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浮光汇流（7）
“离别的时刻已来临。”
“你不安地直视着我的眼睛。”
“我捕捉着故乡的气息。”
“而远方降下了雷雨……”
远东，切尔诺伯格市，盘亘已久的移动城市停止了咆哮，安分地停滞在偌大的荒原上。一条无限延展的铁路像是巨大的锁链将这工业巨兽禁锢，其间移动的列车站台同城市的接口对接，作为桥梁承载着灰色大衣的士兵走上永无尽头的路程。
“再见了，父亲的土地。”
“请你把我们记起。”
“再见了，亲爱的目光。”
“别了，再见了，别了，再见了……”
站台上，熙攘的人群围着铁皮的列车，相互间交换着祝福。乌萨斯的女人就站在这同广袤大地相比显得狭窄的站台中，双手合抱，焦急的目光在一个个窗口前回荡，紧紧盯着那个熟悉的男人。她看着爱人闲适的笑容，将眼泪偷偷藏起，咏唱出送别的歌谣。
“终究不要忘记乌萨斯女人的告别。”
“在内心深处重复默记……”
“为了爱情，为了伟大的兄弟情谊。”
“我们献出自己的生命。”
歌声环绕着车厢，涌入那个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窗口。窗口处的那个乌萨斯男人笑得更明朗了，他透过狭窄的方格，将身体探出来，摘下头顶的毡绒军帽，在手中摇动。同时大喊道：“亲爱的喀秋莎！再见了我的爱人！”
伴随着一声汽笛的轰鸣，庞大的列车缓缓蠕动，摩擦着铁轨转动车轮。乌萨斯的女人望着那个窗口，她开始挪动脚步，同时歌声愈发悲怆。
“再见了，父亲的土地！”
“请你把我们记起了！”
“再见了亲爱的目光！”
“别了，再见了！别了，再见了！”
嗡——！喷涌出的蒸汽嘶鸣着涌向天空，列车的移动愈加的快了。在唱完最后一曲后，乌萨斯的女人再也停不住脚步，她沿着狭窄的站台边缘，一边奔跑一边大声的呼唤。目光中的那个男人扬起军帽，熟悉的笑脸渐渐淡出视野。女人奔跑，奔跑，不安的泪水终究淌出眼眶，在凛冽的寒风中挥洒、飘散。她很快来到站台的尽头，再也跨不出接下来的一步，只能任由泪水流淌，顺着面颊划下。而那个人，那个渐行渐远的人，不肯罢休的扯着嗓子呼喊，呼喊着他的爱人，他心爱的喀秋莎。他依旧探出身体，只为多看那一眼。
他看着，她看着，他呼喊，她哽咽。他眼中爱人的模样，她眼中爱人的模样，逐渐模糊。
——————————
剧烈的鼓掌声猛然响起，如同震雷般在厂区的空地间回荡。卢克那空洞的目光忽而恢复了神韵，恍惚的记忆被从远方拉回。抬头看，那个站在讲台前的女人是他熟悉的爱人，他心爱的阿琳娜。
“卢克，你老婆唱得可真好听，兄弟们可是大饱耳福了。”别里科夫一个侧肩顶上来，开玩笑似地说。
鲁道夫接着说：“就是就是，果真是一个大锅里面吃饭的，没有忘记兄弟们。”
一旁的彼得洛夫没好气地叹气道：“唉，你们这帮跟没见过女人的似的，这姑娘一上去唱歌，就故事也不听了。”
“哈哈哈，彼得洛夫你还跟一个女人吃醋。”别里科夫笑着说。
这时伊万诺夫补充道：“就是你呀彼得洛夫，别的可别说，人家阿琳娜整的那什么合唱团你不是最积极的吗？让我看看你的那本《最后的骑士》，是不是里面夹满了歌词的稿纸。”
“你，这些东西不是那么说的，音乐嘛，跟小说是互通的文学，夹几张歌词怎么了？我一个前国文老师还不能多几个发展方向了？”
鲁道夫说：“你啊，就嘴硬吧！”
“小兔崽子，别忘了以前在察里津的晚上是谁给你们讲的伊戈尔远征记！”
彼得洛夫略带气愤的声音在几个人的笑声中回荡，最终溶解在工人们更大的声音中。卢克一言不发，站在众人中间，像是看着阿琳娜，又或是看着别的什么。他听着那些亲切的声音称兄道弟，从未有一刻觉得厌烦。那些黝黑的脸庞与沾满污渍的工作服挤着他干净的面颊与整洁的西装，黑点伴随着一声声亲切开始在衣服与面颊上蔓延，逐渐围满那双明净的眼。那双眼睛看着阿琳娜的手心上因与工人们握手而布满黑渍，看着那些有力的臂膀触碰着自己的身体，看着黝黑的面孔下一张张扬起的笑脸。愉悦的氛围在人群中蔓延，不知疲倦，忘却劳累，享受着难得的欢愉，缝补着血的伤口。那张脸，那是埃尔蒙卡的脸，老天，他难得地看了过来，不是别人，就是卢克。那张脸不做情感的流露，眼中却没了明显的憎恶，反而是看着卢克脸上越发明显的污渍，玩笑似的笑了。
哈——卢克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坦，旋即挤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将污渍挂在扬起的嘴角上，闭上了眼。
“卢克！各位，我们不如让亲爱的管理员先生来为我们高歌一曲吧！大家觉得如何？”阿琳娜的声音突然显得刺耳。
“好！”工人们瞬间沸腾起来，掌声接二连三的响起，最终迸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哈？卢克一脸茫然，只是刚闭上了眼就出现了这个状况。而不等他反应，别里科夫已经提起了他的衣领，推着他往前走。卢克看着阿琳娜得逞的笑容，不知所措。
彼得洛夫在旁边大喊：“快上去吧，别等着弗里斯基来踢你的屁股！”
他是上了台，迎面过来的阿琳娜得意地笑着，递来了话筒。“加油卢克。”然后便偷笑着溜了下去。如今，只有卢克一个人还站在这个讲台上，这个由他一手搭建的台子上，他只觉得目光很焦灼。
哦，老天，还是埃尔蒙卡，他像是很解气的一样坏笑。伊万诺夫抱着双臂，鲁道夫高高举起的手拍着，别里科夫咧着嘴，彼得洛夫挥臂张着嘴哑喊。
呼——虽然迷迷糊糊的，但感觉就是这个气氛。
“又是一年冬。”
“我从寒风中等待。”
“见河水，干枯又重来。”
“金色的麦田。”
“映出家乡的倒影。”
“何时能，重新回过来。”
“远处炊烟起。”
“小河静静流，鱼儿激。”
“我摘来，蒲公英分离。”
“回首往远处，故乡何处觅。”
“它永远留在我心底。”
“花草绿如茵。”
“不久秋风来。”
“可是我，何时能见你。”
“又是一年冬，寒风中等待。”
“我一定，终会遇见你。”
卢克有了个梦想，为了所有值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