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坚挺(5)
男孩瞪大眼睛,用着好奇的目光看向眼前来回走动的士兵,那双菲林的耳朵时不时的抖动,修长的尾巴上下摆动,脑袋向右一斜,一副好奇的样子。他已经在这里看了半个小时了,没有人会腾出手来驱赶它,休整的士兵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值班的哨兵步履蹒跚,佝偻的身躯在荒原上是如此渺小。
“嘿,小朋友,你在看什么?”几名路过执勤的士兵带着些许笑意朝男孩问话,试图找一些乐子填补枯燥的生活。
“我在看军人。”
“我们有什么可看的呢?不如去看看你们的军人。”
“上一次见军人叔叔们还是很小的时候,那时爸爸跟着从林贡斯来的队伍走了,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对了叔叔,你们可能见过我爸爸,他参加过奥斯特里茨战役!”
一听见奥斯特里茨这个词,那几个士兵的笑脸耷拉下来,尴尬的相互看了几眼。
“那,可能真的见过……”说完,几个士兵便走开了,男孩则继续看着路过的士兵,听着他们嘴里呜哩哇啦的语言,就那么看着,时不时抖动耳朵,饶有兴趣。
伊万诺夫从驻地走出,一脸的愁苦。刚刚的会议中众人围绕着粮食问题产生了不同的观点,有的人建议直接洗劫村庄,但被卡基回绝了,终究也是没谈出个结果。会议后卡基拉住伊万诺夫,吩咐他去办一些事。
“如果粮食问题不能在这个村庄解决,我们的队伍只能葬送在这里了。伊万,你去村子里和他们的话事人商讨一下粮食收购问题,无论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我有个问题,他们真的会卖给我们粮食吗?”
“总之要尝试一下,能不动手最好,毕竟最近的一支高卢戍卫部队离我们不远,动手了咱们也跑不了。”
“我会完成任务的。”
伊万诺夫正思索着怎么对付那些高卢人。且不说双方的敌对立场,他的高卢语也算不上好,交流起来会有障碍,甚至会掉到对方的圈套里。种种问题积压心头,使得他本就疲软的身体更加显的力不从心。也就在这时,他看见了驻地门口的男孩。
“喂,孩子,你在这里干吗?”
男孩听到招呼声后扭过头来,圆润的双眼好奇地盯着眼前浑身脏兮兮的魁梧男子,显的理所当然道:“我在观察军人,叔叔,你也是军人吧。”
伊万诺夫被眼前的高卢男孩勾起了兴趣,跟他聊了起来。“哈哈,那是当然。你有见过你们高卢的军人吗?”
“小时候见过一次,记得不太清了。叔叔,你们是哪个国家的军人?”
“我们是乌萨斯人。”
“哦!”男孩恍然大悟,紧接着激动地说:“就是爷爷天天骂的那个。”
伊万诺夫尴尬的笑了笑,试探地问:“你的爷爷觉得乌萨斯人怎么样?”
“呃……”男孩抿了抿嘴,小手托住下巴,思考了一会。“他说乌萨斯人很野蛮,总是成群结队,见到活人就会发疯似地冲上去撕咬对方。要是我调皮捣蛋,他就吓唬我说要让乌萨斯人来把我丢到裂兽窝中。我当然是不信这些的了,爷爷总是好把那些外国人描述得很恐怖,就连离我们很近的维多利亚人都会被描述成‘会操控吃人巨兽的巫师’。”
“那你现在觉得乌萨斯人怎么样呢?”
男孩又思考了一会,有些天真道:“我还不知道,但我觉得叔叔你是好人。”
“哈哈哈!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犹卡丹。”
“你好,犹卡丹,我叫伊万诺夫,让我们交个朋友吧。”说罢,伊万诺夫伸出了自己宽大的手掌。犹卡丹没有犹豫,他的小手很自然地钻进伊万诺夫的大手中。
犹卡丹答应了伊万诺夫的请求,带着他朝村子的方向走去。绿油油的麦田映入眼帘,一条崎岖不平的小路尽头旁赫然挺立着一块粗壮的石碑,用高卢文字镌刻下“高卢——1045”的字样。跨过石碑,伊万诺夫算是进入了高卢的国境,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四国战争中第一个踏入高卢国境的乌萨斯士兵。
田埂上坐着几个休息的农民,悠闲地抽着口烟卷,时不时相互攀谈几句。广袤的麦田中,村落安然居于正中,石砖砌成的院墙围住屋舍,斜顶的烟囱升起炊烟。
“犹卡丹,你见过你们村的村长吗?”
“哦,村长啊,我爷爷就是。”听到这话,伊万诺夫的内心波澜起伏,他强忍住惊讶问犹卡丹“你爷爷他很忙吗?我想见见他。”
“要见爷爷啊,他现在应该在书房里,叔叔你想要的见他的话最好让姐姐陪你去,不然你可能直接被赶出来。”
“你还有姐姐啊。”
“没错,姐姐很温柔的,她不怎么排外,对谁都是很贴心。我想,你找她准能摆平爷爷。”犹卡丹确信道。
临近傍晚,忙碌一天的人们聚集在村口,大人们彼此闲聊,孩子们欢笑嬉闹,一幅祥和的图景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而对于伊万诺夫来说,就像幻觉一样。在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物中,一名女子吸引了伊万诺夫的注意,她穿着淡色的长裙,腰间扎着一条束带,两臂的袖子卷过小臂,尽显出一副干练的模样。她正弯下腰与孩子们说笑,笑容如春风满面,充满生机和活力。也就在这时,犹卡丹迈动双腿跑了出去。
“姐姐!我回来了!”
女子在听到声音后转过身来,正好抱住了跳起来的犹卡丹,两人转了一圈才停下来。
“你可算回来了,我都在这里等你一个小时了。”说着女子弹了犹卡丹一个脑瓜崩,犹卡丹赶快揉了揉额头,一副反思的样子。伊万诺夫来到了姐弟跟前,没有急着上去插话。
“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一定要守时哦。话说,这位先生您是?”女子看向伊万诺夫,眼神中带着些许疑惑。
“您好,小姐,我叫伊万诺夫萨卡洛夫,我想见一见村长。”
“您是乌萨斯人!天哪,不可置信,您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女子终于看清了伊万诺夫破烂的灰色军服袖子上印有的双头雄鹰标志,不免得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们的部队逃出了高卢军队的包围圈,从利沃夫一路走来,翻过山脉、走过荒地,才到达这里。”
“这可真是不可思议,从卡西米尔一路走到这里。你们是来攻占我们村庄的吗?”
“如您所见,我们只是残兵败将,逃到这里纯属为了活命。”伊万诺夫无奈的摊开双手,这才看清他军服袖子上左大臂部分破了一个大洞,更加证实了他的说法。
“原来如此,先生,您刚刚说要找村长,是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我们部队的粮食吃完了,想在这里购买些粮食。你们村子有充足的余粮吗?”
“余粮的话,我想想。去年是个丰年,粮仓现在还储备了很多,您要是想购粮的话还是有机会的,就看村长同不同意卖给你们了,他最忌讳资敌,虽然你们算不上敌人。这样吧,我陪您去见他,这样您还有和他交流的机会。”
“谢谢您小姐。”
“不用叫我小姐了,怪别扭的,叫我西莉娅就好。”罢了,西莉娅牵着犹卡丹的手,朝村子里头走去。
这一路上伊万诺夫倍感尴尬,行人的目光充满了诧异与愕然,紧接着便是充满敌意的眼神紧紧盯着他。西莉娅和犹卡丹就显得轻松多了,像往常一样。
“晚啊西莉娅,犹卡丹还是这么有活力。”
“晚上好,劳伦斯叔叔,您今天的气色也很好啊。”西莉娅总是用笑脸回应过路的村民,话语也是相当有教养。犹卡丹也是充满了活力,他张开双臂,在西莉娅身边绕来绕去,不知疲倦。
“对了,伊万诺夫先生,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里呢?”
“呃,准备去维多利亚。”
“那可真是个不明智的选择,现在维多利亚边境陈兵众多,更何况你们一个部队人数不会少,被查到简直轻而易举。”
“未来什么样我们也不知道,反正现在我们是被贴上叛逃的标签了,家也回不去。”伊万诺夫叹了口气,显得有些忧愁,他没有将部队的计划全盘托出,那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真是可怜啊,无法归乡而只能在荒原上兜兜转转,人生的悲剧莫过于此了。都要怪这场战争,有多少人为此付出了深沉的代价,谁又能来补偿他们呢?”
“小……西莉娅,您作为高卢人,就当前的局势来看,不应该支持这场战争的吗?毕竟高卢可是要雄霸大陆的。”
“不,伊万诺夫先生,您错了,没有人喜欢战争,我们的亲人也在战场上流血,毫无意义的流血。高卢就是占领了整个泰拉又能怎样?我们的亲人依旧为此流血,为贪婪付出本不应由我们承担的代价,这是所有人的伤痛。”西莉娅的声音有些低沉,似乎在为某些东西哀悼。
“可据我所知,科西嘉皇帝对待高卢人的政策还是很友善的。”
西莉娅顿了顿,紧接着带着些许惆怅道:“人们常说,皇帝的慈爱只属于高卢人,他们为此而骄傲,但我却不这么认为,我认为慈爱应该属于每一个安分守己、热爱生活的人,而不仅仅是高卢人。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有很多,他们不应该被剥夺享受慈爱的权利,不应该成为高卢人的奴仆,被高卢人压榨、吸血,为高卢人提供财富。人都是一样的,为什么非要分个三六九等。”
“皇帝陛下打着革除封建势力、传播自由平等的旗号,驱使着军队执行着一项项侵略计划。主权国家的尊严遭到践踏,占领区的人民被无情地奴役,而这些事都是曾经宫廷政变前的封建贵族对我们干过的事,如今又到了外国人身上,总是要有一个受奴役的对象,换汤不换药。”
“身为一个高卢人,热爱自己的祖国是必要的,不然就叫背叛。但我们同样保持作为一个人的良知,不然就叫无耻。”
伊万诺夫有些惊讶,这些在他看来难以理解的言论如此轻松的从一位年轻女子的嘴中脱口而出,他开始对这个仅在书中与言语中见过的国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西莉娅,您多大了?”
“18岁。”
“18岁,一个美好的年纪,我们队伍里的小伙子们很多都是这个年纪,他们和你一样,总是能扯出许多新鲜的观点,我还无法反驳,哈哈哈,年轻真好。”
“您看起来也不老嘛,伊万诺夫先生,不要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老古董。况且就算垂垂老矣又能怎样,时代不会拒绝任何一个人的,大门永远敞开。”西莉娅回过头来,冲着伊万诺夫笑了笑,看着令人感到舒服。
“是啊,没人会自暴自弃的成为一个被遗弃在角落里的老古董,活着真好。”伊万诺夫伸了个懒腰,悠然地看向天边的火烧云,火红的像是焚烧的原野,撩起天幕。
一间质朴的庭院,石砖砌成的低矮院墙上摆放着几盆花草,墙角堆积着小段的木头,用于烧锅的燃料。院门大敞,彰显出来者不拒的风俗。一位老妇正坐在屋檐下,手中拿着针线,流利的穿透毛绒衣物,回环往复。犹卡丹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兴奋地大喊“奶奶!”。老妇抬起头来,扶了扶镜框,露出了慈爱的笑容。西莉娅跨过院门,朝老妇打了声招呼,便要向里走去。
“啊,西莉娅,这位先生是?”
“奶奶,他是来找爷爷收购粮食的,爷爷在书房里吧。”
“他在,你们快去吧,一会记得来吃饭。”
“知道了奶奶。”
穿过门廊,来到里侧的一间屋子。西莉娅敲了敲门,在得到一声答复后推开破旧的木门进去。房间较为宽敞,但除了窗口处其他地方都堆满了书架,塞满了图书。伊万诺夫大眼一扫,什么《国富论》、《国家论》、《社会论》之类的政治书籍,还有一堆叫不上名字的诗集与话剧。一个瘦小的老头挤在这些书籍的中央,他面前的桌子上堆满了纸张和笔墨,而他本人则捧着一本厚实的图书阅读着。书皮上赫然印着一张画像,科西嘉手持天平,神情庄严,狮子与雄鹰在他的身旁颔首。书皮上印着的几个高卢文字表明了它的内容——《高卢民法典》。
“请说。”老人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给伊万诺夫吓得颤了一下。
“爷爷,这位先生想要找您收购粮食,我带他来了。”西莉娅显得很平静,也许她早就适应了。老人缓缓抬起头来,斜着眼看了伊万诺夫一眼,那深邃的眼眶令人不寒而颤,充满了老谋深算的气息。
“早上就听说村子外面来了一伙子乌萨斯军队,你是他们的头目吗?”
“我只是一名副团长,师长还在营地里。”
“是你们师长派你来的吧。看来自诩文明的乌萨斯人也懂得用文明的手段解决问题。我还以为你们会直接闯进村子烧杀抢掠。”老人的话语充满辛辣讽刺,字里行间尽是仇恨的表露。
“我们犯不得这么做,师长不提倡暴力手段。”
“哼。”老人没好气的冷哼一声。“我对你们的那个师长挺感兴趣的,你们若是诚心要谈,就叫他过来和我谈吧,”
“当然可以,但您要等上一会了。”
“无妨,我不缺时间。”罢了,老人继续埋头读书,再也不理会伊万诺夫。伊万诺夫见状便识趣的走出房间,他来到院子里,长舒一口气,微风的气息让他知道自己还活在当下。夜幕将至,夕阳几度落下,最后的时刻挣扎着递来一丝微弱的光线,涵盖土地的轮廓。几缕炊烟冉冉升起,近在咫尺,充满实感,但很快就在空中飘散,抓不到痕迹,只能在心中默念着、渴求着。
“伊万诺夫先生,您要去找你们的师长吧。”西莉娅轻轻关上木门,紧随其后来到院子里。
“是的,我没拿通讯器,只能再跑一趟了。”伊万诺夫苦笑着挠挠后脑勺。
“我陪您去吧,反正也不远。”
“十分感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