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熟
大雨击破了夜的寂静，密密麻麻地从天而降，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市镇笼罩在内。雨势来得如此迅猛，街道上的行人纷纷寻找避雨之处，街边商店的橱窗在雨幕中闪烁着朦胧的光，映照着匆匆躲雨的人群。
街道很快变成了支干交错流淌的小河，雨水汇集成急流，雨声、雷声以及汽车驶过溅起水花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玻璃幕墙在雨中反射着斑驳的光影，整个理云镇仿佛被浸泡在黑沉带着雨腥味的夜里。
也许是因为大雨的缘故，酒吧内顾客稀疏冷清不少，看着手机里的暴雨警示，秦治眉心微拢，总觉得有种不安定的感觉。
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电子表，显示已经接近十点。
原本中午打算去接孟湘，但上午却给他发消息说工作有点事要出去一趟，让他不要过来了。
是去哪儿了，东水村？
下着这么大的雨能有什么工作非做不可？
秦治编辑了一条短信还没有发送过去，手机屏幕就跳出一则快讯。
「预计连夜暴雨，多地出现滑坡现象」几个字眼看得秦治眉心一跳。
这种天气，孟湘应该不会还在山上吧？
秦治关闭聊天窗口，直接拨通电话过去，却在响过之后显示当前无人接听。
心绪不宁的感觉始终压不下去，秦治起身，抓起衣服朝外面走去。
“三哥——”
小军换好制服出来，招呼都没打完，秦治步伐不如平日里的从容，变得十分迅捷仓促，每一步都似乎踏着风似的走出酒吧。
滂沱大雨如倾盆之势下得愈发猛烈，天地间仿佛挂上了一幅无边的水帘，雨刮器奋力摆动，却似乎总是追赶不上雨滴倾泻的速度，刚清理出一片短暂的清晰视野，转瞬间又被肆虐的雨水重新淹没。
手机里他发的消息孟湘一条都没有回，打电话给郝眉偏偏也没人接。
最好是没事。
秦治心里默道，收敛心神握紧方向盘，踩下油门驱车朝东水村开去。
“轰——”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将整个低压黑沉的天际照得发白，孟湘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手机上依旧显示无信号。
现在下着这么大的雨，又是偏远山区，能有信号才奇怪。
最后一条好不容易发出去的消息是给郝眉报平安的，之后手机就彻底成了砖头。
屋顶电灯闪了一下，忽明忽暗像是电压不稳的样子，闪动几下又亮起，孟湘瞥见灰墙上忽然发觉身后多了一道黑影，转过身，廖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屋门口冲她笑。
她回过神，“是你啊。”
晚饭之后廖强就冒着大雨出去了，婆婆找了一圈都不见人影。
廖强走进屋脱下雨笠挂在屋墙上，身上挂了个布包背上背着背篓，灰褂背心和长裤上沾满了雨水泥点子，裤腿湿了一大截，廖婆婆抱着衣服从房里走出来见到儿子数落道：“这么晚了出去干什么了？”
廖强只一个劲痴笑，被母亲骂也不回嘴，然后找了把矮凳坐在屋角把筐里淋湿的菇子一股脑倒在堂屋的地上，然后才在廖婆婆的催促下回屋。
廖婆婆数落完他，走过去对孟湘说道：“你把这件衣服换上吧，还是我年轻时候穿过的，日子很久了，不过是洗干净的。”
“好，谢谢。”孟湘擦干被雨淋湿的头发，放下手里的毛巾接过廖婆婆手里的衣服。
“谢什么！我们还要谢谢你。”要不是她告诉自己儿子不会有事，自己还吊着一颗心寝食难安，而且听村干部说以后等景区修建完毕之后有了游客，村里还可以替他们卖山货。
原来真的是来帮他们的，而且待他们母子俩这样好，廖婆婆热心地握着她的手说道：“姑娘，你今天就在这里住下，明天再走。”
孟湘和村民找到了李飞翔和梁勇前两个人的时候，他们俩正躲在山洞里躲雨，大家都没什么大事，只是四个人下山的时候李飞翔差点狡猾摔下坡，不过好在只是崴了一下脚，被送到村里的赤脚大夫家里，今晚的雨看样子会下一整夜，他们三人商量着现在这里住下，梁勇前和李飞翔在赤脚大夫那里住下了，孟湘便被廖婆婆叫到了自己家里住。
毕竟还有一个男人在屋里，孟湘将门朝里面拴着上了锁然后迅速将衣服换好。
这里洗澡诸多不便，孟湘只借地方简单洗漱了一下，即便是身上出了汗难受也只能忍忍明天回家再洗澡，廖婆婆的衣服大约是在衣柜里放了许久，透着一股陈年积压的霉味，孟湘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一点睡意都没有。
不知道秦治有没有看到她的消息，之后也一直没有看到他回。
应该不会生气她放他鸽子吧？
想到这里，孟湘几乎能想象到秦治黑着脸质问她：“你什么意思？老子最讨厌被放鸽子不知道？”
这确实像是秦治会有的反应。
孟湘兀自低眉笑了一下，翻出信息一条一条往上翻。
他们之间的聊天并不多。
孟湘浏览着聊天记录，却在滑到15年某条讯息时唇角的笑容略微停滞。
15年9月，前面断断续续的聊天记录在这里戛然而止。
最后一条信息是孟湘发的。
【是我甩了你。】
她还记得当初写下这条短信的时候将秦治彻底拉黑，之后他们就彻底断了联系。
聊天记录的空白就像是他们在彼此生命当中骤然断开的空白，没有人再愿意多写下一个字，哪怕是像样的告别。
夜里大雨连绵不断，孟湘心里的雨仿佛也下个不停，一刻也未停止，浸淫在水深火热当中，孟湘昏昏沉沉间陷入了梦魇。
身体沉得几乎动不了。
“她睡了吗？”
梦里沉沉浮浮，有人在说话，像是隔了一面墙，但因为劣质的隔音效果又没有完全消去。
好像还有人在回答，可是孟湘不能够再听清了，梦魇拽住意识不住地深陷往下沉。
可孟湘想弄清楚，到底是谁在说话。
秦治吗？
怎么可能，下这么大的雨，连路面都积水淹没，怎么可能会过来。
可是孟湘模糊间看到秦治的身影站在窗前，像是感觉到她的视线一般，转过身朝她扬着下巴勾唇笑了一下，可是下一秒，那张生气勃发的俊脸却变成一副极度漠然的神色，两片薄唇吐出的语气当中透着冷淡厌倦：
“滚吧。”
孟湘，滚吧。
就算是我欠你的也该还完了。
能不能别缠着我。
肺部的空气仿佛被抽空殆尽，吸入的尘埃像刀子一般钻进肺里，疼得快要喘不过气来，连带着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痛。
滚烫的泪珠顺着眼窝鼻骨处蓄起一窝晶莹，直到再也装不下，顺着鼻梁滑落，没入被汗水打湿的发鬓，消失得无声无息。
“吱呀——”
湿度极大的空气当中，孟湘似乎闻到了一股不知名的花香，感觉到脸颊微痒，似乎有什么蹭她的脸颊，可是当孟湘努力挣扎着想要掀开眼皮却像是有千斤重似的难以睁开。
模糊的视线当中，入眼的是团团锦蔟的蓝紫色花朵，捏着花朵的手肤色微黑，手指粗壮敦实，捧起一朵一朵放在她的脸颊边上，一张放大的男人的脸毫无预兆出现在上方，意识到这一幕不是梦魇的时候却比梦魇侵袭的恐惧要惊悚万倍。
孟湘浑身僵硬冰冷，身体不知道怎么终于能动了，拼劲力气猛地坐起身抓起枕头朝对方挥去。
“啪嗒！”灯被打开。
听到房间里的响动廖婆婆立刻走出来，“出什么事了？”
沾满雨水的蓝花楹散落一地，廖强耷拉着头像是做错了事站在一边。
孟湘惊魂尚且未定，寒着脸说道：“你问他。”
廖强似乎感觉到孟湘愤怒的眼神，缩着脖子不敢看她，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地重复：“花漂亮，送给她。”
一个中年男人，半夜出现在年轻女客原本应该是反锁的房门之内，只是为了送花？就算这件事发生在一个傻子身上也不合理，这样来看，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况且再怎么老老实实的庄稼汉子，也是个男人，也怪她实在是太大意，甚至没有一点点该有的防备之心。
孟湘不由得紧了唇瓣，唇线抿得笔直。
廖婆婆看向儿子，却率先被他砸红的脸吸引了注意，将廖强拉到身后查看他受伤的脸，见真的被砸伤有点不高兴，指责溢于言表，“他不过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你怎么能打他呢？”
孟湘僵硬地站在一边，完全没料到这件事上廖婆婆会这么护着儿子，“傻子就能随便进房间？”
廖婆婆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护短太过，转变了语气：“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你不能打人，你没伤到哪里吧？”
孟湘有点被气得想笑，刚才的惊惧现在反而压下了一点，沉下脸色将两人请出去，回到房间将衣服换下来。
外面的雨没有一刻要停歇的迹象，李哥他们这个点大概是已经睡了，但她是一刻都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孟湘犹豫到底是冒雨离开还是半夜打扰李飞翔去找他们的时候，还是决定跟廖家母子告辞离开再做打算，正要走出门，却听到屋外母子俩在说话。
“我说了让你进屋悄默默躺上去，你怎么就把人吵醒了？”
廖婆婆恨铁不成钢地低声教训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