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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散的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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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悦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暑假。

    班主任结束了最后一节班会课,陈悦毫无留念地走出了学校,她的心情格外好,她憧憬着崭新的初中生活。

    暑假期间,她的母亲认为她长大了,可以一个人在家待着,不再时时刻刻拘着陈悦。

    陈悦没有电脑,也没有手机。她想出门和同桌玩,被母亲拒绝,担心她在外面遇到危险。她只能看书或者看电视。

    她不喜欢看书。为了省电费,家里的空调更像是摆设,大部分时间,陈悦用电风扇降温,这对于37度的高温,实在是杯水车薪,她热得汗流浃背,浑身黏糊糊的,看不进任何书。窗外的知了没完没了地叫着,愈加让她感到心烦气躁。

    她唯一喜欢做的一件事是唱歌,她用零花钱买音乐磁带,用复读机播放,跟着磁带唱歌。所有的烦恼仿佛都随着音乐消失不见。

    暑期过半,陈悦的母亲猝不及防地通知陈悦,自己准备结婚了。她给陈悦买了一条新裙子,编了两条小辫子,戴上了陈悦最喜欢的蝴蝶发卡,带她去见她以后的爸爸。

    陈母的结婚对象陈悦见过,是母亲店铺边上的面馆老板。他自己开了一家面馆,平时待在厨房做面条,请了一个人在厨房帮忙,另外请了两名服务员。这家面馆的面条特别好吃,在附近做小生意的人都喜欢去那里吃面,除了陈悦。

    做面条的叔叔看上去很凶,满脸横肉,身材魁梧,笑起来让陈悦感到害怕,像是电视剧里的坏人。

    三个人在陈悦家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吃了一顿晚餐。陈悦希望自己未来的爸爸喜欢自己,她甜甜地喊了一声:“爸爸。”

    男人显然没有准备好,他尴尬地笑了一笑:“悦悦,我不是你爸爸,你叫我叔叔就行。”

    她的母亲顺着男人的话提醒陈悦:“叫叔叔就行了。”

    陈悦失落地叫了一声叔叔。

    陈母和男人开始讨论关于婚礼的各项事宜。陈悦全程在一旁默默地吃饭。只要她不说话,就不会犯错。她的妈妈很期待结婚这件事情,她不能搞砸。

    男人压根不认为自己有见一下陈悦的必要。

    他知道陈母有一个女儿。他有一套自己的房子,有稳定的收入,家里多一双筷子也没什么关系,只要陈母同意给自己生一个孩子。既然陈母提出给孩子一个过渡的时间,男人勉为其难地见了一下小姑娘。

    目的达成,男人继续和陈母商量婚期。他希望酒席越快办越好,他愿意拿出一部分积蓄在江城稍微上一点档次的饭店办几桌酒席以表诚意。

    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对陈悦不坏,也不算好。陈母觉得,有一个依靠,总比一个人带着陈悦过好一些。两个人的婚期,很快定了下来,在一个月之后,八月中旬。

    酒席前夕,陈悦和母亲搬到了叔叔家里。

    男人是江城本地人,房子是老房子拆迁以后分的,父母一套,哥哥一套,自己一套。房子勉强在外环内,有地铁直达市中心,面积宽敞,两室两厅,外加一个储物间。

    陈悦第一次拥有自己的房间,尽管里面的装修很简单,只有一个衣柜,一张床,和一个桌子。

    她以前的房间,说是她的房间,里面摆满了装着衣服的纸箱子,属于她的空间只有她的床和书桌。她的妈妈承诺,新家里的房间完完全全归她。

    搬家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陈悦从小到大经历了无数次。

    她曾经问过母亲,为什么她们要住在别人的房子里,要不断地搬家。

    她的母亲说,外公外婆去世前有一套房子,原本打算卖了以后把钱给母亲和小姨的,小姨偷偷拿光了所有的钱,偷渡去了日本,从此音信全无,所以她们没有自己的房子。如果小姨没有偷钱,她和妈妈是不是就不用一直搬家了。

    陈悦整理出来三箱属于自己的物品。陈母让她别带那么多东西:“我们去别人家住,少带一点东西。”

    陈悦不明白,别人家,所以不是自己家,那她马上要没有家了吗?

    她的两个箱子里装满了衣服,另外一个箱子放着一些书本和私人物品,包括夏予谦送给她的玩具。她把一个箱子里一半的衣服硬塞到了另外一个箱子里,把夏予谦给她的玩具以及她的复读机和磁带塞到了半满的箱子里。剩下的物品是她自己攒钱买的玩具和小学的课本,她尽力塞了一些到两个箱子里,忍痛放弃了剩下的。

    即便如此,等叔叔见到她的两个箱子时,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这么多东西。”

    陈悦假装没有听到。

    陈悦和母亲搬到叔叔家没几天,听到母亲和叔叔在房间里争吵。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站在房间外面偷听。

    她的母亲希望把陈悦的户口迁到男人的房子上,这样她可以在附近读初中。她原本的户口在租的房子所属的街道上,初中得去附近的学区读。陈母打算把没有到期的租约转给其他人,当二房东。男人不同意。

    陈母在房间里哭,一边哭一边说陈悦这么小,一个人做地铁去读书不安全,自己不能这么不负责,自己并不是贪图男人的钱。

    男人感到没来由的一阵烦躁,大吼大叫道,陈母就是贪图自己的钱,自己的钱都是留给亲人和孩子,自己给陈悦一口饭吃已经很仁慈了。

    陈悦在门口杵了很久,吵架的声音渐渐平息,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一早,男人如同往常一样急匆匆地赶去面馆上工,陈悦和陈母一起吃着早饭。

    陈悦吃完了母亲准备的不怎么美味的早饭,喝完了杯子里的牛奶。她安静地坐在餐桌边,小心翼翼地说道:“妈妈,我昨晚听到你和叔叔吵架了。我可以自己坐地铁去学校,很安全。不过你可以给我买一部手机吗,方便我和你联系。”

    陈悦接受过学校的各种安全教育,譬如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不能跟着陌生人走,最好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她想到自己每天要坐40分钟地铁去上课,多少有一点紧张。

    陈母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她沉默地盯着陈悦。她在尽心尽力地做一个好母亲,可是生活的轨迹在不受控地走向混乱和未知。她想骂陈悦,骂她为什么选了自己,骂她为什么要偷听大人讲话,骂她为什么要花钱买手机。

    她粗暴地收走了陈悦面前的空盘子和空杯子,回了两个字“可以”。

    夜间,陈悦再次听到隔壁房间传来母亲和叔叔的争吵声。

    男人似乎忍无可忍:“钱钱钱,一个手机这么贵,哪个小朋友这么小就有手机,她要手机干什么?坐地铁还能走丢不成?我们已经给她买了新书包,新文具,还有摆酒席的时候穿的新裙子,还有什么不满意?”

    陈悦戴上耳机,播放着复读机里的音乐磁带,泪水留过她的面颊,弄湿了枕头,浸入了她的梦中。她再没有提过买手机的事情。

    陈母与男人结婚那天,俩人简单地请了几桌朋友吃饭。

    陈悦如同局外人一般看着他们满脸幸福地和每一桌客人打招呼。她真心祝愿妈妈过得幸福。她自己呢?谁知道呢。

    她和男人的父母以及哥哥嫂嫂坐在一起。不断有人来向他们道喜,问他们坐在一起的小姑娘是谁。陈悦明白了“别人家”的意思。她是“那个女人和前夫生的孩子”,她是宾客“不用管”的人。

    陈悦在逼仄的包间里待久了,觉得胸闷气短。没有人在意她。

    她一个人走到了饭店大门口,门外的花坛里五颜六色的鲜花正争相绽放。她走过去,坐在花坛边,把脑袋凑近,近距离地观赏这些花朵。她闭上眼,闻了闻,没有香味。

    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陈悦?”

    她转头,是十二岁的夏予谦。

    他和她长得差不多高,穿着衬衫和西裤,皮肤和小时候一样白净,五官已经不是小时候可爱的模样,渐渐有了男孩子的特征,初见面部和下颌线的轮廓。他和小时候明明看上去完全是两个人。

    陈悦准确地认出了夏予谦。

    真的是她!她一点没有变,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哭起来惹人可怜,笑起来单纯明媚。

    不等陈悦开口应答,夏予谦走向自己的同伴:“你们谁有纸和笔吗?”夏予谦借到了纸笔,跑到陈悦面前:“等一下,我给你我的手机号码和企鹅号。”夏予谦刷刷写下两串数字:“别搞丢了!”

    陈悦瞧着夏予谦急急忙忙的样子,问道:“你是马上要走吗?”夏予谦和自己的同伴说了几句话,大概是让他们先去车上,自己随后便到。他的同伴们往停车场边上的两辆车走去。

    “我们班上有一个同学要出国,他的爸妈在这边办了一个送别宴,请我和其他几个同学一起吃饭。有两个同学的爸妈开了车,负责把我们六个人送回家,我和他们说了,等我一会。这家饭店味道挺不错的,就是有点远,我也是第一次来,太巧了。今天还有人在这里办婚宴,据说在最大的包房里面,有三四桌。你是来参加婚宴的吗?” 夏予谦盯着陈悦的脸仔细端详了一番,她和小时候一样可爱,唯独那双漂亮的眼睛显得无精打采,瞧着不怎么开心。

    陈悦思索着,是她妈妈的婚宴,她应该算是去“参加”婚宴的人吧:“嗯,里面有点闷。等我有了手机或者企鹅号我会联系你的。”

    “你去哪里读初中?”夏予谦觉得,自己需要多了解一点陈悦,这样才能找得到她。

    “离华宇挺远的。不过我有了手机或者企鹅号就会联系你的。我保证!你不要让别人等你太久了。”陈悦光是偶遇夏予谦就很开心,夏予谦总是一副乐于助人的样子,让她觉得自己也不是太倒霉,至少碰到了一个好人,心头的阴霾一扫而过。

    夏予谦还想和陈悦聊几句,陈悦坐在花坛边赏花的时候一定藏着心事,碍于同学的爸爸妈妈在等自己,只得作罢:“你一定一定要联系我哦,不开心了也可以找我哦。”

    陈悦深呼一口气,回到了包房。婚宴即将结束,她在座位上坐了没多久,她的母亲便过来带她回家。

    那个男人的住处离陈悦同桌家很近。她的同桌户口在市区,放假了住在这一套房子里,面积大一些。

    暑假的最后两个礼拜,陈悦征得母亲的同意,经常去同桌家玩。她借用同桌家的电脑申请了企鹅号,加了夏予谦为好友。她的同桌还教会了她打游戏,她们隔三差五地和夏予谦一起打游戏。

    这两周的快乐像是从别处偷来的。

    每每一人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躺下,陈悦总会忍不住想,自己期待的生活什么时候可以到来?

    她在新家里几乎不怎么说话,顺从地做任何母亲或者叔叔让自己做的事情。她不想被讨厌。母亲和叔叔经常谈论道要给她生一个弟弟。

    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家没有了。

    她不知道爸爸在哪里,不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对不对,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怎么样。

    她有一点怀念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生活,至少她有一个家,一个她可以自由自在歌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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