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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9章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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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顾舟一脸迷茫地看着对方, 觉得自己跟不上傅总的脑回路了。

    什么叫……跳过恋爱,直接结婚?

    他说不谈恋爱,是这个意思吗!

    他一时间有些搞不懂, 到底是自己没有表达清楚, 还是傅沉故意听不明白,只好道:“呃, 不, 我是说……”

    “反正你本来也是打算结婚的,”傅沉不给他进一步解释的机会, “我自认为, 我比任轩更适合成为你的爱人。”

    “可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我们先分手, ”傅沉的声音已经完全平静了, “我考虑过了, 我不同意,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你现在要动手术, 我更没办法在这种时候弃你于不顾,这是不负责任。”

    他这一番义正辞严, 顾舟莫名开始动摇, 但还是小声挣扎:“你好像不需要对我负责任……”

    “即便只是扮演男友, 也该尽到应尽的义务, ”傅沉道,“既然你想跟我分手的原因并不是不喜欢我,那么你不妨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顾舟一阵恍惚, 觉得自己快要被说服了。

    傅沉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说出来的话非常莫名其妙, 可偏偏的,却又能自成逻辑,让人觉得好像是哪里不对,又好像没有哪里不对。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走廊里十分安静,安静到他的大脑似乎也因此而放空,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合理而理智的决定。

    直到有护士从身边经过,他才如梦方醒,觉得他们两个这么在走廊里僵持也太尴尬了,于是他低下头:“先回家吧。”

    “好。”

    顾舟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分手提议会以这样的方式失败,回家的路上,他坐在傅沉车里,觉得最近发生的一切都非常魔幻。

    他耳边还回响着傅沉说过的话——结婚?

    和一个认识了刚刚半个月的相亲对象?

    虽然这半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他们也算同生死共患难过了,但说到底,他对傅沉更多的是感激、欣赏,而非喜欢。

    当然,也谈不上不喜欢。

    和任轩分手之后,他对恋爱这种事就不太敏感了,爱情似乎变得可有可无,如果不是程然坚持,他根本就不会和傅沉相亲。

    现在,他不光要和这位相亲对象假扮情侣,甚至直接发展到了结婚?

    他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个问题,“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你会选择和谁在一起”,如果放在以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即便这个人一开始并不爱他,但他依然认为,天长日久,自己能够打动对方。

    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原来一厢情愿的付出,真的不一定会得到回报。

    他已经死过一次,已经不再是那个年轻天真的顾舟,这一次他要好好思考一下,再不能像以前那样莽撞。

    “顾先生,”许是看他太长时间地陷入思考,傅沉忍不住开了口,“我知道我的提议有些唐突,其实我并没想让你今天就给出我答复,你可以慢慢想,先去把手术做了,等你身体康复以后,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你早说啊,”顾舟忽然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明天就要跟我扯证,这么重要的话能不能提前说?”

    傅沉用余光看他,唇角似乎翘起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弧度:“我是故意的。”

    顾舟:“……”

    这话听着好耳熟。

    这个傅沉,在这趁机报复他呢。

    真记仇啊。

    他一时有些啼笑皆非,心情却也因此而轻松了一些,听到傅沉又说:“顾先生可以晚点给我答复,但我希望在这期间,我们可以继续维持之前的关系,好吗?”

    这一次顾舟没有拒绝,他知道就算自己拒绝,也一定会被对方以各种理由说服,最后发展到答应,所以干脆省去这些步骤,想了想说:“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有个问题想问。”

    “你说。”

    “我们以前真的不认识吗?”顾舟问,“我觉得就算你对我一见钟情,也不该发展到直接结婚吧?何况傅总这样的身份,见过无数人,经历过无数事,真的有可能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见钟情吗?”

    话一出口,他就感觉车子减了速,傅沉下意识地踩了刹车。

    顾舟本能地抓住车门上方的把手,诧异地看了一眼傅沉,感觉对方正在“傅氏淡定”和“傅氏激动”之间切换,以至于表情有些微妙。

    ……不是吧。

    他随口一问,难道真戳中了事情的核心?

    程然的第六感这么准的吗?不愧是看过一千本霸总小说的婚介所老板?

    傅沉迅速回神,他瞥了一眼后视镜,在后车按响喇叭之前重新把车速提起,但他显然还没平静下来,意味不明地滚动了一下喉结:“你……”

    顾舟一脸莫名地看着他:“嗯?”

    他脸上的疑惑不解太过明显,傅沉看到他的表情,还是咽下那句“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而道:“你很想知道?”

    顾舟心说这货还真的有事瞒他,本来他只是随口一问,现在反而被勾起了好奇心:“当然。”

    车驶过最后一个路口,拐进了顾舟家所在的小区,傅沉一直沉默着,直到把车开进车库:“等你顺利做完手术,我就告诉你。”

    顾舟:“……”

    他就不该问。

    顾舟切身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好奇心害死猫”,同时觉得傅沉这个家伙实在是太可恶了,他要是直接说没有,那自己也不会继续追究,可他偏偏不说没有,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好像是在他面前放了一根胡萝卜吊着,看得见却吃不着。

    那他要是在手术中意外大出血挂掉了,还就没法知道这个秘密了呗?

    傅总为了留住他可真是煞费苦心,这样一来,他就是真在手术台上出事,也非得因这点念想强行活回来不可。

    顾舟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感动,他看了看傅沉,莫名觉得心中酸涩——这男人到底是有多怕他死,才能用这种方法试图把他绑在世间?

    他现在更加好奇傅沉究竟向他隐瞒什么了,对方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觉得他很容易死,才会对让他“活着”产生这么大的执念。

    他看向傅沉的同时,傅沉也偏过头来看他,两人的视线在这个瞬间对上,傅沉道:“还不下车?”

    “哦,”顾舟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已经在车库里了,“走吧。”

    两人回到家中,顾舟抓紧时间去洗了个澡,傅沉已经跟医院约了后天手术,至少明天下午他就得去住院,现在不洗就来不及了。

    洗完澡,他看时间还早,给程然打了个电话。

    他去做病理检查的事并没有告诉程然,主要是最终结果没出来,他不想让对方替他提心吊胆,就瞒着他说体检报告还没出,并让傅沉帮他隐瞒。

    现在已经确诊,就也没什么继续隐瞒的必要了,他就这么一个好哥们,怎么都得知会他一声。

    “喂?”电话很快被接起,程然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今天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想你了,”顾舟逗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呕呕呕,”程然表示嫌弃,“你少勾引我,我可是直的,不会为你的美色所动。再说了,你说想我,不怕傅总生气啊?”

    顾舟扭头看了一眼就在旁边的傅沉,发现他没在看自己,耳朵却支棱着,忍不住挑眉:“他不会那么小气吧——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准备下班了,”程然叹气,“今天也是一对都没撮合成的一天。”

    顾舟其实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把“成为红娘”当成毕生的事业和追求,不过他对发小的爱好表示尊重,言归正传道:“对了,我打电话给你,其实是想跟你说,我生病了。”

    “生病了?”程然的语气没什么变化,似乎已经对此习以为常,“唉,我说舟啊,你这生病的频率,比女生来姨妈的频率还高——这次又是什么病,发烧还是胃疼?”

    “都不是,”顾舟想了想,“挺多人都会得的病吧。”

    “流感?”程然再度叹气,“都跟你说了,这已经立冬了天气凉,让你注意保暖,你怎么还是中招了?年年流感高发季都少不了你。”

    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不对啊,我听你声音也不像感冒了的,还有力气跟我这开玩笑,我看你病得不严重。”

    “确实不太严重,”顾舟说,“也不是流感。”

    “那到底是什么毛病?”

    顾舟笑:“肺癌。”

    程然:“……”

    说完这话,顾舟立刻把手机拉远,离开自己的耳朵,果不其然,下一秒,电话那边就传来一声大叫,紧接着是程然受惊的声音:“顾舟,你耍我呢!”

    顾舟听着发小的吼声,直接把手机扔给了傅沉。

    “喂?喂?你说话啊!”程然有些生气,“跟我开这种玩笑,我现在过去收拾你你信不信?”

    傅沉被迫接过手机,无奈道:“喂,是我。”

    “……傅总,”程然一听是他,瞬间冷静下来了,“原来你们在一块儿,哎不是,你男朋友拿这种事开玩笑,你能不能管管了?”

    “没开玩笑,”傅沉只好说,“是真的。”

    “……”

    这回,电话那边陷入了长达一分钟的沉默,随后才传来一声克制不住的“操”。

    程然瞬间结巴了,说话开始语无伦次:“那那那……怎么回事啊这?不是,你们……到底咋样了?严重不严重?现在怎么办,医生说什么?”

    “还好,体检时候发现的,是早期,”傅沉看了一眼顾舟,见他没什么反应,继续道,“医生说做手术就行,已经约了后天做,明天可能就得去住院了,所以通知你一声。”

    “哦……早期……”程然低声重复,像是松了口气,“那,做手术你陪他?用不用我过去?”

    “我陪他,”傅沉说,“你愿意过来的话也行。”

    “那行,具体什么时间手术你告诉我一下,”程然说着,压低了声音,“顾舟他……没什么事吧?情绪还稳定吧?”

    傅沉:“这不是还能跟你开玩笑吗。”

    程然:“嗐,你还不知道他吗,就知道逞强,一生病就自己乱吃药,能吃退烧药绝不去医院,不管出什么事永远故作镇定,你可不能被他的表象给迷惑了啊,傅总。”

    顾舟一直在旁边听着,听到这,终于忍不住伸出手,一把抢回了手机:“程然,你不透我的底就浑身难受是吧?”

    “你在啊,”程然听到他的声音,打了个哈哈,“那我说的都是实话,也没撒谎不是?”

    “对了,我还有个事告诉你,”顾舟的语气透出几分故意的意味,“傅沉向我求婚了。”

    电话那边又一次陷入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程然再次大叫起来:“你俩合起伙来耍我是不是?!”

    他出离愤怒了:“能不能不闹了,到底哪个真哪个假?你再耍我我真生气了。”

    “都是真的啊,”顾舟道,“不信你问傅总。”

    他说着,直接把手机怼在了傅沉耳边,傅沉无奈,只好配合:“是真的。”

    “……哦,老天爷啊,”程然开始怀疑人生,“你俩才认识多久,已经快进到结婚这一步了?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进度才这么突飞猛进的?”

    顾舟还没接话,对方却又自言自语道:“算了,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我还见过认识72小时就闪婚的呢——虽然72天以后又闪离了。”

    顾舟挑眉,心说程然不愧是开婚介所的,接受能力就是强,不光在三言两语间就接受了傅沉向他求婚,甚至还能举一反三,结合时事。

    “不过,”程然又问,“你不应该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是这种时候吗?”

    “这你要问傅总,”顾舟果断把球踢给了傅沉,“我也很想知道他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跟我求婚——”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程然打断:“算了,有钱人的情¨趣我不懂,我就想问,你答应了没?”

    发小的不配合让顾舟一撇嘴,转头看向在旁边装空气的傅沉,这货明明就在听,却偏要装作没在听。

    于是他故意说给傅沉听:“还没。”

    程然:“为啥不答应?”

    顾舟:“当然不能让某人这么快得逞。”

    至少在知道那个秘密之前。

    程然“哦”一声,对他的回答不为所动:“不过你的‘这么快’,也就是一个月和两个月的区别吧,没差,都叫闪婚哈,那我先在这祝你手术顺利,新婚愉快。”

    顾舟:“……”

    损友,绝对是损友。

    他一怒之下把电话挂了,看到傅沉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有些怀疑程然到底是谁发小,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傅沉感觉到他不善的目光,立刻转移话题,一本正经道:“今晚你早点睡,明天下午我带你去办住院手续。”

    顾舟没有异议,于是俩人早早吃了晚饭,晚上不到十点,已经准备休息了。

    他在洗手间刷牙,看着镜中自己的脸。

    这些天他一直在坚持上药,颈间的淤青已经淡化了不少,不过要完全痊愈恐怕还得再过段时间。

    因为洗澡,他颈后结的痂大部分都脱落了,露出粉嫩的新肉来,之前看着就吓人的血蝴蝶终于飞走,他伸手摸了摸,感觉皮肤平坦了很多。

    顾舟叼着牙刷,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忽然撩起衣服,伸手在胸前比划。

    正巧这时候傅沉进来,要去拿他洗澡时扔在脏衣篓里的衣服,看到他撩起衣服的样子,不禁皱眉:“这是在干什么?不怕着凉?”

    “我在想,动手术的话,要从哪里开刀?”顾舟吐掉嘴里的泡沫,“不会要开胸吧?”

    傅沉视线从他胸前一扫而过,先落在之前做穿刺的地方,那里的伤口已经愈合,只剩下一个不太起眼的小点。

    随后又瞄了瞄他因为瘦弱而轮廓清晰的肋骨,以及看起来就很纤细的腰,最终在他胸前两颗粉色上定格了一会儿,貌似绅士地移开了:“现在都是微创,你那肿瘤才不到两厘米,肯定不需要开胸的,放心好了,等明天去了医院,医生会告诉你具体的手术方案。”

    “那就好,”顾舟松了口气,“要真开胸的话,我可不能保证我半年内能够恢复。”

    “别紧张,”傅沉道,“我会陪着你的。”

    他嗓音偏低沉,好像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顾舟从镜子里看他,觉得傅总这个身高配上这张脸,实在很有安全感,他尽量站直身体,还是跟对方差了一个额头。

    他看着傅沉,忍不住挑眉:“可我怎么觉得,紧张的是你?”

    傅沉从镜子里跟他对视,随后一抿唇,拿着衣服走了。

    顾舟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漱干净口,上床睡觉。

    也不知道是不是傅沉那句安慰起到了作用,他居然真的放松了很多,这天晚上他睡得还不错,一宿基本没做梦。

    第二天下午,他跟着傅沉来到医院,办理住院手续。

    虽然他早猜到傅沉会让医院给他安排vip病房,也事先做了心理建设,但等他真正进去的时候,还是被震惊到了。

    他看着这间自带浴室和阳台,有电视有沙发的双人豪华房,艰难咽了口唾沫:“这……真的是医院?”

    这装潢,明明就是酒店吧!

    如果不是病床边放着心电监护仪一类的医疗设备,他真要以为自己被骗到酒店来开¨房了,还是那种豪华情侣双人间。

    傅沉没接他的话,把床上叠好的病号服抖开扔给他:“试试看合不合身。”

    顾舟一脸莫名——病号服还要试合不合身?

    他只好把衣服脱了,换上试试,发现居然真的还挺合身,布料很舒服,应该是纯棉的,而且不是那种常见的蓝白条纹,而是蓝色印花,看上去和睡衣没有太大区别。

    他整理了一下袖口,问傅沉道:“这不会是量身定做的吧?”

    “当然。”

    当然?

    傅总为什么能把这种事说得这么理所应当?

    顾舟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觉得自己可能不是来住院的,而是来度假的,他看了看病房里的两张床:“你该不会打算陪床吧?”

    傅沉点头:“肯定。”

    顾舟沉默。

    他万万没想到,第一次和傅总同睡一个房间,居然是在医院。

    于是自认为没有心理负担的顾舟难得失眠了,且这心理负担不是来源于即将到来的手术,而是他忍不住想象自己住院的这段时间,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跟傅总在这“双人大床房”里和谐相处。

    终于,他还是不得已吃了医院给开的安眠药,翻身背对傅沉。

    在他睡着后不久,装睡已久的傅沉突然翻身坐起,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一翻衣兜发现自己忘记带药,只好从顾舟那偷了两片药吃。

    手术安排在了第二天早上九点,顾舟被迫早起,准备去手术室里接着睡。

    程然今天没去婚介所上班,一早就过来医院陪同,顾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别一副要哭的样子好吧,好像我进去就出不来了似的。”

    “呸呸呸,”程然连呸三声,“不准说这种话。”

    顾舟觉得十分好笑,人在谈及生死话题时总是这么迷信,他拍了拍对方肩膀:“放心,不会有事的,我还得活着出来帮你冲kpi呢不是?”

    程然眼含热泪地把他送进手术室,随后抬起眼镜,擦了擦自己眼角,哽咽道:“我可怜的舟,你的命咋就这么苦呢?”

    傅沉坐在走廊的座椅上,看了一眼这位只见过一面的婚介所老板,单从外表来看,程然长得秀气斯文,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就像是涉世未深的男大学生,他第一次去婚介所的时候,还以为对方只是给老板打工兼职的学生,一聊才知道,他就是老板本人。

    程然的性格和长相全然不符,傅沉目测他也就二十四五岁,再加上他是顾舟发小,那可能和顾舟同龄,但他却说他的婚介所已经开了六年……

    “冒昧问一句,”第二次见面,傅沉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问,“你今年多大?”

    “我比顾舟大俩月,”程然用力眨眼,眨去眼底的泪意,他在傅沉旁边坐下,总算是调整好情绪,“怎么了?”

    傅沉:“所以你十八岁就开始经营这家婚介所?”

    “……怎么的,不准人高中毕业就创业吗?”程然感觉自己遭到了质疑,“虽然我年纪确实不大,可我们婚介所介绍成功率在燕市可是数一数二的,你不能觉得我婚介所规模小,就质疑我的能力不是?”

    傅沉点头,对他的能力表示认可:“人各有志,值得尊敬。”

    程然看了他半晌,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好吧,我坦白了,其实我是子承父业。”

    傅沉:“……”

    居然还是家族产业。

    “不过你打听这些干什么?”程然道,“你难道不应该担心担心顾舟?”

    傅沉:“担心又有什么用,他自己没觉得有压力,我们就不要给他施加压力,耐心等着吧。”

    “说的也是,”程然平静了一些,他叹口气,“你说,我们家……哦不,咱们家顾舟,怎么就摊上这种事呢?”

    他说完,却发现傅沉没接他的话茬,转头一看,才发现这位嘴上说着“不担心”的傅总,身体坐得笔直,浑身紧绷,眉头紧锁,一点没有他自己描述的那么淡定。

    过了半天,傅沉才慢半拍似的开了口:“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觉得他很倒霉吗?”程然压低了声音,虽然走廊里没有别人,他还是不想大声谈论顾舟的情况,“我俩从小玩到大,我能不了解他?他这么好一人,懂事、听话,从来不跟谁急眼,青春期都不叛逆,老师家长同学,没有一个说他不好,还助人为乐,见义勇为,差点把命都搭进去,怎么就偏偏摊上这么一个人渣前男友,还得了这种病。”

    傅沉本就皱着的眉头更紧了一些,程然继续絮絮叨叨:“我要是他,我非得怒骂老天不公,什么好人有好报,屁!任轩这孙子,还好马上要进去了,我看他一辈子都别出来才好,少来霍霍我们家顾舟,顾舟对他那么好,他怎么忍心的,他怎么下得去手?”

    程然越说越激动:“还有他这个病,也并不是因为抽烟吧?他抽烟频率又不高,上次我去他家,发现我去年送他的一盒烟,他过去八个月了还没抽完——我看就是因为他那个垃圾爹,绝对是遗传造成的。”

    傅沉听到这里,终于向他投来视线。

    他对顾舟的家庭状况不能算特别了解,只知道顾舟家里是单亲,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在那件事发生前,一直是他母亲抚养他长大,那件事发生后,母亲因为不堪承受精神压力,选择了离开他,母子两个断绝了来往。

    至于父亲就更不清楚,这个男人过早地退出了顾舟的生活,他隐约记得顾舟爸爸并不姓顾,“顾舟”这个名字是父母离婚后改的,跟母姓。

    程然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开口问道:“顾舟父亲也得过肺癌?”

    程然正要继续骂这位“垃圾爹”,听到他的疑问,突然卡了壳,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紧紧闭上了嘴。

    “到底什么意思?”傅沉追问,“你不说的话,我自己去查。”

    他以前没关注过顾舟父亲的情况,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但并不代表他查不到。

    “呃……”程然因为自己一时嘴快陷入了两难,他犹豫了好半天,终于叹口气,“好吧,看在你对顾舟是真心的份上——我告诉你了,你可不要告诉顾舟。”

    傅沉更加疑惑:“他自己家的事情,自己不知道?”

    程然摇头:“这可从哪说起呢……要不我从头说吧,你知不知道四年前,顾舟因为救人受了重伤那事?”

    傅沉觉得他这问题可算是问对人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毕竟他就是当事人之一,但现在显然并不是承认的好时候,他想了想道:“知道。”

    微微一顿,又补充:“我查过一些关于他的事。”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查,”程然也不意外这个答案,“总之救人这件事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被他救下的那个人。”

    “这人可太怪了,至今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唯一知道的是他很有钱——顾舟重伤之后,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一次都没出现过,却偏偏留下了高达三千万的补偿金,作为被救的报答。”

    程然说着跟他比了个“三”:“三千万啊!”

    “……倒也不是很多,”傅沉默默发表着评价,“这钱有什么问题?”

    “问题就在于这钱……”程然再度卡壳,“‘不是很多’。”

    傅沉没吭声。

    程然继续说:“对你来说不多,对普通人来说可太多了好吗!就是因为钱太多,又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走漏了风声,这事居然就传到记者耳朵里去了,那些无良媒体就以这三千万为噱头,开始大肆报道,什么‘好心市民见义勇为,竟获千万巨额补偿’,‘见义勇为竟能发财!一次见义,终身获益’,‘见义勇为究竟该不该向获救者索要补偿金,专家提出建议’,‘支付千万巨额补偿款的土豪究竟是谁,小编带您一探究竟’……”

    明明是几年前的新闻,程然现在说来,还能倒背如流,可见气得不轻:“你说这些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更可气的,不知道谁把顾舟照片给发到网上去了,然后又被扒出他的手机号、他妈妈的手机号、他住在哪家医院……这群记者就跟闻到血味的苍蝇一样,在医院门口守着说要采访,赶都赶不走。”

    傅沉听到这里,脸色陡然白了几分,下意识地按住了腕上的手表。

    “然后呢,这些新闻一发到网上去,大家就都知道了,那顾舟爸爸也知道了——本来他爸已经跟他们母子断绝联系十几年,也不知道他们在燕市生活,一听说儿子‘一夜暴富’,闻着钱味儿就来了,他找到顾舟妈妈,缠着她要钱,说儿子要对老子尽赡养义务,这钱怎么也该分他一部分,还狮子大开口,一要就要一千万。”

    “当时顾舟还在icu躺着呢!”程然再度压低了声音,“他不管自己儿子死活,眼里只有钱?他对顾舟尽到抚养义务了吗,顾舟凭什么要赡养他?!”

    傅沉身体紧绷,嗓音微微发抖:“最后给了吗?”

    “当然没有啊!”程然说,“顾舟妈妈坚决不给,顾舟爸爸——那老废物就撒泼打滚,说自己脑袋里长了个瘤,需要动手术,如果不给他钱他就要死了,不给他一千万,给他五百万也行,只要拿了钱他立马走人。”

    “然后?”

    “然后顾舟妈妈还是没给,那是给她儿子的补偿金,她儿子生死未卜,她怎么能私自动用这钱,给那个老废物治病?”

    程然缓了口气:“她当时压力真的很大,面对无良记者,面对不要脸的前夫,面对还没脱离生命危险,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的儿子。我很想帮她,可我真的帮不上她,我去报警来抓那老东西,可警察管不了家务事,把他带走劝说调解,隔天他又回来。我去求那些记者,我给他们塞钱,让他们大发慈悲,不要再报道了,可他们哪里听我的。”

    他说着用手撑住额头,仿佛又经历了一遍当时的无力感:“其实那也就是几天之内的事,后来突然有一天,网上的新闻全都消失了,那些记者全都不来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至少,事情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唯独那老无赖没走,”程然说,“我真没见过那么不要脸的人——最后顾舟妈妈无奈,想了一个办法,她骗顾舟爸爸说所有的钱都在她手上,如果想要钱就跟她走,随后她买了车票,连夜离开了燕市。”

    傅沉露出惊讶的眼神,这是他前世所不知道的内容:“那……”

    “实际上那时钱在我手里,由我暂时保管。”程然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气,“顾舟妈妈跟我说,那老东西可能会纠缠她很久,她不想给儿子带来负担,更不想让前夫干扰儿子的后续治疗,她让我骗顾舟,不要跟他提起他爸爸来过的事,告诉他是他妈妈承受不了精神压力,所以选择离开。她觉得哪怕他们就此断绝母子关系,顾舟会因此恨她,也比让顾舟看到她被前夫纠缠,影响他恢复得好。”

    傅沉紧紧地抿住了唇。

    原来是这样。

    他之前就在疑惑,顾舟母亲既然能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这么多年,再苦再难都熬过来了,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抛下他离开?

    居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他能够让那些新闻消失,能够让记者滚得远远的,却不知道,真正困扰着他们母子的究竟是什么。

    他简直……不可原谅。

    傅沉用力扣住腕上的手表,因为过于用力而指节泛白,他感觉到喉头发紧,吐字有些困难:“那男人……现在在哪儿?”

    “你说顾舟爸爸?”程然冷笑一声,“死了。”

    “死了?”

    “死了,脑瘤嘛,所以我才说是因为遗传。”程然吐出一口气,“大概两年前吧,顾舟妈妈跟我说,那个纠缠她两年的男人终于死了,我问她要不要回来,她想了很久,最后说不了,她不想再打扰儿子的生活,顺其自然吧。”

    傅沉:“你们还有联系?”

    程然:“当然,不过联系得不多,逢年过节发个短信报个平安,她不想回来,我也没办法。”

    傅沉想了想:“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

    “你要干什么?”

    “顾舟并不恨她,他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我想,如果告诉他真相,他会选择原谅母亲的不告而别。”

    程然莫名其妙:“你怎么知道顾舟不恨她,你们才认识几天?”

    傅沉回避了他的问题:“总之,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就行了,这件事就交给我,我会找个合适的时间让他们母子团聚。”

    程然一脸怀疑地看着他,好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傅总,你不对劲啊。”

    “我哪里不对劲?”

    “你……”程然上下打量着他,视线落在他手腕上,“你一直捂这块表干什么,怕我看见?”

    他伸手就去拽对方的手,傅沉猝不及防,被他拉开了。

    程然看到那块价格不菲,但款式已经旧了的腕表,看到表盘上的划痕,突然睁大眼:“不是吧,你……”

    他隐约记得当年网上有人发过现场照片,地上有一些细碎的玻璃碎片,但附近却并没有打碎的玻璃制品。

    他当时觉得这东西会不会和高空坠物有关,还特意去警局问过,结果警察告诉他应该无关,物鉴给出的结论是这并不是普通玻璃,而是合成蓝宝石,应该是手表上的。

    程然瞬间想通了什么,猛地站起身来:“三千万,有钱……能让网上的新闻一夜之间消失,让那些记者不再关注这件事……原来是你啊!”

    傅沉突然被他扒掉了马甲,一时竟有些无措,他抿了抿唇,只好道:“你先别告诉顾舟。”

    “我就说你怎么对顾舟过分关注,”程然被这个消息震惊得来回踱步,“合着你从一开始来我婚介所,就是算计好的是不是?行啊你……我真是小看你了,亏我还这么向着你,你真是把我耍得团团转。”

    “我没想耍你,”傅沉无奈,“我只是……”

    “所以你现在是来干嘛来了?”程然打断他,“报恩?那你早干嘛去了?当年你为什么不出现,时隔四年,你又突然跑回来,到底什么意思?”

    傅沉垂下了眼。

    过了许久,他才有些疲惫地开口道:“我不能出现。”

    “为什么?”

    “或许你没有关注,当年傅家正处在动荡之中,我父亲去世,我的几个叔叔为了大权争得不可开交……当然也少不了牵连到我,无数目光聚集在我们身上,一旦我出现,这件事将彻底无法收场,如果被外界知道顾舟救下的人是我,那么去医院堵门的记者,可能会再翻十倍。”

    “我只能选择把消息全部封锁,让网上再查不到任何关于那件事的新闻。”他说着抬起头来,“至今我依然怀疑,那次高空坠物可能是谋杀,可惜没能找到证据。”

    程然一瞬间不吭声了。

    他发现自己找不出能说的话。

    “我很抱歉,”傅沉眼底有深深的愧色,“确实是我的疏忽,我不应该一次性支付给他那么多钱,我急于了结那件事,不想他被牵扯进傅家的争端,却没想到会给你们带来这么多麻烦,等我知道事情发酵,亡羊补牢,已经太晚了。”

    “你……”程然张了张嘴,又闭上,如此重复了三次,终于破罐破摔,“算了算了,我不管了,我不告诉顾舟,你自己告诉他,这总行吧?”

    “当然,”傅沉表示同意,“我本来也准备找机会告诉他的。”

    “真是受不了你们这些豪门恩怨,”程然小声抱怨,“烦透了。”

    傅沉无法反驳,索性不再吭声。

    两人安静地在走廊里坐了一会儿,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氛,直到半小时后,手术室的灯灭了。

    两人同时起身,程然看他一眼,率先冲了上去。

    护士把顾舟推回病房,程然和傅沉在旁边跟着,准备过床时,傅沉主动请缨:“我来。”

    他小心地抱起顾舟,将他转移到病床上,结果刚把人放下,就感觉对方微微地挣扎了一下,并说:“你别碰我。”

    顾舟从手术室出来时是醒着的,只不过麻药劲没完全过去,意识似乎不太清醒,反应也有点慢。

    傅沉疑惑地看向他,觉得他眼神有些迷离,紧接着,就看到对方抬手指向他:“诡计多端,离我远点。”

    傅沉:“……?”

    程然正在生闷气,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没忍住笑出了声,谁料这笑声吸引了顾舟的注意,他又指向程然:“助纣为虐,离我远点。”

    程然目瞪口呆,伸手指了指自己:“我……?”

    护士也为顾某人“麻醉苏醒后胡言乱语”的内容忍俊不禁,傅沉有些尴尬,咳嗽一声,试图按住顾舟的手,塞进被子里:“别闹了。”

    “走开,”顾舟一把拍开他的手,“我不是你老婆,你爱找谁找谁去。”

    傅沉:“……”

    第19章

    这句话让程然再度破功, 也不生气顾舟说他助纣为虐了,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憋得浑身发抖。

    护士帮忙安顿好顾舟, 笑着说:“如果病人觉得不舒服,要第一时间叫我哦。”

    傅沉冲她点头:“多谢。”

    护士离开了病房,程然立刻搬了椅子坐到病床边,轻轻碰了碰顾舟的手:“哎, 顾舟,你讲讲道理, 我怎么就助纣为虐了?咱俩才是发小, 我可是向着你这边的。”

    顾舟也不想被他碰,又把胳膊往被子里缩了缩,没好气道:“你俩串通一气。”

    要不是知道他手术全麻,程然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听见了自己和傅沉在手术室外“大声密谋”,他继续寻根问底:“我怎么跟他串通一气了?你说说, 我干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你好烦, ”顾舟皱起眉头,像是不想再跟他聊下去, “能不能闭嘴?”

    “你好凶啊, ”程然换上委屈的表情,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你不清醒的时候这么凶, 那你喝醉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凶?麻醉和醉酒……反正都是‘醉’嘛。”

    “你才不清醒,”顾舟怒视他, “我清醒得很。”

    “你看你看, 你又凶我。”

    “好了, ”傅沉轻拍他的肩膀,“你别逗他了,让他安静会儿吧。”

    程然站起身来,把椅子让给傅沉,自己到另一张床上坐着,顺手从床头那一篮水果里拿了一个橘子,剥了就开始吃:“反正也不能睡觉,不如来聊天啊。”

    橘子的清香味顿时在病房里散开,顾舟抽了抽鼻子:“我也要吃。”

    程然把橘子塞进自己嘴里:“你不能吃。”

    顾舟坚持:“我要吃。”

    程然:“你现在不能吃,到晚上就能吃了,乖。”

    顾舟偏头看他,看着看着,突然红了眼眶,声音也有些哽咽:“你欺负我。”

    程然:“……?”

    他震惊得直接从病床上站了起来,凑到顾舟跟前,难以置信道:“不是吧,一个橘子就能把你刺激哭了?从小到大我还没见过你哭,来,快点哭给我看。”

    傅沉在旁边听得直皱眉,他瞪了程然一眼,用眼神向他表达“你没事吃什么橘子”,又不能真的容忍他把顾舟弄哭,起身就要把他拉开。

    不过说起来,他也确实没见顾舟哭过,不论重生前或是重生后,哪怕是被任轩欺凌的时候,被诊断出绝症的时候,顾舟也从没流过一滴眼泪。

    明明是那么脆弱的一个人,又偏偏极有韧性,难以摧折。

    他心里忽然产生了奇怪的念头,他居然也想看看顾舟哭到底是什么样子,于是他制止程然的动作犹豫了,向顾舟看去。

    谁料下一刻,顾舟已经在眼里打转的泪意又忍了回去,他重新恢复平静,面无表情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程然:“?”

    傅沉一顿,随即克制不住地翘起了唇角,赶在程然再次开口前,抓起一把橘子塞到他手里,把他往门口方向推:“你出去吃。”

    程然被他推出房间,在关门的前一秒,拼命哀嚎道:“明明是你俩合伙欺负我吧!”

    终于赶走了这个碍事的,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傅沉松一口气,重新在病床边坐下,轻轻握住顾舟一只手,安抚他道:“你想吃的话,晚上给你吃,好吗?”

    顾舟瞥他一眼,没挣扎,也没吭声。

    他一开始觉得他们很吵,想让他们安静一点,可等到真正安静了,又觉得病房里静得过头,这种静让他很快开始觉得困倦,合上眼皮,想要睡觉。

    忽然,他感觉傅沉捏了捏他的手指,轻声说:“等一下再睡。”

    顾舟重新睁开眼,很想回他一句“既然不让他睡觉那还不如把程然叫回来”,可又实在懒得开口,索性没搭理他。

    “那我陪你聊聊天吧,”傅沉说,“想聊点什么?”

    顾舟其实并不想聊,可如果不说话,他又困得厉害,他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说等我手术完就告诉我的事,现在是不是可以说了?”

    他提起这个,傅沉觉得他差不多是完全清醒了,他看了一眼时间:“可以是可以,不过这事说来话长,如果我现在说,可能会影响你一会儿睡觉,你确定要听吗?”

    顾舟眯起眼来。

    他现在更加怀疑到底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薛定谔的秘密”。

    傅沉接收到他不善的目光,忙解释说:“我是想等你身体再好一点,你现在肯定不想听我长篇大论吧?”

    顾舟没说自己想不想听,但他知道傅沉肯定不想说,于是他也没有继续纠结,而道:“那你就脱。”

    傅沉一怔:“什么?”

    “你不是想跟我结婚吗,我总要看看你符不符合我的审美标准,”顾舟看着他道,“而且你天天套路我,套路我一次你就脱一件,这是对你的惩罚。”

    傅沉沉默了一会儿,又觉得他还是没有完全清醒,平常的顾舟可说不出这种话。

    面对一个病号的“无理”要求,自知理亏的傅总还是没好拒绝,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觉得今天穿的这一身衣服可能是不够脱的。

    他犹豫了一下,先把腕上的手表摘了下来。

    “一件,”顾舟帮他计数,开始按时间顺序倒着往前数,“你骗我说是因为喜欢我这个类型所以对我一见钟情。”

    傅沉又拽下了领带。

    “第二件,故意‘忘拿’手表骗我跟你见面。”

    傅沉脱下了西装外套。

    “手表,两次。”

    傅沉解开扣子,脱下了衬衫。

    顾舟想了想:“第四件,套路我约会地点。”

    傅沉解下了腰带。

    “呃……我说要感谢你救命之恩的时候,给我下套,让我多答应你约会几次。”

    傅沉没站起来,但把裤子往下褪了一点,示意这件要脱。

    顾舟皱眉:“……让我答应你在我家留宿。”

    傅沉抬起头来,表情略显为难:“还有一双鞋,和袜子,再然后的话……那就要脱光了,还是就到这里吧。”

    顾舟微微睁大眼——脱光都数不完?!

    他已经想不起对方还套路了自己什么,傅沉身上的衣服还剩三件,也就是说,他没发现的套路大于等于三。

    他忍不住咬牙,怒道:“傅沉!”

    “嗯,我在。”

    “我说你诡计多端你有意见吗?”

    “没有。”

    顾舟瞪他了一会儿,板着脸道:“穿回去。”

    傅沉言听计从:“好。”

    顾舟看着他把刚脱下来的衣服一件件往回穿,他视线停在对方身上——不得不说,傅总的身材确实不错。

    虽然没看到下半身,但窥一斑而见全豹,光凭上身也能想象出大概,确实比较符合颜控的审美。

    直到衣服把那具“美好肉¨体”遮住,顾舟才收回目光,觉得傅沉这个人真是矛盾的结合体,穿上衣服的时候高冷禁欲,一旦脱了衣服,又散发出十足的男性荷尔蒙。

    傅沉穿好衣服,观察着他的表情,感觉他情绪逐渐平和了下来,低声问:“那我算是过关了吗?”

    顾舟哼哼一声,没搭腔。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顾舟只感觉最后的一点精力也消耗殆尽,他困倦极了,不想再征得对方的同意:“我要睡觉。”

    傅沉再次看表——护士说让顾舟过一个小时再睡,现在还没到,但也差不多了,于是他帮顾舟盖好被子:“你睡吧,如果有事,我会叫你。”

    顾舟已经困到极点,迅速熟睡过去,病房里再度安静下来,心电监护仪上的曲线平稳波动,傅沉在病床边守了一会儿,听到病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他回头看去,发现是程然,后者伸手指了指顾舟,小声问:“睡了?”

    傅沉点头。

    程然:“你出来一下。”

    傅沉压低声音:“得有人看着他,什么事?”

    程然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冲他比口型:“我把她联系方式给你。”

    傅沉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顾舟妈妈,他心下了然,站起身来:“那我让护士来陪护一会儿。”

    他出了病房,麻烦护士帮忙照看一下顾舟,随后跟程然走到走廊窗边,程然已经把顾舟妈妈的手机号发给了他,并说:“我这就走了,还得回去上班。那个什么,你俩的事你自己解决,不过我建议你不要这么快联系她,等顾舟身体恢复了再说。”

    “当然,”傅沉把那个手机号输入通讯录里,随便备注了一个名字,又把聊天记录删除,“你放心好了,我有分寸。”

    “行,”程然不再多说,“那你记得吃饭,晚上别忘了跟我汇报一下顾舟的情况。”

    “汇报”这个词让傅沉微微扬眉,他目送程然离开,联系司机送午饭过来,随便吃了两口。

    整个下午,他都在病房里陪顾舟,虽然顾舟的情况比较稳定,但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这手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顾舟体质又差,谁也不能保证不会出现什么并发症。

    顾舟一直昏睡,到了晚上,开始低烧。

    傅沉叫来了医生,医生说术后低烧是正常现象,一般两到三天就会退掉,目前各项生理指标都没有太大问题,叫他不要过于担心。

    虽然医生这么说,但傅沉还是没法不担心,他继续在床边守着,晚上十点多的时候,他感觉到顾舟稍微挣动了一下,随后眉心微耸,睁开了眼。

    傅沉连忙起身,轻声唤他:“顾舟?”

    “嗯。”顾舟眉头皱着,像是不太舒服,他脸色十分苍白,就显得那双眼睛格外黑,整个人透出一种极易破碎的脆弱感。

    傅沉连大气都不敢出,低声问:“疼吗?”

    顾舟刚醒过来,好像有点反应迟钝,过了好几秒才回答他的问题:“……还好。”

    傅沉的手指已经搭在了止疼泵上:“要我帮你按吗?”

    “不用。”

    “真的不用?”

    顾舟看向他,语气有些无奈:“我说了,这点疼在我忍耐范围内,用药的话,胃会不舒服。”

    “好吧。”傅沉只得放弃,手术前顾舟就说不需要止疼泵,但他怕他疼,还是跟医院要了一个自控式的,结果顾舟依然坚持不用。

    他跳过这个话题:“那要喝水吗?”

    这回顾舟点了点头:“要。”

    从中午输完液到现在一直没有喝水,顾舟已经非常口渴,他期待着傅沉给他递水,结果下一秒,他就看见对方给他倒了一碗温水,用勺子舀起一小勺,递到他唇边。

    顾舟看着那清亮的一勺水,直皱眉。

    他用“你是不是故意的”的眼神看向傅沉:“你不会用吸管?你这么喂,我要喝到什么时候去?”

    第20章

    傅沉沉默了。

    顾舟还以为他会说出“没有吸管”之类的话, 结果傅沉有些不情愿地把碗放在一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包吸管,抽出一根插进水杯, 又把吸管头弯折了一下,递到对方唇边。

    顾舟:“……”

    果然是故意的。

    他现在大概明白为什么傅总脱光都数不完了,这种细小的套路他根本没有在意过,指不定还有多少。

    顾舟叼住吸管喝水,并给了对方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傅沉没再说什么,伸手摸他额头,稍微有点热:“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顾舟喝完了一整杯水,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说舒服肯定谈不上, 说不舒服, 也没到让他坐卧难安的程度,他想了想:“有点冷。”

    傅沉立刻帮他把被角又掖紧了一些:“我把空调打开?”

    顾舟摇了摇头。

    正值十一月上旬,最近几天降温得厉害, 他家所在的别墅小区已经提前供暖, 医院也是一样, 所以病房里其实很暖和,不然傅沉也不至于穿得这么单薄。

    “可能是因为发烧,”顾舟说,“没什么事, 应该明天就会好了。”

    傅沉没再坚持,只把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了他的手。

    顾舟指尖确实有点凉, 但他感觉还好, 毕竟手可以贴着身体放, 真正血液循环不过来的是脚,于是他想告诉傅沉不用帮他捂着:“手不冷。”

    但傅沉好像是听出了什么言外之意,他“嗯”了一声,忽然站起身来,把椅子挪到床尾,再次把手伸进被子,捂住了他的脚。

    突如其来的触碰把顾舟吓了一跳,本能地挣扎了一下,满脸错愕地看向对方:“你不用……”

    “别乱动,”傅沉将他按住,用掌心贴住他冰凉的脚心,“你睡吧。”

    顾舟一时间震惊得说不出话——他自认为没有给过傅沉什么,傅沉究竟为什么要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他现在开始怀疑那个“薛定谔的秘密”可能确实存在,并且还不是小事。

    傅沉掌心的暖意通过两人相贴的皮肤源源不断地传来,这种感觉实在很是奇妙,顾舟闭上眼,回想起自己重生以前,即便是和任轩感情最好的那段时间,对方也没有主动帮他捂过脚,甚至晚上睡觉时,他翻身不小心碰到对方,任轩还要嘶一声然后躲开,说他一句“你脚为什么这么凉”。

    那个人渣对他明明只有花言巧语,结婚前嘴里甜得像抹了蜜,一结婚就本性暴露,生活中处处对他充满敷衍,可他为什么一早没有看出来?

    顾舟在心里叹口气,觉得和任轩相比,傅沉完全是另一个极端。

    因为身体虚弱,他的思考并没能持续太久,脚底传来的热度让他精神逐渐放松,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顾舟醒来时,发现傅沉不在房间。

    病房的窗帘拉着,屋内光线有些暗,适合睡觉。顾舟睁眼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渐渐从睡眠状态苏醒过来,感觉身体不冷了,低烧应该已经退去,也不知道昨晚傅沉给他捂了多长时间,他手脚居然都是暖的。

    他环顾四周,病房里一片安静,没有其他人在,随即他一偏头,看到枕边放着一件眼熟的东西。

    傅沉的手表。

    这已经是傅总第三次“忘带”手表了,不过这一次的目的显然和前两次不同,顾舟视线微顿,发现手表下面压着自己的手机。

    他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把手机拿起,果然看到傅沉在二十分钟以前给他发了消息:【临时回一趟公司,有几个重要文件需要我签字,十二点前肯定回来,会给你带饭,你要是醒了,先自己待一会儿】

    顾舟挑眉。

    看起来这次傅总向他表达的是“手表押在你这,人跑不了,很快就回”。

    他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十一点,距离傅沉约定的时间还有近一个小时。

    他放下手机,将那块腕表放在手里把玩,冰冷的金属很快被他的体温捂热,他看着表盘上的划痕,指尖在上面轻轻擦过,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产生了奇怪的感觉。

    这块表……似乎有点熟悉。

    他好像见过它没有划痕时的样子。

    顾舟皱了皱眉,有些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手表熟悉,是这些天看到它的次数太多了,在脑子里留下了印象,又或者是因为所谓的“海马效应”。

    他正在试图想起点什么,忽然听到病房门打开的声音,一扭头,看到是护士。

    “你醒了呀,”护士走到他跟前,“你家傅总让我照看你一下,我刚去给你取药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顾舟放下手表,“能帮我拔管吗?”

    护士点头。

    “还有这个,”顾舟又指了指挂在胳膊上的止疼泵,“也拿走吧。”

    护士看了一眼里面的药量,有点惊讶地问:“你一次都没用吗?”

    “没有。”

    护士笑道:“还挺能忍的,那你一定恢复得很快。”

    顾舟没反应过来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护士给他拔了管,又处理好伤口,他也没太大感觉,直到对方让他坐起来。

    他昨天昏睡了一天,一直也没下床,身体都有点躺僵了,在护士的搀扶下起身,谁料这一动就牵连了伤处,在疼痛刺激下,克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结果一咳反而更疼,越疼越想咳,顾舟切身体验了一把什么叫“撕心裂肺”,咳得差点上不来气,胸腔的震动引得手术的地方剧痛,让他感觉身体快要被撕开了。

    护士居然还在旁边笑:“很好,就是这样,多咳一咳才好得快,你这个病人很自觉嘛。”

    顾舟:“……”

    刚才还在坚持说自己不需要止疼泵的顾先生立刻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甚至开始怀疑傅总找来的护士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喜欢挖坑给他跳。

    但他逞强的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又不好收回来,只能继续“自觉”地咳了好半天,疼出了一脑门冷汗,直到身体彻底适应这种疼,才慢慢地平复下来。

    顾舟坐在床边,把胳膊撑在自己腿上,这一通咳嗽搞得他浑身发抖,好不容易停下来,开始大口喘气。

    “还好吗?”护士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慢一点,深呼吸。”

    顾舟努力调整着呼吸,尽量按她说的做,过了几分钟,觉得疼痛缓解了一些,身体大概在逐渐适应少了一块的肺。

    经过医生的综合考虑,手术并没有切掉他整片肺叶,只是切除了病变的那一小段,所以大体来说损失得并不多,他呼吸时没感觉到特别明显的胸闷气短,后续恢复也会快一些。

    顾舟抬起头,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他冲护士笑了笑:“还好。”

    “还好就行,”护士见他缓过来了,便放下心来,“记得要多进行呼吸训练,再过几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顾舟点头。

    “那我先走了,如果觉得不舒服及时叫我。”

    等护士离开病房,顾舟终于长舒一口气。

    还好傅沉不在,不然看他咳成这样,不得心疼死?

    顾舟又坐在床边缓了缓,起身往洗手间走。

    虽然一动还是会感觉伤口疼,但相比刚才的撕心裂肺,已经不算什么了,他去简单洗漱完毕,撑住洗手台喘了一会儿,觉得身体还是很虚。

    但虚的根源除了刚动过手术,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很饿。

    根据手背上的针眼来看,他早上应该是输过液了,但不知道是葡萄糖输得不够还是什么原因,他现在还是觉得饿,胃中空空,想吃东西。

    想吃肉。

    顾舟回到房间,把窗帘拉开,随后坐回床上,等待着午饭。

    他第一次这么盼望傅沉回来,为分散注意力,拿着那块手表研究了好半天,直到十一点五十,傅沉终于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傅沉看到他起了,还有些惊讶,正要开口询问他状况怎么样,就见对方非常主动地拉开床桌,并直直盯着他手里的保温桶看。

    傅沉一下子明白了,领会到自己应该先投喂饥肠辘辘的病号先生,再问他关心的问题。

    他把饭菜摆好,递给对方筷子,自己在椅子上坐下,这才开口:“感觉好点了吗?”

    “挺好的,”顾舟扒拉了一口白饭,“你也吃吧。”

    傅沉又问:“还烧吗?”

    “刚量过,不烧了,”顾舟说,“护士刚走。”

    傅沉打量了他一会儿,感觉他除了脸色依然苍白以外,精神倒是还好,这才稍微放心下来,也拿起筷子跟他一起吃。

    其实早上的时候顾舟就已经退烧了,所以他才敢回公司,现在看顾舟比昨天精神了很多,也有食欲,说明正在恢复当中,能吃下东西就是好的。

    他紧绷的神经终于能放松一些,觉得自己今晚应该能在不借助药物的情况下睡着觉了。

    两人无声吃饭,吃完以后,傅沉收拾好碗筷,正准备拿去洗,顾舟却突然叫住他:“你等一下。”

    “怎么了?”傅沉回过身,还以为他有什么需要,“要喝水?还是去洗手间?”

    “你不觉得你忘了点什么事吗?”顾舟说,“傅总记性这么好,不能昨天说的,今天就忘了吧?”

    傅沉抿唇。

    他只好重新坐下来,十指交叉,把胳膊放在膝盖上。

    顾舟看着他,觉得这位傅总身上难得出现了“心虚”二字,他现在的状态堪称拘谨,像是在琢磨着该怎么开口。

    顾舟也不催他,过了好半天,傅沉终于滚动了一下喉结,试探道:“你确定要现在听吗?”

    “当然,”顾舟点头,“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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