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历史军事 > 如帝国之影 > 第11章 浮光汇流(8)

第11章 浮光汇流(8)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罗诺佐夫知道,雨点淅淅沥沥的声音……

    乌萨斯的30万军队在经过6周的充足整备后,却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内遭受到卡西米尔方面的沉重打击。进攻利沃夫的南路军在取得占领外喀尔巴阡的胜利后,突然陷入到后勤补给困难的窘迫境地。从北高加索南下的北路军和第九次乌卡战争时乌萨斯主力军那时一样,陷入克莱贝达——陶格拉一带的泥潭。从正面猛攻的中路军长驱直入,直抵卢布林城前,却久攻不下,伤亡惨重。三路军队彼此孤立,军团作战配合漏洞百出,战线冗长,后勤混乱。而卡西米尔方面在统帅西里尔·临光的指挥下依托机动优势穿插作战,南北迂回,屡次切断乌萨斯军队的补给线,破坏其通讯网络。9月6日,金色天马西里尔·临光率部众总计7人突破乌萨斯军防线,解救陷落的四十名卡西米尔精锐骑士,并在突围中通过迂回作战一举歼灭乌萨斯一支3000人的标准团,这支隶属于第一集团军的谢卡季诺夫团曾贯穿整个第九次乌卡战争和四国战争的所有大会战,属于最精锐的王牌部队之一。同时在9月12日,银枪皮加索斯的部队锁定了乌萨斯皇帝近卫军团的偏部,近卫军团中三位功勋显赫的将军赫列昆夫,巴克莱,谢苗诺夫所部遭到皮加索斯集群的猛烈围攻,苦战中部队溃散,三位将军深陷围困,险些丧命,后为增援部队所救。经历了这两次事件,乌萨斯军队的士气遭受沉重打击,逃兵现象愈加频繁,原本的速决战论也随着战事的焦灼化为泡影。而在大高加索以东,除了源源不断集结在乌克兰地区的后备部队外,伴随而来的则是一场笼罩整片国度的经济大衰退。

    罗诺佐夫的半个身子趴在吧台上,一刻不停地晃动手中的酒瓶,面容苦涩。卢克和卡尔斯基坐在他身边,眼前的吧台内正站着米留耶夫,他眼袋浮肿,额头挤满皱纹,却依旧一丝不苟地擦拭着酒杯。

    老旧的灯管失去了当年的光泽,四周的墙皮部分剥落,墙体横生裂痕。灰尘布满铁架,如此显眼。酒馆内零散地坐着稀疏的酒客,已不复当年。

    呼吸,喘息,压迫,压迫,罗诺佐夫身心俱疲,他翻翻眼皮,酸涩的眼角刺激着神经,现在连说话都感觉乏力了。

    “卢克。”他微弱的声音响起,看向那个相识已久的朋友。

    “怎么了?”卢克带着笑意看向他。

    不知怎么,看到卢克这张平和的脸,罗诺佐夫就怯懦起来,几乎要将到嘴边的话给咽回去。“那个,我……”他说不出口,苦涩的表情更加扭曲了。倒是卢克透过那双不寻常的眼睛察觉出端倪,他看向卡尔斯基,朝他使眼色。

    卡尔斯基心领神会,凑近压低声音道:“听说他母亲生了场大病,他没有钱。”

    闻言,卢克的表情露出一丝微妙的变化,但还是那副随和的样子,目光再度投向愁苦的罗诺佐夫。“罗诺佐夫,你最近看起来有点困难。我身上还有50卢布,你先拿着,明天我再给你些。”然后他从衣服内兜掏出5张崭新的10面额卢布,偷摸着递到罗诺佐夫的手心里。后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到了。

    “等等卢克,这么多钱可不行,你这才工作不到半年,家里还有债务,哪能塞给我这么多钱。”罗诺佐夫低声拒绝。

    “没事,我虽然还是工厂管理员兼技术顾问,但已经是克里沃罗什南厂区的全权代理人了,工资也翻了近一倍,这些钱还是有的。至于那些债务,你就放心吧,就是那些债主都抢着消债用来跟我‘交个朋友’。”卢克拍着罗诺佐夫的后背,宽慰的笑容抚平罗诺佐夫无助的心脏,令他难得安然舒一口气。

    “谢谢。”

    说出这句软弱无力的话是罗诺佐夫仅有的支撑,他总算是有了些气力,却还是那般无奈。如今他只敢仰望卢克的脸,压弯的身子抹除了尊严,不再抱怨,不再讽刺,不再笑。卡尔斯基大声嘲讽着当局的种种无能,将一腔愤慨融化在酒精中。罗诺佐夫默不作声,抚慰着倦怠的额头,在融化的酒精中吞食着新的苦果。

    “现在乌克兰还有两支征召集团军,以及刚从远东赶来的第三集团军,这又是二十多万人了。再算算啊,卡西米尔有第一、第四、第五、第七集团军,乖乖,当年打科西嘉的时候都没用过这么多人,30万军队投进去跟打水漂一样。”

    “这不是什么作战能力的问题,明显就是原则性的指挥问题。当年库图佐夫大元帅指挥的多好,一举歼灭科西嘉北征的有生力量,这才有了之后的快速推进。现在是什么玩意啊,跳梁小丑都能发号施令了。”

    “这他妈就是阴谋,卢克,说句不爱听的,你那老板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前面打的越惨烈,他这边生产的才更多,赚的才更多。你看你也认可了。那我们呢?我们的钱呢?全让那个畜生捞走了!”

    “军费开支垒成山,财政税务全压到我们身上,我现在买一块列巴都得花50戈比了!我一个月才2卢布的工资!”

    “我看也无所谓了,打吧,接着打吧,到时候打得经济崩溃,打得国库亏空,大家都破产完蛋算了!”

    喧闹、刺耳、聒噪,种种细数正中眉心,扼住咽喉。罗诺佐夫很累,他拿着酒瓶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颤抖,最终放下酒瓶,任由胳膊耷拉下去,侧脸贴在吧台上。米留耶夫依旧在擦拭酒杯,他不像之前那么多言了,和罗诺佐夫一样。

    还有什么担子呢?啊,迎面而来的将会是医院的费用开支单,他得迎着笑脸将钱递给冷面的医生,然后坐在病床前,忍着哀愁谈笑。孩子的学费又该交了,他已经欠了两周。得买点吃得,费尽力气与商贩押价,就为了那5戈比的零钱,双方都是为了这个。最后坐在房间里处理遗留的工作,在一堆文件中倒头就睡。翌日,踏入公司大门。

    呼——罗诺佐夫现在,只想发呆。

    “嘿,罗诺佐夫。”卢克突然开口。“想去看看自然风景吗?”

    雨停了。

    按照卢克的说法,这里是海格内拉特有的绿地带。至于其源头为何,大抵要追问第一代海格内拉伯爵,拉夫的祖宗了。

    远处,绿茵的草甸几乎绵延至城市尽头的高墙。云层悠扬而去,久违的光束透过缝隙,映照着土地的丰饶。不远处圈起的围墙与铁栅栏阻隔了深入的可能,数座盘亘的宅邸静静依偎着树丛,看样子是某些富贵人家的私人土地。但至少还能在外围游荡几圈。三人走了一会,双脚感受着泥土的包裹,深觉生命在脚底绽放。烈日当空,那光源却显得突兀与黯淡了。

    在一棵白杨树下,三人倚着树干,金色的落叶拥簇着他们。卡尔斯基喝的不少,很快昏昏入睡。罗诺佐夫失神的目光遗留在空中,看着盘旋的羽兽发呆。他抱着双腿,嘴巴微张,不知道是唤醒了记忆中的什么。

    “罗诺佐夫。”卢克说。“11年了,还记得那夜的劳斯尼兹河畔吗?”

    劳 斯 尼 兹——罗诺佐夫轻声念叨着这个复杂的莱塔尼亚式名词,恍而想起了什么,但没有回答。

    “那时,我们无所畏惧,大胆地描绘着未来的图景,不曾想数日后这个梦就开始破碎了。”

    “拉夫说,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呵,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人欢喜有人愁,后者是绝大多数。”

    “齐科林、鲁尔、拉夫,我至今犹然记得他们的脸,他们干瘪的、消瘦的、受尽折磨的躯体。以及我们,我们的家人、社会、国家,从下到上,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在经经历象是患了慢性绝症的般,都在疯狂。穷人为了活命而疯狂,富人为了权力而疯狂,一旦这种疯狂被抚平,他们都得完蛋。为什么?因为什么而这样?因为什么我们的母亲不再健康?因为什么我们所有人都不再健康?”

    卢克的语气突然加重。

    “因为什么使一个国家聚合体在高速发展的同时染上了严重的畸形?因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被这种畸形所奴役,彼此对立与欺诈?究竟是因为什么?”

    “四国战争前后的30年中,乌萨斯迎来了工业化的滚滚浪潮。所有人亲眼见证着一座座移动城市拔地而起,一个在今天声名远扬的城市群一夜促成。见证着工厂的烟囱如何沾染天空、工人的着装如何熟悉、危险的矿石病如何扩散。从破旧的农房与木犁的耕种到窥见高楼广厦的耸立与蒸汽机和内燃机的运作原理。工人们架起了城际网络与移动铁路,源石技艺的驱动逐渐为新兴动力所代替。当信使用双脚丈量出大地的里程时,人们道出了跨越土地的第一句话。罗诺佐夫,人类用30年填补了知识的漏洞,我们知晓了南方的焚风热土,了解着北方的极地冰原。我们知晓了海洋的危险,却也诞生过‘黄金舰队’的辉煌历史。我们亲眼见证着时代的变迁,当巴士底的牢笼被打破,启蒙运动的思潮涌出林贡斯;当乌萨斯的旗帜插在林贡斯的城头上,文学家们疯狂汲取着旧日帝国的财富时,时代悄然巨变。”

    “这疯狂是时代的符号,在种种探索相继推进时,人们的狂傲不可避免。肉体上的苦难依旧存在,却不可否认基础设施与医疗条件等物质存在的进步带来的民主化。更不可否认即使是维多利亚最底层的矿工也会铭记牺牲在萨米冰原的斯科特科考队以及横贯大陆的麦哲伦商队。人们也终究记得伊比利亚的黄金舰队在提督阿方索的率领下环绕了大陆海岸线的南半圈,最终通向南海的深处。正因如此,所有人都被人类认同感裹挟着认知,在一次次的加速中迷失了自我的方向。”

    “我们是在高速发展,但愈加封闭。我们有了更便捷的工具,但愈加贫穷。我们用精神的萎缩换来了物质的丰裕,我们用生活的苦难换来了工业化的进程。到最后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政客与富人却收获颇丰。个人的智慧消灭了集体的慈爱,个体的残暴泯灭了大众的理性。我们用勤奋成就了祖国,我们不曾抱怨甚至以此为荣,可有人窃取了这份伟大的成果,他们用我们的成果四处挥霍,毫不珍视,用我们的成果胁迫我们,多么戏剧。如今的我们生活在名为私有国家的牢笼中,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牢笼加码,以防止这之上的弄权者跌落下来。社会的公正与理性被链条锁柱,禁锢了权利与尊严。”

    “疯狂,疯狂,实际上是文明走向危险的疯狂,所有人都被裹挟着前进。那些实际的操手乐此不彼,他们短视,傲视,忽略一切。使我们敏感、警惕、凶残易怒。罗诺佐夫,记住天空,这样兴许以后我们还能够在冰冷的建筑物滑面下告诉后代自由是什么样子。”

    “好吧,这或许是牢骚。但我愿意这么说,因为人的嘴如果不能阐述事实,就难以想象还能干什么了。罗诺佐夫,你应该喊出来的。”

    疲倦的男人木然地望着天空,嘴角没有一丝动弹的意思。或许他在沉思,沉思什么?也许是负担、压力、现实的差距,是他今日之所以如此的一切。片刻后,也许他真的想好了。

    男人咆哮,“去死吧!你这吃人的城市!”愤慨之后,只剩寂寥。

    卢克拾起腿边的一片落叶,澄澈的目光在模糊的纹路间游离,而后举过额头,透着阳光。

    “但是,我认为这一切并非无可救药,在这混乱的疯狂时代中,总有人在为文明的存续做打算。我曾见过战争中握手言和的士兵,见过永远热爱土地的铁匠。我见过天真、坚毅、爱憎分明的孩子,见过守望文明的英雄。我见过永远乐观的流浪乐手,见过为孩子舍弃一切的父亲与母亲。我见过善恶美丑,我见过许多。我的视线中从不缺乏那些良善者,他们综合了人类的一切美德,恪守着道德的底线。尽管他们与那些陷落的麻木者与贪婪者相比过于渺小,可这并不妨碍他们薪火相传。士兵反抗着对立、铁匠拥抱着土地、孩子伴随着成长、英雄孤独的守望、乐手高歌着自由、父母注视着子女。其身为时代的一部分的个体,却早已同时代本身一样伟大。”

    “我相信,日子总会好的。辛勤的人民正在经历绵延数代的蜕变,荒唐的铁幕终将被未来击碎,而人们的心灵终究升华。大地支离破碎,人们需要团结,我认为这日子不会遥远,一个人的路,就是千万人的路。看这叶子,它纹路清晰,是因为拥抱阳光。大地拥抱阳光,如同我们拥抱明天。”微风徐徐,卢克松开了手,任由风刮走枯叶,在空中翻转、飘零、盘旋直上。

    夕阳投下了最后一丝垂怜,使光辉包裹着孤独的理想。承载着希望的枯叶,它清晰的纹路一览无余。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