以，罗总选的地方，肯定都是最好的。”
“……”
似乎是不满意她的回答，罗昭皱眉道：“我要听你的想法。”
“……”
闫筝不知道他今天又哪不顺利，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于是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男人脸色不算差，跟平常没什么区别，一缕烛光映在他的脸上，照得眸子里的光深邃明亮，甚至比平常还要多几分暖意。
闫筝说：“这就是我的想法，我觉得，很好。”
这样可以了么？
闫筝在心里瞪了他一眼。
罗昭的指腹静静磨着咖啡杯沿，他的状态在此刻看起来悠闲自得。
这种不说正事也不说正常话的行为让闫筝实在是难以忍受，何况，临近周末，她今天还有很多任务没完成。
她不想再加到半夜，吃一肚子孤寂和冷风回家。
闫筝干脆敞开了说：“罗总，我听何特助说您把我叫来是想问我工作上的事情。可是现在——”她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然过去半个小时，“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我平时吃饭时间也只有一个小时，我得赶紧回去工作了。”
言下之意，就是我得回去加班了，你看我这么乐于工作，开导我是不是就大可不必。
罗昭依旧不说话，他的目光幽幽的，上一秒还带着点温和，这一秒却又冷下来，转变的速度简直堪比光速：“谁让你加班？”
“……”
此言一出，闫筝当即怔住。
启宁有这样一项规定，员工如无特殊工作未完成，中午均可午休，时间两个小时，十二点到下午两点。
因此就算大家都比较卷，可这两个小时也是约定俗成的，没有定性要求。倘若想早下班，可以中午牺牲休息时间多点干活；倘若不想，那就中午好好睡上一觉，下午再精神满满的工作也没问题。
可是问题就在于，这件事是自发的，是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是潜规则。因此，如果有部门强迫员工牺牲午休时间必须加班，那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这也是罗昭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的原因。
闫筝其实想说，“是他们欺负我，经理和徐组长都不让我午休，还要求我晚上必须加班”。
可她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说出来又能怎么样，说出来就能有人替她撑腰么？就能指望罗昭替她撑腰么？
怎么可能。
而她如果真的这样做了，那也就变成了和徐影一样在背后打报告的小人，她可不想成为这样的人。因此闫筝不卑不亢说：“是我自己想加的，和别人没有关系。”
“是么。”
罗昭显然不信，目光像致命的菟丝子，循着她的身影缓缓往上爬。
闫筝被盯得心虚，低下头，依然说：“……是的。”
罗昭向后靠去，他的眼神没变，松软的椅背让他的腰身略微后陷，但他的脊背依然挺直：“你没说实话。”
闫筝：“……”
谎言被无情拆穿，闫筝甚至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罗昭的目光依旧盯着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查一下财务部员工加班时间，我现在就要答案。”
对面的分管陈副总经理都听懵了，嘴里结巴着问：“罗，罗总，您说您要什么？”
罗昭：“我说的话，你没听懂么。”
陈副总经理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赶紧说：“……听，听懂了。我这就去查，您稍等。”
电话挂断。
空气陷入凝滞。
几秒后，铃声再次响起：“罗总，查到了，财务部这段时间确实有如您所说不合理的地方，低年资普遍加班严重，强制加班，独立当班，各种凭证丢失、数据错误的情况也常发生在新人身上，您看后面需要……”
罗昭直接打断：“后面还需要我教你么？”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眼闫筝，还是提醒道，“警告林沐风，后面再犯，直接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