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家（六）
“嘶——你轻一点。”兰香寒往后避了一下。
王摇花拿着草药包为她滚脸，见自己动作重了些，立刻收回了手，“你不是说你没事的吗？”
兰香寒又将脸凑了上来，脸上挂着忧色，“也不知道这草药有用没，能不能快些消肿。”
包着草药的纱布已经被草汁浸成污青色，散发出的气味熏得兰香寒直流泪，她抬手揉揉眼睛，却被王摇花制止住，她道：“别乱揉，别把药揉进眼睛里了。”
说着动作也放轻了许多。
兰香寒发了一会呆，不知想到了什么，冷不丁一句：“你觉得刚刚那个人怎么样？”
王摇花：“什么人？”
“就是刚刚我们回来碰见的那个，我叫他关大哥的那位。”
“哦，”王摇花心不在焉，但看着兰香寒十分期待自己的答案，想了想，还是回道，“长得挺标致的。”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兰香寒笑了笑。
二人坐在石阶上，王摇花手中的药包已经凉了，便将其放在了一旁，一边道：“好了。”
兰香寒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手指上便沾了些药汁，她皱皱眉，不过想到关玉涛，眉头又立刻舒展开来，她对王摇花说：“其实他人也挺好的。”
王摇花十指交叠放在膝上，“何出此言？”
她倒也不是很关心兰香寒口中的这位关大哥是何样的人，只不过看兰香寒愿意和自己分享她的心事，那自己也不好驳她的兴致。
“人长得好看，热情善良，平时又会帮村里的人干活儿，大家都觉得他很好。”
王摇花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想起了岭城的周辛夷，过了这么多天，妧娘这桩命案应当是有结果了吧，那杀害自己的凶手呢？
她有些想上岭城去看看了。
“几年前我爹给我钱让我去买些酒回来，结果我不小心将这钱弄丢了，我怕他知道后会打我，不敢回家，就在田埂上坐了一下午，直到关大哥傍晚来寻他的锄头，发现我坐在他家的田埂上哭，问清缘由后，他十分温柔地安慰了我，还将他祖父的老酒装了些给我。”
“可是我回家后还是被我爹打了一顿，”兰香寒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说我买个酒买了一天，是不是拿着他的钱出去鬼混了，他将关大哥祖父的酒一口气喝了个一干二净，竟还说这酒太次了。”
兰香寒感慨万分地说完这些话后，不禁回忆起了当年的那个傍晚。
王摇花看着她脸上毫无怨意，也不知是该庆幸她还是该同情她，庆幸她的心态，同情她的遭遇。
静默良久后，她侧过头淡淡开口：“你喜欢他？”
兰香寒蓦的，另半张脸也红了起来，心底事就被这么被她戳穿，况且她这话问得直接也就罢了，还能如此的风轻云淡，她又恼又羞，急道：“没有，你别胡说！”
“哦。”王摇花转过头。
兰香寒觉得她就是个榆木脑袋，气得她双手抱胸，正欲起身回屋子里，刘大娘这时也回来了，她一眼就看见了兰香寒红肿的脸庞，大声问道：“你的脸怎么回事？！”
兰香寒重新坐回了阶上，如实回答:“钱大爷血口喷人，说他们家的鱼是被我们毒死了的，我看不惯，然后就跟他吵起来了，他急眼了，我没防住，被他打了一巴掌。”
“那你吵赢了吗？”
王摇花看了一眼刘大娘。
兰香寒和王摇花对视一眼，然后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确定，“应该是吵赢了吧。”
“赢了就好，那死老头整天没事找事，你现在好手好脚的就快去做饭，”刘大娘看着王摇花，突然想起她做饭兰朝贵能多吃两碗，于是改口对着兰香寒说：“算了，你去把屋后浅塘中的泥挖些出来，免得再过两天那儿都快成平地了。”
随后她又指了指王摇花：“你去做饭。”
王摇花沉默着，朝灶屋里去了。
如果她猜的没错，钱家鱼塘的死鱼，估计就是刘大娘的手笔了。
今日晨起为兰朝贵煎符水的时候，王摇花就看见灶台坛底下的些许毒鱼藤粉末，应当是刘大娘一早买好偷偷放那儿，不小心洒出来些。
她还以为是故意放那儿驱虫呢。
若这事儿与兰家无关，兰香寒又被打成这样，依得刘大娘的脾气，她定是要带着兰香寒再去钱家闹的。
怎么说也得让钱大爷赔点医药费。
去城里卖鸡蛋的时候可以买毒鱼藤，昨天夜里又给兰朝贵去买了两张符，路过鱼塘时，正好趁着这个时候向塘里投毒。
村中有些大娘可都是知道钱大爷家里人前些日子买了毒鱼藤的，就算钱大爷咬定是兰家干的，到时候事情在村里一闹大，大娘们出来作证，那这钱大爷可就真是骑虎难下了。
谁又能想到刘大娘也偷偷买了毒鱼藤呢？
昨天白日里买了药，夜里毒就投了下去，不过王摇花约摸着这事儿估计也就到此为止了，毕竟要是把钱大爷逼急了，刘大娘的药房购买记录还在医馆那儿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呢，到时候闹到公堂上去了，那就不是吵两句给点钱就能解决的事儿了。
钱大爷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当然刘大娘也没能占到什么便宜，毒死了钱大爷家的几十条鱼，并不意味着村长就会来兰家买鱼。
既然大家都以为这毒不是兰家投的，钱大爷塘里被投了毒，焉知隔壁塘里的鱼就能安然无恙呢？
可怜兰香寒却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王摇花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在哪里。
街巷上的生意人也一样，就如同屠四爷对她，过去王摇花这儿的生意本就不比他那儿的好，哪怕这样，他还是会明里暗里地编排自己。
柴火在灶炉中噼啦啪啦地燃着，火舌舔舐着发红的锅底，王摇花将洗好的蕨菜下进了锅中，只是焯烫了一小会儿，便捞上来浸入凉水之中去除这蕨菜的异味。
“这里有半块腊肉，切了炒了给我儿子吃。”刘大娘进来，顺手将一个装有半块腊肉的篮子放在灶台上。
王摇花回头看了一眼，“嗯。”
她上手拿起篮子里的肉，放进了冷水锅里，盖上锅盖后，又往灶炉里多添了些木柴。
刘大娘正欲离开灶屋，忽地想起了什么事，折了脚步，对坐在柴堆旁的王摇花道：“你过两日跟我上一趟岭城去。”
刘大娘说罢，被锅里涌上的白气一呛，便立刻咳嗽两声离开了屋。
王摇花一脸茫然，有些迟钝地放下了火钳。
上岭城？
刘大娘要自己跟她一起去岭城作何？
王摇花想着，一边将煮熟了的腊肉捞了起来，一不留神手臂贴上了锅沿，她“嘶”一声，下意识扔下了木勺。
抬起手臂一瞧，这块肉已经被烫红了。
王摇花自认倒霉，在心底叹了口气，只是用凉水冲了冲手臂，便又顶着烫伤继续去切腊肉了。
不过能上岭城，那自然是极好的，能让刘大娘带她走走从红亭村到城里的路，也能知道妧娘的命案结果和杀害自己的凶手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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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刘大娘吃酒去了，她本想带着兰朝贵一块儿去，往日里他对吃酒可是十分积极，今日倒是奇了怪了，兰朝贵放着大鱼大肉的酒席不吃，死活窝在了这个小院子里吃一两个小菜。
不去也罢，反正也有王摇花留在家里特意给他做饭。
昨日听兰香寒说，刘大娘想要去集市上买条狗回来看家护院，以免又有不怀好心的人使些毒计在兰家。
可这刘大娘早年间被狗咬过，对这东西十分惧怕，于是就打算叫着王摇花一起，让她牵着带回来拴在家里。
兰朝贵看不住家，刘大娘宁愿割肉花点钱买个自己都怕的看家狗，也舍不得兰朝贵劳心费力。
王摇花坐在石阶上，将装有干红豆的筛子放在自己的腿上，这些豆子在柜子里放了半年，其中有些都被虫钻空了，刘大娘让她将这些烂豆子都选出来。
王摇花专心致志地捡出烂豆子，盯着这些密密麻麻的豆子眼睛酸疼，于是她睁睁眼，就看见红豆中扔进了几个铜板。
她还以为自己真是糊涂了，抬起头正看见兰朝贵站在这里面前。
“听说你明日要上岭城？”
王摇花将几个铜板拿起放在手心递给他，一边点了点头。
兰朝贵没接过铜板，只是在她旁边一屁股坐下，他这动作惊得王摇花溜圆的眼睛鼓着，反应回来立刻抱着筛子往旁边挪挪，与他保持了距离。
“你明日帮我去城里买个东西。”兰朝贵小声说。
王摇花：“？”
要买什么东西需要他这么鬼鬼祟祟的？
“哎呀就是那个……”兰朝贵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连环画。”
买个连环画为何不直接给刘大娘说，刘大娘什么东西不会给他买，何谈区区连环画？
王摇花一脸疑惑地将铜板收进了口袋，“什么连环画？”
兰朝贵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凑近她小声说：“就是那种小人书，两个人的，一男一女的……”
王摇花一下就明白了，听着兰朝贵在她耳边如蚊子般嗡嗡嗡地叫，她受不了了，于是脸不红心不跳打断了他，“你是说秘戏图？”
兰朝贵话到嘴边，被她这一语噎了回去，见王摇花如此淡定，他表情凝住，随即脖子缓缓往后撤了撤。
这女人……
真是厚颜无耻。
“不是？”王摇花这下有些摸不清头脑了。
兰朝贵清清嗓子，一脸正经：“你既然知道，那我就不多说了，你一定要给我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