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书（五）
突然出现的墨知平，瞬间打破原本僵持的局面，几人还来不及惊讶如飞灰般消散的妖。
见眼前一幕不禁都倒吸一口凉气。
墨知平穿过光幕的手，从手腕到指尖逐渐变得漆黑干瘪，皮肤似是被高温灼烧后的紧绷状。
他却没怎么在乎，一甩衣袖，偏头看向柳弃予。
柳弃予这会很不好。
从今天捡到这个墨知平以来，没一件事是顺心的。
本想趁今天休整时，再捋一下剧本。
眼下突发状况却多的柳弃予不得不将全部思绪放到回忆剧情上。
突然加速的剧情、过早遭受的突袭、还有预料之外提前遇到了墨知平，还是重伤幼年版。
不得不一天之内违反了两次禁制，使用法力，戒指竟然没预警
等等？
柳弃予迅速抬起右手，猛然警觉起来。
柳弃予右手只有一只戒指，样式简单到朴素，颜色也只是不起眼的银。
如此普通到凡人的首饰店也不会售卖的款式，车队众人起先如何也没想到竟是修士中也少见的高阶空间戒。
只有柳弃予清楚这个戒指真正的意义。
虽然附有空间法术，但能让她如此在乎的戒指。
是她生命的安全绳。
柳弃予有时也觉得好笑，平时看小说，那些主角穿越，就算没有秒天秒地的金手指。
起码有个系统，给点法宝，预料下剧情。
再不济，开局对剧情两眼一抹黑。
要另寻出路，根骨起码保底一个万里挑一。
就算不是传说剑骨，天生灵体那样万年难见。
起码也得有个根骨，日后能洗经伐髓也是一条出路。
但柳弃予的体质连普通人都比不上。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身体尚且还是三四岁的小孩。
睁眼便是垃圾堆和腐烂的臭味，瘦的皮包骨头，还常常被人丢砸东西。
被抛弃了。
成人灵魂的小柳弃予对这一现状适应的很快，就算和乌鸦抢吃的，也要先活下来。
不过努力几遭，小柳弃予发现自己连乌鸦都抢不过，可谓是看不见一点希望。
但幸好，是这个世界。
自己最为熟悉，也最为陌生的世界。
建筑的风格，时兴的服饰，来往人讨论的沧莲宗近日正招收弟子
柳弃予确定，这里就是《墨域》。
她玩了近十五年的游戏，也是喜欢墨知平的第十年。
一朝穿越，竟然真有置身其中的一天。
柳弃予没有太过思考，一路靠乞食施舍。
偶尔也会遇上好心人顺路带她一段路。
历时大半年，才终于到了驾马不过小半月路程的城镇。
即使来时一路内心都万分确定。
临到酒馆门口，明明建筑一模一样，却不见那人人影。
柳弃予惶惶不安起来。
万一不是呢，万一只是相像，万一他们都是假的，万一
胡思乱想着，在酒馆里看了一圈又一圈，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看得她头晕目眩。
竟真没看到那人的身影。
柳弃予不知是太过失望，还是压根接受不了现实。
在如同游魂般，在酒馆每日每日确认人来人往一周后。
就连最后一丝希望也被自己亲自验证，并下达了判决。
春雨绵绵，明明是温暖的季节。
却如此无情。
小小的柳弃予努力蜷缩在屋檐下，酒馆的门口不会让她这种小叫花子坐。
城内屋檐大多高而短，就是防止流浪儿躲雨。
柳弃予年纪太小，又常年少食，个头也小的过分，多少还能躲掉一些。
衣服可不能湿，湿了没法换，天气潮，要等它阴干，一定会生病
胡思乱想中，视线也有些迷糊，心知此时不能晕过去，可这身体却无法随心所欲。
视线模糊之时，却忽的看到那个期待的身影出现。
即使是幻觉，此时的柳弃予也想选择相信。
褚凌午，她的师父。
剑法一绝，却成日在此喝酒赌马，清醒的时间一日里，连一个时辰都凑不齐。
他也是柳弃予几乎拼上一切只身前来的原因。
是柳弃予唯一的筹码。
她知道师父为何烦闷到成天喝酒蒙蔽自己，而这个消息足够让她加入归云宗。
来人远远走来，身形逐渐清晰的同时，柳弃予忽的发现不对。
终日黑衣银冠，酒壶不离手的师父，竟一袭白衣，腰间也不见酒壶，手上那是菜？
此刻却顾不上思考，她张了张嘴，想要喊叫出声。
可嘴张开，只有嘶哑的喉腔震动，竟一个完整的音节也吐露不出。
几番尝试无果，柳弃予头愈发昏沉，强撑站起，摇摇晃晃走了不过两步，便一头往地面栽去。
倒下前一瞬，下意识动了动手，想要护住脑袋，可胳膊却丝毫不听使唤。
无奈咬紧牙关默念倒霉，扑面而来的，却不是预想中坚硬的地面。
反倒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便从未体会过的温暖，还带着一丝草木清香。
好像被整个春日轻轻拥入怀中。
刹那间的放松，柳弃予紧绷的弦忽的放松下来，不再强撑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归云宗内了。
一切的一切都与柳弃予预想中不同。
游戏里认识的那些角色，活生生出现在面前。
却是她完全不了解的样子。
面对完全两模两样，现在丝毫没有困扰之事的褚凌午。
柳弃予话在舌尖滚了一边又一边，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她在游戏中从未见过的师祖，现在归云宗的掌门，娄云昭。
摸了她的脉象半响，抬头盯着她不动。
久到空气凝固，柳弃予不知如何呼吸时。
她的右手突然被握住，柳弃予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食指如火燎般灼热，
手下意识要缩回，却被紧紧箍住不动分毫。
大约一炷香过去，柳弃予被烫的大汗淋漓，却紧紧咬着下唇，生怕自己表露出一丝不愿，失去与这个世界唯一有归属感的链接。
连日来的低烧让柳弃予有些迷糊，她努力回忆游戏剧情，原本清晰的故事脉络，忽然像一团浆糊，堵得她大脑昏沉。
可没昏多久，好像察觉到她的迷茫，师祖终于开了口，这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对柳弃予来说无异于当头棒喝。
“忍一下，你三魂其一有所破损，虽有灵脉，对你来说却是负担。归云宗灵气浓郁，你身体自会自发吸收灵气。可魂体破损，使得那灵气既无法吸收，也无法排出。灵气在你体内只会对你造成伤害，可如若完全不吸收灵力，魂体的破损只会越来越严重。我正为你塑造灵契，灵契能帮助你筛选更为温和的灵力，温养灵体，并控制施放，才能对魂体的伤害降到最低。”
说的委婉，了解世界设定的柳弃予却明白他话外的意思。
她现在废人一个。
甚至比起普通人更加危险，魂体破损，假如不是有灵脉与之此消彼长，那这具身体出生没多久，另外两魂自会消散，倒时不过空壳一具。
灵气能温养，却补不了漏。
她的生命如同一株水生植物，用于盛水的盆器底漏了个洞，灵气于她而言则是水源。
失了水源，那水生植物自然会枯死。
可一味堵上疏漏，如浮萍般的水生植物，根本无法消化源源不断的水源。
是以，此刻娄云昭在做的，是为她添上一个为她所控的软木塞，缺水便堵，过了便放。
虽然不能吸收灵力，却是保命的唯一法。
柳弃予不禁看向依旧如炙烤般疼痛的食指。
这将是她名副其实的安全绳。
此时此刻。
相当于她生命般的戒指，原本纯粹的银，染上了一抹不详的黑色。
像滴入清水的一滴墨汁，由深到浅，絮状蔓延开来。
柳弃予内心警铃大作。
此前从未出现这种情况，无论如何，这看起来并非好的预兆。
一旁看着柳弃予盯着戒指发呆好一会的墨知平终于是忍不住了。
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 “柳仙君？”
“嗯”柳弃予此刻已经有些屏蔽周围的声音了，只顾专心研究着。
她用左手托住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旋转着戒指，另外的手指随意分散在指缝间隙，倒像是自己和自己握起了手。
一旁两度被无视的墨知平反倒冷静了许多。
不同于刚被救的兵荒马乱与划清界限，也不同于刚刚隔了数十里，只能用一丝神念探察。
此刻的柳弃予正站在他的面前。
久违的。
即使内心深处，依旧有一个声音。
告诉他这并非正轨，不要重蹈覆辙。
可他墨知平做事从未考虑过后果，唯一的后悔，正在他的面前。
他恼自己没有按照计划离开，却从未后悔过初见那一声问候。
无论再给他几次、几百次重来的机会，都会是‘好久不见’。
脑海里思绪盘旋，目光却勾勒着柳弃予每一个动作。
最难读懂的人。
最想读懂的人。
墨知平做这个课题已经太多年，观察柳弃予早已成为身体记忆的一部分。
不安，疼痛，烦恼。
他分门别类每一个情绪。
片刻后，顺着柳弃予的目光，墨知平的眼神也锁定在她交叠的双手上。
一个念头悄然浮现。
他没有思考，也没有犹豫。
柳弃予正研究戒指，忽然，一根指节分明，白皙到冷淡的手指横入她双掌之间。
指尖如探究般，找到一丝空隙，便生硬挤入其中。
其它几根手指也跟着贴上，最后硬是将柳弃予左手挤开，此刻又没进攻时那样有攻击性，只虚虚地与她指腹对指腹，手掌对手掌相贴。
柳弃予抬眸，正撞上一双浅褐眼眸。
墨知平似乎已等候这刻多时，目光从未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