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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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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傅沉还在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你确定……”

    “确定, ”顾舟靠在床头,已经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姿势,“我现在很好, 有足够的精力听你把话说完——说吧。”

    傅沉抿唇。

    他好像再找不到什么继续隐瞒的借口, 只得道:“好吧。”

    他微低着头, 没有和对方视线相对:“相亲, 确实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们以前的确认识,只不过, 是我认识你, 而你不认识我。”

    顾舟微微皱眉,心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沉真的暗恋他?

    随后他就听傅沉又道:“或者说,是你忘了我。”

    顾舟:“……?”

    他一时有些震惊, 瞬间脑补出了什么“始乱终弃”“拔x无情”“爽完就跑”的经典戏码,但他自认为不是那种人, 也确实不记得自己跟傅沉有什么交集, 毕竟像傅总这么帅的人并不多见, 他要是真认识他,肯定会有印象的。

    他把被程然荼毒的那一千本霸总小说桥段驱逐出脑海,又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恐怕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他们仅一面之缘。

    如果他只见过傅沉一面,又没有刻意留意他的长相的话, 倒是有可能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只见过一面……

    他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视线再次瞥向那块有划痕的腕表, 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该不会是……”

    “你想起来了?”傅沉猛地抬头, 下定决心般微微咬牙,像是终于说出一件埋藏已久的心事,他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四年前,你救下的那个人就是我。”

    顾舟微微震惊的表情停在脸上。

    居然还真是……

    他万万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展开,在他意料之外,却又好像在情理之中,如果傅沉就是当年他救下的那个人,那么这些天以来对方给予他的那些无条件的好意,就能够解释通了。

    “你是不是想起我了?”傅沉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似乎对问题的答案十分在意。

    顾舟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期待,他确实很想告诉他自己想起来了,可又没办法撒谎,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如实交代:“其实我……对那天发生的事一直没什么印象,具体经过还是当时的医生和程然告诉我的,事后我也尝试回忆,但至今也只能想起大概,具体的细节,实在是记不起来。”

    这个答案让傅沉有些失望,但那情绪仅仅一瞬间就又消失了,他生怕顾舟误会,忙道:“没什么,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我也就是随口一问,人在遭受巨大冲击时可能会失去那段时间的记忆,也是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忘了更好,记得越清楚,反而会越痛苦。”

    顾舟点头,他拿起了那块手表:“不过,我今天醒来的时候,忽然觉得这块表有点熟悉,我隐约记得我见过它损坏之前的样子,当时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那天我救你的时候,你戴着这块表吗?”

    人的大脑是很奇妙的东西,也许因为这次手术,大脑又经历了一次麻醉苏醒的过程,意外记起了一些早已遗忘的事。

    听他这么说,傅沉的表情重新透出惊喜:“戴着,表上面的划痕就是那时候造成的。事后我回想起,当时确实有人在喊什么,但我正在打电话,没意识到你是在叫我,如果我能及时反应过来并躲开的话……你就不会受伤了。”

    打电话……

    顾舟努力回忆了一下,通过傅沉的描述能够情景再现,但他也不确定自己是真的想起来了,还是仅仅因为对方的描述而在脑中组合出了对应的画面。

    当时事发地点附近并没有监控录像,除了他和傅沉,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最近的一个监控探头是在十字路口,拍下了他的身影,据程然说,当时他好像是发现了什么状况,突然加快脚步向前跑去,边跑边喊了一句,但声音被车声覆盖,只能隐约分辨出喊的好像是“躲开”。

    随后他就跑出了监控覆盖的范围。

    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中,如果傅沉正在打电话,没有留意到他的声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于是他道:“这也不是你的错,反正都已经发生了,又过去了那么多年,没必要再计较这些细节。”

    顿了顿,又说:“不过我有个问题,程然跟我说,120赶到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了现场,你为什么要走?后来你又给我那么多钱……”

    等等。

    所以那些钱,是傅沉给他的?!

    顾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那岂不是意味着,他的房、车,以及现在所用的一切,都是用傅沉的钱买的?

    这感觉怎么这么像被包¨养……

    他艰难维持住情绪稳定,续上自己的话音:“……给我那么多钱,却一次也没出现,是为什么?”

    “我其实没离开现场,我在不远处的一辆车上,”傅沉说,“直到救护车把你拉走我才离开,包括后来一直没有出现,都是因为我不能出现,不能被人拍下来,不然这件事会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顾舟没懂:“为什么?”

    傅沉只好把之前跟程然说过的话又跟他说了一遍,当然,略去了后面谈到顾舟母亲的部分。

    他这样一说,顾舟就明白了大概:“怪不得之后无论我怎么搜,都搜不到关于那件事的半点新闻。”

    “抱歉,”傅沉道,“是我考虑不周,才给你们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这倒也不怪你,你是好心,要怪只能怪那些记者,从这个角度来说,你也是受害者不是吗?”顾舟冲他笑了笑,“而且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昏迷,外界发生了什么其实我也不清楚,都是通过程然的转述,单纯对我来说,谈不上有什么伤害。”

    傅沉微微抿唇,没有接话。

    “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一直对我隐瞒?”顾舟问,“怕我知道以后会责怪你?会将这一切归咎于你好心办坏事?怕因为这个,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也不全是,”傅沉垂眼,“主要还是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带着目的接近你的,想用最普通的方式和你相识相知,而不是用一种‘谁是谁的救命恩人’的身份,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性命是你救的,我想要报答你,想要让你和我结婚,我怕你会因为一时心软而答应。”

    顾舟挑眉:“那傅总到底是希望我答应,还是不希望我答应?”

    “我当然希望你答应,但……”傅沉顿了一下,“但我不希望你是在有任何心理负担的状态下答应,我希望你做出的选择遵从你的本心,而非受任何外界因素干扰。”

    顾舟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情绪,傅沉这个人未免太有道德,如果换作别人,早就借题发挥,千方百计为自己谋取利益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叹气:“那我倒是想问你,你说你喜欢我,是遵从本心的想法吗?你有没有受外界因素干扰,比如,因为我救过你,所以你才喜欢我?”

    傅沉:“起初,确实是因为你救了我,我才开始关注你,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我渐渐对你产生了好感。一开始我还不能确定这份好感究竟是什么,也许只是感激、愧疚、想要弥补。直到我得知你开始和任轩恋爱,我才发现,原来我对你的过分关注并不单纯,我很后悔,也很嫉妒,我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你,明明有再多的风险也可以想办法克服,嫉妒为什么任轩那样的人也可以成为你的恋人,我比他差在哪里?如果我比他更早出现在你身边,你会不会放弃他,转而选择我?”

    “嫉妒”这个词似乎不应该出现在傅沉这样的人身上,顾舟有些惊讶:“所以……你一直在暗中关注我?那你既然已经选择了放弃,又为什么突然反悔,愿意出现了?”

    “因为你和任轩分手了,”傅沉道,“不干涉别人的感情,是一个人最起码的素养。因为我的错误决定,让任轩捷足先登,我无法指责任何人,但既然你们已经分手,就意味着我重新有了机会,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再退让。”

    他当然不能交代全部,他总不能告诉顾舟,是他“重生到了这个时间节点”,才只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

    “也就是说,你一开始接近我,确实是故意的,”顾舟说,“以你的消息灵通程度,第一时间知道我和任轩分手不难,于是第二天,你就去程然的婚介所递交简历,你知道程然是我最好的朋友,猜到他拿到这份简历以后,可能会先把你介绍给我,这样我们就非常自然地,以相亲对象的身份认识了彼此——对吧?”

    话到这里,傅沉也不好再推脱什么,他点头:“是。”

    “那你告诉程然没有?”顾舟问,“你这么算计他,是不是应该主动坦白一下?”

    傅沉表情变得不太自然:“已经说了。”

    “他什么反应?”

    “他说……以后再跟我算账。”

    顾舟没忍住笑出声,笑得轻轻咳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正色道:“既然你认为你对我的喜欢是遵从本心,那么我的选择也将与你一样,这点你大可放心。”

    他已经死过一次,第二次生命得来不易,他当然不会草率地做出决定。

    他顿了顿,又道:“那我是不是可以得出结论,你已经暗恋我好几年了,至少……嗯,我和任轩是一年多以前开始谈恋爱的,你暗恋我的时间至少要比这个长。”

    程然的第六感还真是准。

    傅沉犹豫了一下,点头。

    何止比这个长。

    上辈子顾舟死后,他魂牵梦绕了整整十四年,他一度认为是自己的不作为害死了顾舟,并因此自责懊悔,每每想起这件事就彻夜难眠,每每闭上眼,顾舟吐着血倒在他眼前的画面就一遍遍循环播放,挥之不去。

    “你恨我吗?”他忽然问。

    “什么?”顾舟一怔,“恨你?恨你什么?”

    傅沉恍然回神,才反应过来自己一不小心,竟问出了许久不敢问出口的话,忙道:“我是说……你会怪我吗?会不会后悔?如果你没救我,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你不会受伤,身体不会变得这么差,也许就不会遇到任轩,不会……遭遇那些事。”

    顾舟听着,发现他的声音在颤抖,看到他身体微微绷紧了,仿佛因即将听到的答案而紧张不已。

    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傅总居然会因这种事而紧张,这让顾舟心情复杂:“这个问题很多人问过我。”

    傅沉抬起头来。

    “不论是谁问,不论再问多少遍,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我不后悔。”顾舟漆黑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我冲上去的时候没有考虑后果,那么以后也不会考虑,是我做出的选择,我就一定不会后悔,这是我的行为,说到底与你无关,你大可不必因此而觉得愧对于我。”

    “相反,我还要感谢你,你并没有义务给我那笔钱,但你给了,我往后所有的治疗费用都是用的那笔钱,如果没有它,我过得会比现在更差也说不定。”

    “顾舟……”傅沉嗓音近乎哽咽,他眼睛微微地泛了红,他看着对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变成两个字,“……谢谢。”

    “傅总,”顾舟调整了一下姿势,朝他倾身,“四年前我救了你一命,四年后的今天你又从任轩手下救了我一命,咱们是不是算扯平了?”

    傅沉想了想:“嗯。”

    “所以,我们谁也不欠谁的,谁也不需要觉得愧疚。”顾舟说着,忽然话风一转,“那上次你借这个理由套路我跟你约会的事,是不是也不作数了?”

    傅沉微怔,随即无奈一笑:“是。”

    他的心情似乎因这句玩笑话而轻松了很多,长期以来压在心头的石头就在顾舟三言两语间灰飞烟灭,他精神放松下来,紧绷的肩线也因此而舒展。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太过狭隘,把顾舟想得太小气了。

    顾舟怎么可能会跟他计较这些。

    “那我们不妨从零开始,你放下你的报恩计划,我也就当我们是相亲认识的,我们就像正常人那样恋爱,不要天天把什么愧疚、懊恼、悔不当初之类的东西挂在嘴边上,你看可好?”

    傅沉唇边的弧度又加深了一些:“好。”

    “那既然身份地位对等了,信息是不是也该对等?”顾舟又说,“你对我了解得这么透彻,偷偷摸摸关注了我四年,我却几乎对你一无所知,除了知道你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傅家掌权人,和你诡计多端……哦还有你养了条狗外,其他的事你全都没跟我说过,这可不像是对待恋爱正确的态度吧,傅总?”

    傅沉似乎没料到一直在下套给顾舟钻的自己也会一不小心掉进顾舟的圈套,他因此而愣了三秒钟,随后无奈笑了,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确定吗?关于我的事情,可是很复杂的。”

    “你不老实向我坦白,我怎么答应跟你结婚?”

    “好吧,”傅沉屈服了,“你想从哪里听起?”

    “就从你们傅家的动荡开始说吧,”顾舟给他起了个头,“你说你父亲去世,你的几个叔叔为了大权争得不可开交,那为什么最后的家主不是你的叔叔,而是你?”

    “因为……”傅沉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还是因为那件事,我怀疑高空坠物是谋杀——当时我在那里等我二叔派来接我的车,中途接到了三叔的电话,在电话里我跟他吵了起来,所以才没听到你让我躲开。”

    他好像不太愿意回忆这些,皱了皱眉:“我父亲是长子,在他下面还有四个弟弟,我二叔可能是年纪大了,想和妻女颐养天年,所以当年并没怎么参与争夺,我当时留学归国,一直都是和他联系。”

    “我三叔是个笑面虎,四叔阴险狠毒,而小叔是私生子,他对傅家的家产没有兴趣,但他和他父亲有仇,致力于搞乱傅家,在各种可能的地方暗中添乱。”

    “所以当时基本是我三叔和四叔在争,而我是我父亲独子,对他们来说自然构成威胁,‘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们两个明争暗斗了几十年,却在那个时候化干戈为玉帛,联合起来一致针对我。”

    顾舟才听到这,已经开始混乱了,傅家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傅沉:“其实我对那些家业根本不感兴趣,我选择出国留学,就是不想卷进他们的纷争,我以为我的意图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但他们依然不打算放过我,甚至连我父亲去世的消息都瞒了我两个月,唯恐我知道以后提前做出什么准备,他们在我回国当天告诉我这件事,想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出事的那天,其实我上午刚下飞机,因为还没搞清楚家里什么状况,就自己定了个酒店,后来联系上我二叔,他说派司机接我去他那里,事发地点再往前走三十米,就是我们约定的地方,偏偏在那时候,我三叔突然给我打来电话。”

    “所以你认为,是你三叔要谋杀你?”顾舟问。

    “我也只是猜测,没有抓到证据,”傅沉说,“我甚至还怀疑过我二叔也与他们串通,但后来经过调查,又排除了,只能确定我三叔和四叔在密谋一些事,具体是什么不得而知。”

    “最终那件事只能以‘意外’定性,但不论它究竟是意外又或是必然,都警醒了我,有人正对我虎视眈眈,于是我为自保,开始了反击。”

    顾舟已经有点料到他接下来的话了,果不其然,傅沉说:“我发现我三叔和四叔合谋针对我以后,就开始挑拨离间,我收买了我小叔——他的目的是搞乱傅家,不论傅家的谁,所以他很容易就答应了我。这个过程长达一年,事情太多,我没法一一跟你说明白,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以后倒是可以讲给你听。”

    顾舟突然不是很想听了。

    他沉默了一下,道:“最后的结果呢?”

    “最后结果就是,我三叔和四叔间的矛盾重新爆发,我四叔是个做事不计后果的人,他被逼得急了,居然直接给我三叔制造了一起车祸,三叔重伤没死,但成了植物人,至今还躺在床上。”

    “于是我顺手把四叔买凶¨杀人的证据提供给警方,把他送进了监狱。”

    顾舟:“……”

    他一时间有点找不到自己的舌头,不知道该给予怎样的评价,只得道:“那你小叔呢?”

    傅沉:“我小叔其实头脑比较简单,心思也很单纯,他看到他的两个哥哥落得这种下场,当然高兴,觉得跟我的交易没有白做,我就趁机请他喝了几次酒——现在他是我的人了。”

    顾舟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对傅沉的了解确实深刻了一些,但还不如不了解。过了好半天,他发表了和程然非常接近的看法:“你们豪门真乱。”

    傅沉点头:“谢谢。”

    他见顾舟的表情不太对,唯恐自己给对方留下坏的印象,忙往回找补了一句:“我真的只是自卫。”

    顾舟:“哦。”

    只是自卫,把三叔和四叔一个弄成了植物人,一个送进了监狱。

    只是自卫,年纪轻轻就成了傅家家主——把所有的东西都捏在手里,确实也算是一种自卫。

    说起来,傅沉当时揍任轩的时候也是正当防卫,一不小心就给任轩防卫断了三根肋骨,掉了两颗牙,脸上还缝了八针。

    虽然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句打得好。

    病房里的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安静到有些尴尬,半晌,顾舟终于开了口:“我觉得结婚的事我还得考虑一下。”

    跟傅总这样的人结婚实在是有点风险,他得考虑一下要不要承担。

    “……不急,”傅沉喉结滚动,有些慌乱地站起身,“你慢慢考虑,考虑多久都行,我先去……把这些碗刷了。”

    他几乎是逃进了洗手间,顾舟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起来,又不想被他发现自己在笑,只好用力捂嘴。

    结果这一憋就牵扯到了伤口,他克制不住地开始咳嗽,一边忍笑一边咳,别提有多辛苦。

    洗手间里的水声立马停了,傅沉紧张地看向他:“怎么了?不舒服?”

    顾舟连忙冲他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过了好半天才把咳嗽压下去,差点憋岔了气。

    随后他掏出手机,点进微信,修改了傅沉的备注。

    把【傅千层】改成了【傅自卫】。

    第22章

    顾舟改完备注, 及时锁屏后放下手机,重新拿起了那块手表。

    款式有些旧了的手表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表盘上的划痕清晰可见, 他莫名觉得这块表就像傅沉这个人, 外表看上去冷冰冰的, 仿佛不近人情,如果不深入接触,就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些划痕究竟代表着什么。

    一想到这块表被傅沉戴了四年,从不离身, 上班时、开会时,出席重要场合时, 参加晚宴时, 召开新闻发布会时……有划痕的腕表永远在他手腕上, 跟他一起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顾舟就有种奇怪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足感。

    没人不喜欢被捧在手心的感觉。

    顾舟觉得,如果现在再有人问他“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选择谁”,他可能要开始偏向后者。

    傅沉刷完碗从洗手间出来, 顾舟也已经观察完手表,把表递还给他。

    傅沉把表重新戴回手腕上, 感觉那表上还带着对方的体温,这让他觉得心情愉快,指腹贴着表盘摩挲了一圈,在床边坐了下来。

    顾舟听他讲了半天故事, 感觉有些累了, 正打算躺下休息, 却见对方拉开床头抽屉, 从里面拿出来一包没吹的气球。

    顾舟疑惑地看着他:“这是干什么?”

    “医生说你肺功能有点弱, 让你多训练,恢复得快一些,”傅沉拆开包装,从里面拿出一根气球,“来吧。”

    “……训练吹气球?”顾舟接过那根长条形的气球,“这是那种用来编东西的气球吧?”

    “嗯。”

    顾舟看了看他,觉得傅总又在动心思了,他决定配合他的表演,把气球凑到嘴边来吹。

    他以前没吹过这种气球,也不知道技巧,一试发现并不好吹,第一次吹没吹起来,只感觉一用力,肺部动刀的地方又开始疼,忍不住开始咳嗽。

    他现在相信吹气球可以锻炼肺了,就是这训练未免有点疼,他得适应适应。

    “慢一点,”傅沉轻拍他的后背,“慢慢吸气,再慢慢吹出来。”

    顾舟再次尝试,忍着胸腔的不适将那气球吹了起来,边吹边往下捋,空气逐渐充满整根气球,还挺长的一根。

    他艰难坚持到吹完,已经感到肺活量告竭,一停下来,又开始剧烈咳嗽。

    傅沉赶紧帮他拍背,看到他皱起的眉头,比刚才又苍白几分的脸色,忍不住喉头发紧,心里难受得要命。

    如果可能,他很想代顾舟受过,他不想再让顾舟承受任何痛苦,可偏偏的,他不能。

    他看到顾舟难受,只感觉自己的痛苦比他更甚,这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举动,在经过大脑的允许之前,冲动已经战胜理智,他伸出胳膊,抱住了对方。

    顾舟一愣,没料到他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刚咳到一半的咳嗽突兀地停了,他感觉傅沉轻轻环抱住自己的腰,像是怕碰到他的伤口,不敢用力,只把下巴抵在他肩膀上,脸别到了他身后去。

    顾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直觉告诉他,对方的神情一定十分痛苦,他听到他略显粗重的呼吸,鼻息不断打在他颈后的皮肤上,弄得他很痒。

    他一时间忘记挣扎,就这么安静坐了一会儿,任由对方抱着,随后无奈笑起来:“疼的是我吧,怎么感觉你比我还难受?”

    傅沉身体一顿,如梦方醒般松开他:“抱歉。”

    顾舟没说什么,也没怪他冒犯,毕竟他们现在貌似还是恋人关系,他又咳了两声,把吹好的气球递给他。

    傅沉调整好情绪,将气球封口,然后真的开始编气球。

    顾舟看着他把那气球折来折去,内心充满了疑惑,他本以为对方要给他表演一下“在做出成品前你看不出是什么,成品一出你就会感到惊艳”,耐心在旁边等着,结果等了半天,根本没等到什么惊艳的成品。

    终于他忍不住道:“你到底在折什么?”

    傅沉把折好的气球放在他面前,沉默了一会儿:“不像吗?”

    顾舟认真打量着那个造型别致的气球,直觉告诉他应该是某种动物:“像什么?王八?”

    “……这明明是狗,”傅沉把气球立在掌心,“不像?”

    顾舟呆住,开始怀疑到底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对方的脑子出了问题,他指着那个所谓的气球小狗:“这……狗?哪是头,哪是尾?”

    傅沉眉头紧锁,表情严肃,把气球调整了几个角度,试图让对方看得更明白一点,结果非但没让顾舟看明白,“狗”还站不住了,一放就歪倒。

    傅总终于觉得自己的气球狗质量不佳,把它放在一边,又抽出一根没吹的气球给顾舟:“我重新做。”

    顾舟:“……哦。”

    他发现他已经开始习惯傅沉的套路,比如现在,他大致看清了对方的目的,又不太好戳穿,只能继续配合他的表演。

    顾舟吹了第二根气球,傅沉再次尝试折成小狗,失败。

    傅沉面子有点挂不住,他抿了抿唇,为自己辩解道:“昨晚刚跟着网上教程学的,可能还不太熟练……抱歉,再吹一次。”

    顾舟神色如常,继续配合吹了第三根,傅沉……失败。

    “再来一次吧,这次肯定行。”

    “再……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

    直到连续吹了第五根后,傅沉终于不演了,这次他十分熟练地把气球折成了狗,头、尾、四肢、耳朵都清晰可见。

    “这次终于对了,”傅沉嘴上还在为自己找补,“从昨晚折到现在,这是唯一成功的一个。”

    “你接着装,”顾舟已经不为所动,他吹得肺都感觉不到疼了,“傅总为了让我多吹几个气球,真是煞费苦心。”

    傅沉很想接着装,可惜表情没绷住,嘴角很浅地抬了一下:“都知道我在装了,你怎么还这么配合?”

    “没办法,”顾舟钻进被子,在床上躺了下来,“谁让我是你男朋友呢,当然得宠着你点。”

    傅沉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猛地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很快从惊讶转为惊喜:“顾先生的意思是,我能转正了吗?”

    “看你表现,”顾舟冲他伸手,“你要是继续喊我‘顾先生’的话,可能会有些困难——不送我?”

    “送你,”傅沉立刻把那只气球狗放在他掌心,“那我叫你什么,小舟?”

    “随便你,只要你别学程然,故意喊我‘舟舟宝贝’就行。”顾舟看着那只憨态可掬的气球小狗,点了点头,“嗯,像你。”

    “好,”傅沉又笑起来,似乎真心实意地为“能够转正”而高兴,“那……小舟?”

    顾舟很少见他笑,为数不多的那么几次,也只是十分克制地稍微抬一抬唇角。

    但这次不同。

    他能够感觉得到,傅沉这笑意是真心的。

    和任轩在虚情假意下表现出的夸张笑容不同,傅沉是真的很高兴。

    顾舟忽然觉得,自己重活一世,学会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学会了分辨假意与真心。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傅沉真的改了口,不再喊他“顾先生”,而喊他“小舟”。

    起初顾舟还是有点别扭,这个称呼最早是他母亲喊他的,后来他和任轩在一起后,任轩也这么喊,但他又不能让傅沉改用程然的叫法,程然大多单独喊他一个字“舟”,或者“我的舟”,要是傅沉顶着那张冷漠俊脸叫出这几个字,他一定会浑身起鸡皮疙瘩。

    好在被他叫了几天之后,顾舟也逐渐适应了,喊的次数一多,他再听到“小舟”联想起的就不是任轩,而变成了傅沉。

    这个称谓被傅总从他的前男友手里强行夺走,像是在掠夺地盘,标记所有权,向顾舟也向所有人宣布,自己才是他的现任男友。

    顾舟在医院住了五天,被喊了四天的“小舟”,第五天时在傅沉陪同下做了一些检查,然后被医院告知,可以出院了。

    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居然还有些不舍,这病房住着跟酒店似的,不比家里差多少。

    最重要的,他能和傅沉睡一个房间。

    经过五天的住院,他已经从一开始的“很不适应”变成了现在的“很适应”,傅沉不论做什么声音都很轻,并不会打扰到他休息,而他需要什么只用叫傅沉一声,对方就会来照顾他,实在很是方便。

    一想到出院以后就没人二十四小时守在身边照顾自己了,顾舟很是依依不舍,但又不好表现出来,不太想让傅沉知道自己正过分依赖这位刚“转正”四天的男朋友。

    这天下午,傅沉帮他办好出院手续,一些生活用品也提前让司机拿上了车,顾舟只需要换好衣服,带上自己,就可以正式出院了。

    “把围巾系好,外面凉,”傅沉说着帮他整理领口,非要把大衣的扣子系到最顶上一颗,“好了吗?”

    “好了,”顾舟感觉裹得太严实了,“车不是就在门口?这么一点路不至于的。”

    “不能掉以轻心,”傅沉说,“已经是冬天了,注意保暖。”

    顾舟只好不再反驳,跟着他离开医院大楼,上了停在楼下的车。

    这回是司机开车,两人坐在后座,顾舟把围巾解开了一些,考虑着等下到家以后要怎么跟傅沉说道别的话,以及下一次约会选什么时间。

    他身上的刀口还没拆线,虽然伤口不大,但最近显然不适合吃乱七八糟的东西,那约会时间就得推后,至少要等到一周,或者更长时间以后……

    他正想到一半,忽然将视线投向车窗外,疑惑道:“这方向不对吧,走这条路到不了我家,前面两公里都不能调头。”

    司机从后视镜看他,冲他笑了笑:“顾先生,没错的。”

    顾舟皱眉。

    他瞬间意识到什么,扭头看向傅沉。

    傅沉接收到他询问的视线,终于不紧不慢地开口:“确实没错,不去你家,去我家。”

    第23章

    顾舟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一脸震惊地看向傅沉:“去你家?我去你家干什么?咱俩还没结婚呢, 已经提前进入同居阶段了吗?”

    “我只是觉得你现在需要人照顾,”傅沉语气真挚,“让你一个人回家, 我不太放心, 所以想让你搬到我家暂住一段时间,等你身体好了,随时可以走。”

    顾舟十分怀疑他这个“暂住”是真还是假, 傅总这个人诡计太多,他只怕自己一住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傅沉察觉到他的不信任,继续解释:“我又不会限制你的人身自由——要不这样, 你先去体验一天, 如果你实在不想,那我明天送你回家,或者你也可以自己离开,这样总行吧?”

    暂住一天的话倒是可以接受, 顾舟指尖在车门把手上点了点:“你家里没有别人?我去的话不会不方便?”

    “那是我家, 当然不会有别人,”傅沉道,“我跟我父母关系很一般,所以我父亲去世后, 我母亲跟我也不怎么来往,她常年不在燕市, 偶尔到这边办事,会在我家借住几天, 不过今年之内估计都不会来, 你大可放心。”

    顾舟:“哦……”

    家里没人, 暂住一天,倒是也还行吧。

    因为收拾东西离开医院,他今天确实有点累,晚上不想自己做饭,也不敢点外卖,能去傅沉家里蹭顿饭,倒是还挺划算。

    他最终为蹭饭答应了傅沉,没再说什么,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发现他们的车一路向着市郊驶去,所有的繁华渐渐从视野中退出,他们像是在从喧闹的市中心抽离出来,林立的高楼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的树木,只不过这个季节,除了常青树外都已落叶,显得有些萧索。

    这种感觉很是新奇,身体原因,他很少离开家太远,活动范围一般只到离小区比较近的超市、商场,或者甜品店一类的地方,这么远的郊区他还是第一次来。

    这个地方离傅沉的公司已经非常远,他不禁有些疑惑:“傅总每天都要在上下班路上花费这么多时间吗?”

    傅沉:“不,公司附近还有一套房子,但那里也在市区,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让你安心休养。”

    顾舟心说这么个手术有必要休养吗,当年他在icu躺了俩月,最后也只休学半年就滚回学校上课去了,因为他实在不想延毕,而且以他当时的状况,就算再多休半年,也不见得就能调整过来。

    身体受到的损伤无法恢复,不论时间长短,但程然说就是那段时间没有好好休养,才搞得他现在精力这么差,每天干一点事就累得不行。

    他没法验证程然的说法,但仔细想想觉得也不是全无可能,因此没有反驳傅沉。

    等车开到目的地,顾舟从车上下来,终于明白傅总为什么要把房子买在这么偏远的郊区了。

    市区哪有这么大一块地方给他建这么大的房子!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住宅了,甚至说别墅都不准确,这分明就是一座庄园,顾舟一眼扫过去,居然估计不出占地面积究竟有多大,光是从大门到建筑主体的距离,他觉得如果他下车步行,绝对会直接累死。

    车停在了别墅门前,顾舟放眼四顾,觉得傅沉告诉他这其实是一座大型公园他都信,傅沉还说如果他想走可以自己走……他的车没开过来,他走得了吗?

    他深刻体验了一番什么是富人的世界,忍不住问:“你家这么大……就你一个人?”

    “当然还有管家、保姆,以及每周固定时间过来,负责打扫卫生的小时工,”傅沉说着伸手一指,“不过他们都住在那边,和我们不在一起,你可以放心。”

    顾舟顺着他的指向望去,看到他指的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面积貌似……跟他家的小别墅差不太多。

    合着他那房子,在傅总这儿是保姆才住的。

    顾舟狠狠地被打击到了,又听傅沉道:“哦对了,还有一条狗。”

    说话间,管家已经上前开门,风格考究的大门一打开,率先从屋里窜出一条黑白相间的狗来。

    顾舟一眼就认出这应该是傅沉跟他说过的那条边牧,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怕狗看到他这个陌生人会排斥他,结果狗非但没有排斥他,还对他表现出了非常强烈的好奇心,围着他不停转圈,在他身上闻来闻去,并疯狂冲他摇尾巴。

    “傅重,”傅沉喊它,“平时我回家你也没对我这么热情。”

    “原来是二声?”顾舟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对“傅重”这个名字的读音有误解,“我还以为是四声,重量的重。”

    毕竟“沉”和“重”貌似是一套。

    “是二声,”傅沉率先进了屋,“快进来吧,外面冷。”

    顾舟随他进屋,把围巾解下来挂在衣帽架上,一低头,就看到边牧给他叼来一双拖鞋,放在他脚边。

    都说边牧聪明,是狗界的智商top1,但亲眼见到,还是让顾舟十分惊讶——没有主人的命令,这狗居然会主动给他叼拖鞋。

    他换上了狗叼来的拖鞋,发现大小正合适。

    很明显,是傅沉特意给他准备的。

    这是一次有预谋的“拐骗”行为,傅总不知道提前多少天就做好出院后要把他拐回家的打算了,他估计不止准备了拖鞋,还有其他的日用品。

    被他看穿套路的傅沉也不装了,直接点头算是承认。

    顾舟换好衣服进了客厅,狗还跟在他身边,傅重好像非常兴奋,他走到哪就跟到哪,他在沙发上坐下,它就凑到他跟前,把下巴搁在他腿上。

    “你今天怎么回事?”傅沉看着热情过头的狗,“过来。”

    傅重看了他一眼,没搭理。

    顾舟伸手抚摸狗子柔软的毛,他以前也撸过别人家的狗,不过没有摸过边牧,既然狗是傅沉的,又不排斥他,那他今天应该可以摸个爽。

    狗子好像很喜欢被他撸毛,尾巴甩得很欢,傅沉的命令没有得到回应,只好在旁边坐了下来:“它以前从来不肯让不认识的人摸,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可能是我身上有你的气味?”顾舟说,“毕竟咱俩共处一室了那么多天,狗鼻子又灵,它可能觉得我们关系不一般。”

    “嗯,”这句话让傅沉眉间的褶皱舒展开来,“也许。”

    顾舟坐在沙发上撸了一会儿狗,觉得小动物真是能治愈人心的东西,等他身体好了一定要养一只,这回他做了手术,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有足够的寿命来陪伴一只宠物了。

    傅沉给他倒了水,又让他休息了二十分钟,这才问:“要在家里转转吗?”

    顾舟心说这个“家里”就很灵性。

    他不说“我家”,故意模糊了所有权的概念,好像已经把他也归为家里的一份子。

    他站起身来:“好啊。”

    这个家实在是太大了,顾舟光在一楼转了一圈,已经觉得有点累,同时体会到傅沉为什么要养狗——这么大个别墅就他一个人住,要是再不养一只精力充沛的宠物,实在是太空旷、太寂寞了。

    “卧室在二楼,”傅沉说,“上去看看?”

    “好。”

    精力充沛的边牧主动在前面带路,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顾舟看着这条兴奋过头的“狗向导”,问傅沉说:“它是不是能听懂我们说的话?”

    “能,”傅沉给了他肯定的答案,“不光能听懂,还能选择性听懂,它不想听懂的时候就会故意装听不懂。”

    正说着,走在前面的傅重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好像不知所谓地把头扭开了。

    “就是这种表情,”傅沉道,“我有时候觉得它太聪明了,已经超出了宠物的范畴,偶尔我甚至会怀疑,在它眼里,我和它究竟谁才是宠物?”

    顾舟忍不住笑了:“你这么说它坏话,它不是也能听懂吗?”

    傅沉:“能是能,但我跟它的区别就在于,它就算能听懂,也拿我没办法。”

    傅重又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好像是有些不服。

    顾舟觉得傅总和他的狗实在是太有趣了,一个智商超高的人养了一条智商超高的狗,这哪是在养狗,这明明是在博弈。

    在狗的带领下,两人来到二楼,傅沉站在了其中一间卧室门口:“今晚你就住这里吧,我在你隔壁。”

    顾舟探头看了看,觉得这两间卧室乍一看没什么区别,不太分得清主卧次卧,他又走进去瞧,发现洗手间已经摆好了牙刷、毛巾一类的生活用品。

    傅沉:“这些都是我让管家去买的,应该和你家里的那些差不多,希望你用着习惯,如果你有什么必须要拿的东西,现在告诉我,我让助理去你家取。”

    顾舟心说他就住一宿,能有什么必须要拿的,手机充电器他带在身上,衣服也有从医院带回来的,凑合一晚够用了。

    结果接下来,他就听傅沉说:“医院拿回来那些衣服先别穿了,拿去好好消一下毒再穿,我给你准备了新的,都是按照你的尺码买的,晚上你洗漱以后就换上吧。”

    顾舟震惊。

    什么玩意?傅沉还给他准备了衣服?

    他赶紧走到衣柜前,一打开柜门,就见里面有整整一柜子的衣服,大部分是秋冬装,全是适合他穿的大小。

    日用品这些东西可以临时买,但衣服显然不能,而且这里面有一部分还是定制款,这么多件,三五天内肯定是下不来的。

    他表情变得十分微妙,回头看向傅沉:“你老实交代,你到底从多少天前,就开始谋划要把我拐回家了?”

    第24章

    “也没多少天, ”傅沉神色自若,“大概是从任轩闯进你家之后开始。”

    顾舟估算了一下那到底是多少天以前的事,他明明觉得还清晰宛如昨日, 细想才发现已经过去了三周。

    原来他和傅沉相识……不,相亲, 马上就要满一个月了。

    但是也才一个月……

    他这一个月所经历的事, 简直要比普通人一年经历得还多。

    顾舟回过神:“所以你早就做好了我搬到你家来住的打算?那我要是不答应呢?要是咱俩最后没成,你买的这堆衣服怎么办?”

    傅沉:“如果我们没成,那只能说明我的魅力还不够, 我做人很失败。”

    顾舟:“……”

    好家伙。

    这谁敢说堂堂傅总魅力不够,谁敢说傅总做人失败?

    他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默默把衣柜门关上了。

    “我是真的希望你能搬过来,”傅沉又说, “之前我们的关系还没亲密到那种程度, 所以我一直没提,但现在不同了, 我以男朋友的身份正式邀请你——你原来的房子给你留下过太多不好的回忆,睹物思人, 你看到一些东西难免会想起他, 而且那里被任轩入侵过,虽然钥匙已经收回,但谁也不能保证今后就绝对安全, 哪怕你换了锁, 只要你不搬家,他依然知道你住在那里, 就算他被关进监狱, 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可这对你来说依旧是个心理负担,不是吗?”

    顾舟抿唇。

    他确实觉得不太愉快。

    那种被人跟踪、被监视的感觉在短时间内难以消除,他还是要每天反锁房门,以求心安。

    “这样的环境并不适合你休养,”傅沉继续道,“与其劝自己不要提心吊胆,不如直接换个新环境,和过去彻底划清干系。如果你不喜欢每天看到我,我可以不回来,减少在你面前出现的次数,或者,我干脆把这房子赠送给你,毕竟我的房产不止这一处,我住在哪里都行,但对你来说,这里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足够安静,也足够安全。”

    顾舟越听越震惊,傅沉说到“把房子让给客人住,房主自己不回来”就已经让他睁大了眼,再说要直接把房子送给他,更是让他瞠目结舌——这么一栋豪宅价值多少钱?怕不是要直接破亿?

    说送给他,说得这么轻松?

    他迅速回神,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没有不想看到你的意思,我要是真不想看到你,在医院就住不下去了好吧。”

    这个答案似乎让傅沉很满意,他点点头:“那你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顾舟再直接回绝实在不太好,而且他确实有些心动,这里的环境比他那小别墅好了不止一星半点,最重要的,这里能撸狗。

    于是他道:“我体验一晚,明天给你答复。”

    傅沉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是动摇了,立马见好就收:“好,那你整理一下,一会儿准备吃饭了。”

    顾舟第一次在傅沉家吃饭,上桌的终于不再是那个眼熟的保温桶,而是精致崭新的餐盘。

    餐桌是个六人台,他们两个人坐,显得有点空,不过很快,就有第三个“人”加入了他们的晚餐——边牧窜上椅子,在座位上蹲坐下来,对着他们的晚饭垂涎欲滴。

    顾舟一抬眼,就看到那颗突然冒出的狗头,差点把自己呛到,他忍不住笑起来:“傅总平常都是和狗一起吃饭的吗?”

    “平常我吃饭它根本不会理我。”傅沉瞄一眼坐在旁边的狗,觉得最近是不是对它疏于管教了,“你要是敢把口水流到桌上,以后就别想再进餐厅了。”

    傅重看看他,那眼神好像在表达“我是那种管不住自己口水的狗吗”,它相当不屑一顾地从椅子上跳下去,钻到了桌子底下。

    顾舟被他们逗笑,紧接着就感觉脚下蹭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低头一看,边牧居然在他脚边趴下了。

    这狗为什么这么喜欢他?

    顾舟搞不懂,不过有一只愿意跟他亲近的宠物,会让人心情愉悦。

    因为他还在术后恢复期,菜做得都比较清淡,有肉,但只有白肉。让傅沉陪他吃病号餐,他还挺不好意思的,一想如果自己真要在这里长期住下去的话,总不能天天让傅总跟他吃一样的,于是道:

    “你其实不用每顿饭都迁就我,你想吃什么就让阿姨做,我不吃就是了。”

    傅沉停筷抬头,眼中有了一些笑意:“这是来自男朋友的关照吗?”

    顾舟不说话了。

    傅沉浅撩辄止:“好,那我明天就让阿姨安排。”

    顾舟其实不知道傅沉喜欢吃什么,从相亲至今,对方一直在迁就他的口味,他到现在还对傅沉的喜好一无所知。

    吃饱喝足之后,顾舟陪精力旺盛的狗玩了一会儿捡球游戏,准备早点休息了。

    他很想洗澡,但伤口没拆线,又没办法洗,只能和前几天一样用毛巾擦拭身体,然后再洗个头。

    手术后的这几天他行动不方便,一直是傅沉帮他擦的,他在傅总那里已经没什么隐私可言了,起初他还觉得浑身不自在,但几次过后他就已经习以为常,生病使人脸皮变厚,羞耻心减弱。

    今天他想要自己擦,想了想还是有点犯懒,遂把傅沉叫过来,名正言顺地享受男朋友的照顾。

    “你来我房间吧,”傅沉说,“这边的洗手间用着顺手一点。”

    顾舟也没多想,跟他走了。

    浴室很大,他四下打量一番,想着要不要搬个椅子来坐,就听傅沉关上了门,冲他道:“来。”

    顾舟走到他跟前,只见傅沉在洗手台上铺了一条浴巾,又打开暖风,随后看向他:“我帮你脱?”

    顾先生已经抛弃了无用了廉耻心,自己把衣服脱了,紧接着就感觉腰间一紧——傅沉居然直接把他抱到了洗手台上。

    双脚离地的感觉带来奇怪的失控感,顾舟下意识想要挣扎,却被对方按住,傅沉放下他,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用温水打湿:“别乱动,一会儿就好了。”

    顾舟:“……”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干什么少儿不宜的事,不过是擦个身体,有必要说这种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台词吗?

    傅沉貌似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他将毛巾贴在对方颈间,从脖子开始擦拭——顾舟颈间的淤青完全消退了,白皙的皮肤重新恢复正常,颈后伤口也已经长好,因为一直坚持用药,没有留下更多的疤痕,只是一次不可能清洗得彻底,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到很浅的纹身痕迹。

    蝴蝶的轮廓不是特别清晰了,傅沉不想让他再去洗第二次,他手中的毛巾擦拭过颈后,继而向下。

    顾舟身上的手术刀口都被小心避开,坐在洗手台上被擦身体还是怪怪的,他止不住地起鸡皮疙瘩,他只感觉对方的手贴着他的脊柱下移,温热的毛巾一路向下,直抵尾椎。

    顾舟浑身发麻,明明每次傅沉都是这么擦的,再怎么样也应该习惯了,但他的大脑告诉他要习惯,身体却不听使唤,一被碰到那里,他就会感到诡异的酥痒。

    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喊停,觉得可能是暖风吹太热了,他脸皮有点发烫,手指扣紧了洗手台边缘。

    傅沉把毛巾清洗过后,继续帮他擦拭,擦完了上身,顺手就抬起他的脚腕,开始给他擦腿。

    顾舟整个人僵住,心说这姿势未免也太尴尬了,把他放在哪里不好,偏偏放在洗手台上,这么一览无余,傅沉不会是故意的吧?

    他一时间有些心跳加速,索性把头扭开,不去看对方的脸。

    大部分都搞定之后,傅沉又把他抱下来继续擦,确定没有任何遗漏,这才给他披上衣服:“好了。”

    顾舟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发烫,赶紧把衣服穿好:“你快点把暖风关了。”

    傅沉看着他泛红的耳根,没有戳穿明明是某人身体敏感,非要怪屋子里温度高。他关掉暖风:“洗头?”

    顾舟被他一番折腾,其实已经不太想洗了,但想要保持清洁的念头最终战胜了尴尬,他点头:“嗯。”

    顾舟弯腰低头,把脑袋尽量埋低,傅沉给他颈间搭了一条毛巾,将水龙头最前面那一段抽出,调整成花洒,用温水把他头发打湿。

    保持低头会让顾舟不太舒服,不过这么一会儿尚且可以忍受,他只感觉对方的手指插¨进他的发间,轻轻抓揉他的头皮,洗发水被揉成泡沫,香味散发出来,很好闻,也很舒服。

    浴室里太暖和,傅沉动作太轻柔,分明是让他难受的洗头,却莫名让他舒服得开始犯困。

    顾舟意识有些迷离了,迷迷糊糊地洗完,就感觉身体一轻,傅沉直接把他抱起,放在卧室床上。

    困倦让他觉得乏力,身体像被抽走了骨头,他整个人靠在对方怀中,听到耳边响起了吹风机的声音。

    傅沉帮他吹着已经擦到半干的头发,感觉他的头发很软,摸起来很是舒服。为了避免顾舟感冒,他一直吹到所有水分全部蒸发,发丛间一点潮意都不剩,这才关掉吹风机:“好了。”

    顾舟没有搭腔。

    傅沉低头一看,发现他居然微垂着头,闭眼睡着了。

    坐着都能睡着……

    傅沉滚动了一下喉结,将对方被吹乱的头发轻轻理到耳后,可能是受吹风机的热风影响,他脸颊还是有点红,白皙的肌肤染成微粉色。

    傅沉又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顾舟没醒。

    思考三秒钟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扶对方躺下,并给他盖上了被子。

    第25章

    顾舟已然睡熟, 任他怎么折腾都没醒,傅沉小心把他安顿好,坐在床边, 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的睡颜。

    在医院的每个晚上,他都会这样默默地看他一会儿,感觉到面前人平稳的呼吸、放松的姿势, 会让他觉得心情平静。

    前世亲眼目睹顾舟死在面前,给他造成了过于深刻的阴影, 只有顾舟在时才能淡化这种恐慌, 他时常觉得自己已经无药可救, 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种恐惧, 只能想方设法地接近对方, 哪怕只是聊几句微信、打一通电话,只要能够让他感受到顾舟的存在, 那种惶恐就会暂时缓解。

    他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很可怕, 明明以前从没和顾舟在一起过, 却已经对这个人依赖到了近乎病态的地步,他唯恐自己的内心被对方发现, 只能拼命克制着, 拼命压抑着, 每次只迈出一点点试探的脚步,尽可能循序渐进, 不让对方感到冒犯。

    就像现在这样, 顾舟就在他眼前,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什么都不敢做, 只能用沉默的注视换取精神上的慰藉。

    就像是一个烟瘾发作的人, 手里攥着一包烟,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打火机。

    他就这样看了很久,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起身去浴室洗澡。

    洗澡的时候他在想,如果在这时间里顾舟醒来,离开他房间了怎么办,再想如果没离开又怎么办,他到底是该把顾舟抱回客卧,还是自己去睡客卧,又或者……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跟他同睡一张床。

    可同床共枕的距离太近了,他不保证自己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蒸腾的水气让他头昏脑胀,他把被水打湿的头发撸向脑后,用花洒浇着自己的脸。他得承认,今天浴室的温度确实太高了,他或许不该开那么久的暖风。

    他故意多洗了五分钟,等到他把头发擦干,穿好衣服从浴室出来,就看到顾舟还躺在床上,只是翻了个身,把脚露出了被子。

    傅沉叹口气。

    看来老天允许他今晚做一些出格的事。

    他先帮顾舟盖好被子,随后关了大灯,在他身边躺下。

    顾舟可能是这段时间一个人睡大床睡习惯了,一翻身,整个人躺到了床的中间,留给傅沉的位置就小了一些,后者有些拘谨地跟他保持距离,板板正正地躺着,不太敢动。

    傅沉仰面朝上,觉得这样的状况自己根本没办法睡着,顾舟正面朝他这边,清浅的呼吸扫到他的胳膊,带来一点微凉的痒意。

    曾经,傅沉一直认为自己那方面的克制力很强,但今晚他突然发现,他可能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绅士,喜欢的人就这样躺在他身边,除非他不是一个身心正常的男人,才能完全无动于衷,不产生任何想法。

    正在他对着天花板面墙思过时,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动,顾舟又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他这么一翻身,被子顿时跟着他走,傅沉搭在身上的那一角被子被完全拽走,彻底没得盖了。

    虽然室内温度有二十多度,但晚上睡觉完全不盖被子也是不行的,傅沉偏头看了看,觉得自己借此为由向顾舟靠近一些应该不过分吧。

    他实在没忍住,悄悄翻身贴近了顾舟,将一只胳膊小心从他身体底下探出,从背后抱住了他。

    顾舟很瘦,腰很细,让人觉得很容易摧折,傅沉将胸口贴上他的后背,下巴抵在他肩头,紧紧抱住这具温暖瘦弱的躯体。

    他闻到顾舟头发上洗发水的味道,很香,他轻轻在对方颈后蹭了蹭,感觉自己的怀抱被顾舟填满了,鼻端萦绕着属于顾舟的气息,这个人真真切切地被他抱在怀中,这种充实感让他满足,让他的精神放松下来,让他觉得十分安心。

    他呼吸着顾舟身上的香味,鼻息不断打在对方颈侧,可能把他弄得很痒,顾舟轻微挣扎了一下,发出无意识的哼哼。

    傅沉身体微僵,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正在他犹豫要不要及时松手以掩盖自己的罪行时,又感到对方没了动静。

    顾舟没醒。

    傅沉放松下来,想继续抱他的念头一瞬间坚定了,就算顾舟真的醒来,他也绝不松手。

    时间在这样安静的拥抱中悄然流逝,一个睡得沉,一个却睡不着,傅沉的视线落在近前,注视着对方颈后那一小片白皙的皮肤,看到他因睡衣垂落而露出的一截肩膀,看起来那么漂亮,又那么脆弱。

    蝴蝶纹身在黑暗中已经看不分明,但他依然记得它的位置,他也记得之前顾舟被任轩掐伤时每一道淤青的位置,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对顾舟下得去手,他一想起那个男人,心中就涌起无尽的痛苦和恨意。

    他忽然将嘴唇凑近顾舟的后颈,轻轻吻住了那个快要看不见的蝴蝶纹身,仿佛是在进行什么标记,用自己的气息来覆盖前男友留下的记号。

    他沿着蝴蝶的轮廓反复亲吻,那些吻很浅,却很密,继而他张开嘴,用牙齿抵住对方的皮肤,很轻很轻地咬了下去。

    “唔……”顾舟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刺痛,又发出无意识的梦呓。

    傅沉迅速松口,用脸颊贴住刚被他咬过而微微发烫的皮肤,合眼睡了。

    第二天顾舟醒来,就发觉事情不对。

    他睁眼的瞬间,先是感到身体发僵,身上发紧,想要翻个身缓解一下,却意外地没翻动。

    紧接着他就发现自己腰间被一双胳膊环住了,掀开被子低头一看,看到那双手十指修长,指节分明,明显是傅沉的。

    于是他还在醒盹的大脑骤然清醒,本能地要弹坐起来,结果对方抱得太紧,他这么一挣扎非但没能挣脱,反而牵动了身上还没拆线的刀口,疼得他又跌回去。

    他忍不住“嘶”了一声,傅沉也因他的挣扎而醒来,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抱歉,我弄疼你了?”

    箍在腰间的手松开,却只松开一只,被他压在身下的那只很明显是麻得动不了了,顾舟立刻从对方怀里挣出,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他:“你为什么躺在我床上?”

    傅沉收回自己被压麻的胳膊,委婉道:“这好像是我房间。”

    顾舟:“……”

    他环顾四周,发现确实是傅沉住的那间主卧。

    所以他怎么会在傅沉床上……

    顾舟坐起身来,深思了一会儿,想起自己昨晚是让傅沉给他擦身洗头来着,结果洗头的时候他就开始犯困,再之后隐约记得自己坐在床上被吹头发,后面发生什么就不知道了。

    显然,他在困倦之中沾床就着,却没发现自己躺的是别人的床。

    顾舟一时间百口莫辩,用手撑住额头,心想他原本只打算暂住一晚,结果这一晚,直接睡到傅沉床上去了。

    他突然抬头,质问道:“我在你床上睡着了,你就不能把我叫醒,或者直接把我抱回我房间去?”

    “那我怎么忍心,”傅沉神色一片坦然,“你睡得那么沉,我不舍得叫你,也不敢动你,怕把你弄醒。而且,我们都已经是情侣关系了,只是同睡一张床,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同睡一张床确实没什么问题,但你抱着我睡了一宿又是怎么回事?”

    “身为男朋友,我难道不能抱着你睡觉吗?”

    顾舟哑口无言。

    他看着傅沉那一脸“我只是在行使男朋友的正当权利”,好像昨晚骗他来主卧浴室的不是他一样。

    算了。

    反正只是睡觉而已,不跟狗男人计较。

    顾舟下了床,拐进洗手间洗漱,看见那一套多为他准备出来的洗漱用品,神色变得很是古怪。

    昨晚用的时候他怎么没想到,傅沉早就准备好把他骗到主卧睡了,果然还是他的警惕性太低,应付不了傅总这无处不在的套路。

    罢了。

    看在昨晚睡得还不错的份上,原谅他了。

    顾舟没跟他计较,正刷着牙,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傅沉也起了,在他旁边的洗手盆洗漱。

    他看了看他之前觉得多此一举,现在看来却无比合适的两个洗手盆,发现这浴室里的东西很多都是双份的,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把浴缸也装两个?”

    傅沉真诚道:“浴缸足够大,可以同时容纳两个人。”

    顾舟眼皮直跳。

    他不想再搭理对方了,洗完脸后直接下楼吃饭。

    可能是昨天睡得太早,他今天醒得也早,现在还不到十点,坚持到中午有些困难,于是他难得吃了一顿早饭。

    一进餐厅他就闻到扑鼻的香味,看到阿姨端上桌的早餐,顿时眼前一亮:“鱼片粥?”

    阿姨冲他笑了笑:“听小傅说你喜欢鱼片,所以我就做了。”

    顾舟留意到保姆阿姨对傅沉的称呼居然是“小傅”,他还以为得喊什么“少爷”“家主”之类的,看起来傅沉和他家的佣人关系还不错。

    他点头道:“是挺喜欢,之前吃过一次,一直惦记着。”

    “喜欢就好,快坐下吃饭吧。”

    吃到了久违的鱼片,顾舟心情愉快,看坐在对面的傅沉都顺眼几分。

    然而他很快觉得有些怪异,抬起头问:“你老看我干什么?”

    傅沉将视线从他颈侧收回:“有吗?”

    顾舟皱起眉头,觉得他奇奇怪怪的,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就见对方立刻垂眼,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傅沉的反应让他觉得他心里有鬼,索性起身走到镜前去照,可再怎么照也看不到自己脖子后面,摸着也没什么感觉。

    “我真没对你做什么,”傅沉说,“快点吃饭吧,不然要凉了。”

    顾舟只好回到座位,又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半晌,低头接着喝粥。

    随后听到傅沉问:“你考虑好了吗,要不要继续留在这里住?”

    第26章

    顾舟抬头看看他, 心说这货刚未经允许抱着他睡了一晚,居然还敢问他愿不愿意留下来,是不是有些过于自信了?

    于是他抱着一点点报复的心态, 故作认真道:“还是不了吧,住了一天,也体验够了, 我还是更习惯住我家。”

    傅沉微怔,好像没料到他竟会拒绝, 难以置信地追问:“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顾舟摇头。

    “……那好吧, ”傅沉眼中浮现出肉眼可见的失落, 声音有些滞涩, “那……什么时候走?”

    “等下吃完饭, 你就送我回去吧。”

    傅沉抿唇。

    顾舟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强烈的不情愿,故意装没感觉到, 若无其事地喝着粥, 捞碗里的鱼片。

    傅沉挽留失败, 沉默良久,不死心地开始新一轮挣扎:“你之前不是说想玩狗吗, 要不我把傅重借你两天, 你牵回去, 腻了我再去接,它很听话, 也不用你遛, 它会自己在小区里找没人地方玩。”

    顾舟忍笑,心说傅总为了留住他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居然连“把狗借给他玩”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他不禁同情了一把傅重, 如果狗能说话,他一定要采访一下它,“主人为了追妻出卖狗子是什么体验”。

    他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没表现出来,一本正经道:“还是算了吧,我没有养狗经验,可不敢随便帮你照顾狗,而且是动物肯定会掉毛,打扫起来怪麻烦的。”

    提议再遭拒绝,傅沉明显紧张了几分,顾舟看到他肩线绷紧,喉结滚动两下:“那……下次什么时候再来?”

    “过段时间再说吧,”顾舟道,“怎么也要等刀口彻底好了以后。”

    傅沉立刻接上:“拆线的时候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顾舟的连续拒绝似乎让傅沉乱了方寸,他捏着勺子的手半天没动,终是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啊,”顾舟一脸莫名,“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我一个人完全可以,虽然我们是情侣了,但也不用事事都麻烦对方,你说对吧?”

    傅沉张了张嘴。

    他有话想说,却又咽了回去。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吭声,顾舟见他情绪低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了,他其实只是想逗逗他的,结果一不留神,好像逗过头了。

    但他也不能确定傅总是真的伤心了,还是装作伤心想让他心软,于是他决定先不暴露,再观察一下。

    直到吃完早饭,傅沉也没再多说一个字,只默默把两人用过的碗筷送到厨房,让阿姨去洗。

    这时候在外面玩了一上午的狗回到家中,它非常欢快地冲进家门,可一进来,立刻停下了脚步,边牧看到从厨房出来的主人,在原地站了三秒,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快速凑到他跟前。

    傅重冲他摇着尾巴,在他脚边绕了几圈,可傅沉却没理会它,只对顾舟道:“你的衣服洗了还没干,你要是现在走的话,去衣柜找件衣服换上吧。”

    顾舟犹豫着“哦”了一下,还是不太相信对方真的不再挽留他了,有点茫然地站起身来,心想要不现在就坦白从宽,告诉傅沉自己是装的?

    结果他刚一站起,还没迈出脚步,就听到一声狗叫。

    他回过头,见原本跟在傅沉身边的边牧向自己看来,仰头冲着他叫。

    顾舟从昨天来傅沉家至今,还是第一次听到傅重叫,他疑惑地和狗对视,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了它。

    而傅沉皱起眉头,低头看向狗:“干什么?”

    边牧没理会主人的话,猛地向顾舟冲去,它跑得太快,傅沉想抓它没有抓住。傅重直接杀到了顾舟跟前,截住通往二楼的方向,并朝他呲牙咧嘴,狂叫不止。

    傅沉眉心拧紧:“傅重!”

    顾舟还是头一回被狗这么凶,虽然边牧不算大型犬,但凶起来还是有点吓人的,他下意识退后,想要躲开。

    他一后退就撞上了人——傅沉一把将他揽在怀中,将他护住,并呵斥狗道:“闭嘴!”

    顾舟其实并不害怕,只是感觉边牧的举动有些奇怪,它好像并不是真的想要凶他,而是在演,于是他搭住傅沉扣住自己胳膊的手,想要跟他说先冷静一下,却意外发觉对方的手非常凉。

    他瞬间意识到事情不对,扭头看他:“傅沉?”

    这一看之下发现了更多的异状,傅沉唇色有些苍白,和他相贴的身体微微颤抖,呼吸也非常急促。

    顾舟一阵心惊,忙问:“你怎么了?不舒服?”

    傅沉浑身僵硬,几乎无法回答他的话,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肯定是又犯病了,本来打算在被发现之前让司机送顾舟回家,却没想到傅重突然窜出来捣乱。

    短短的几秒钟内,他像是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喉咙发干,心脏被用力揪紧,悬而未决的恐惧感萦绕在心头,即将失去的紧迫和压抑让他心神全乱,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怎么能当着顾舟的面……

    “傅沉!”顾舟又叫了他一次,傅沉还是没有反应,甚至脸色又白上几分,额头沁出了冷汗。

    顾舟猛地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傅沉突然抓他手腕,也出现了和现在类似的情况,只不过那时候症状要轻一些,很快就缓过来了。

    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毛病,但直觉告诉他如果他不做出任何反应,一定会出事,于是抬脚要走,决定去找管家。

    谁料傅沉扣住他胳膊的手指骤然收紧,嗓音剧烈颤抖着吐出两个字:“……别走。”

    顾舟停住脚步。

    对方用力过猛,疼得他直皱眉,再次试图唤他:“傅……”

    一句话还没说完,傅沉猛地将他拽了回来,自己又站不稳似的,整个人向后倾倒,跌坐进沙发里。

    顾舟被惯性一带,也跟着摔倒了,他直接跌在对方身上,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更大的力量扣紧。

    傅沉用力抱住他,力道之大,完全超过了正常拥抱的范畴,顾舟感觉身上的刀口被他勒到了,在大力挤压之下传来撕裂一般的痛楚。

    他强行忍耐着没有叫出声来,被迫以一个极为亲密的姿势坐在傅沉身上,对方紧紧抱着他,把下巴抵在他肩窝,急促的呼吸不断打在他皮肤上,凉意和热度频繁交替,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两人贴得太紧,他感受到对方激烈的心跳,傅沉浑身颤抖,呼吸急促得像是在倒气,顾舟很怕他出现什么更严重的状况,想去叫人或者打120,却又不敢动,生怕进一步刺激他。

    他只好耐心等着,希望对方能自己平静下来,时间变得无比漫长,他看到边牧焦躁地在沙发后面走来走去,随后耳边的呼吸声终于渐渐放缓,箍在身上的力道也松了些。

    足足十分钟过后,傅沉才勉强平复了,顾舟还是不敢动,小声叫他:“傅沉?”

    傅沉胳膊一松,放开了他。

    顾舟连忙扶住沙发背,撑着坐直身体,看到对方脸色依然苍白,额头鬓角全是冷汗,他伸手帮他擦了擦,小心询问:“你还好吗?”

    傅沉垂着眼,点了点头。

    “到底怎么回事?”顾舟还是不放心,“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傅沉嗓音低哑,透着深深的疲倦,“我休息一下就好,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没睡好?

    没睡好会出现这么严重的反应?

    顾舟完全不信,上一次傅沉给他的解释就无比牵强,这次更是毫无说服力,他再怎么也不会傻到信这种敷衍的鬼话。

    他想要追问,想要弄明白傅沉到底怎么了,这种帮不上忙的感觉让他心焦——看起来傅沉隐瞒他的事情很多,并不止四年前的那件。

    可他又清楚现在不是继续询问的好时候,强行压住内心的想法,试图起身。

    傅沉又一次抓住了他的胳膊。

    这种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顾舟意识到了什么——早饭时他们谈论的话题是“是否留下”,他给出的答案是“走”,而他刚才想去找人是要“走”,起身的动作也像是要“走”……所以,关键词是“走”?

    傅沉害怕他走,害怕他离开?

    他还记得自己手术之前,傅沉得知消息的时候情绪非常激动,一度误解他要自杀,以及后来用那个秘密拴住他,也是怕他在手术中出什么岔子,下不了手术台。

    而“死”和“走”,似乎是可以相互关联起来的词汇。

    所以,傅沉是怕他死,怕他走,怕他离开以后再也回不来?

    顾舟感觉自己触及到了问题的核心,他连忙尝试安抚:“我只是想给你倒杯水。”

    傅沉听见了,犹豫着放开了他。

    顾舟赶紧从他身上下去,坐在他旁边,从茶几上拿起杯子,给他倒了杯温水。

    傅沉喝了两口,还是手抖得不像话,顾舟怕他把杯子打了,伸手握住他的手:“对不起啊,我说要回家是骗你的,我就是想逗逗你,不是真的想走。”

    “……我猜到了。”

    “你猜到了?”顾舟震惊,“那你还……”

    “但是万一呢?”傅沉抬起眼,眼中有很深的倦意,“我……控制不了自己。”

    顾舟:“你……”

    “抱歉,”傅沉把杯子还给他,声音有些无力,“我现在不是很想解释,让我冷静一下,好吗?”

    “……好。”

    顾舟只好不再问,他看到傅沉将身体前倾,胳膊支在膝盖上,低着头慢慢喘¨息着,像是精疲力尽。

    对方长时间没有理会他,他实在觉得难熬,趁傅沉不注意,摸起放在旁边的手机,偷偷给程然发消息:【在吗在吗在吗】

    程然秒回:【在,咋了?】

    顾舟:【上次傅沉的体检报告是不是在你那?】

    程然:【在,你住院的时候他给我的,这都过去多少天了你才想起来,怎么了?】

    顾舟:【那你看了没有?】

    程然:【我就扫了一眼,出啥事了?】

    顾舟:【你再仔细看看,真的没有问题?】

    程然:【你等下我找找看】

    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回复:【[图片]】

    程然:【真没问题啊,到底咋了,你有话能不能直说,不要当谜语人?】

    顾舟点开图片,是程然给他拍的体检结果总表的照片,他一项一项扫过去,全是一排排的“正常”,包括精神病史那一项,也填的“无”。

    他给程然回复道:【你还记得我俩相亲回来那天,我问你他是不是有什么精神方面的疾病吗】

    程然:【记得,所以我才问他要健康证明的嘛,这不是全都正常?】

    顾舟:【可是他刚才】

    他正敲字到一半,突然听到傅沉叫他:“顾舟。”

    顾舟手一抖,还没打完的半句话直接按下了“发送”。

    第27章

    傅沉坐在沙发上, 微微撑起了头。

    他余光扫到顾舟拿起手机,皱着眉头,手速飞快地打字。

    他已经猜到他在给谁发消息了,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心绪有些混乱。

    现在该怎么办?

    要怎么跟顾舟解释?

    难道他要告诉顾舟, 他是重生的?因而前世亲眼目睹顾舟的死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 以至于患上了精神类疾病?

    不。

    他不能跟顾舟说这种超出常理的事,否则会让他觉得他精神问题更加严重, 这种时候, 他不想节外生枝。

    不能吓到顾舟, 不能让顾舟对他产生戒备。

    如果顾舟因为这个疏远他, 那么他这段时间以来所做的全部努力, 就全都白费了。

    但是也不能什么都不说。

    这次犯病的严重程度超出他想象,他已经在顾舟面前暴露, 如果直接搪塞,对方也不会信。

    再想想。

    一定有更加稳妥的解决方案。

    傅沉手还是有点抖, 他又喝了一口水, 感觉心情平静了一些,理智正在慢慢回笼, 他又可以正常思考了。

    片刻,他开口唤道:“顾舟。”

    正在敲字的顾舟手一抖, 急忙放下手机:“怎么了?”

    傅沉却没回答,而是看向正蹲坐在脚边的狗:“傅重,去帮我把药拿来。”

    傅重站起身。

    顾舟诧异地看向他。

    药?什么药?

    傅沉:“书房写字台,左边抽屉第二层, 去吧。”

    傅重像是听懂了, 立刻转身跑向二楼。

    顾舟露出惊愕的眼神, 心说这狗已经聪明到这种程度了?这么复杂的指令都能听懂?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楼梯方向,过了一会儿,就看到边牧去而复返,嘴里真叼来了什么东西,一路小跑着回到傅沉身边,把东西交给了他。

    傅沉接过,那是一个白色的小药瓶,他随手用纸巾擦了擦,拧开瓶盖,抠开还没打开过的封装,从里面倒出一片药,就着顾舟刚刚给倒的温水吞服下去。

    顾舟从没见过他吃药,眼看着他把药片吞服,感觉心都紧了一下。

    药瓶被傅沉放在茶几上,似乎并没有避讳他的意思,顾舟犹豫片刻,伸手去拿,对方也没阻止。

    他赶紧把那瓶药拿起来,看了看上面的说明,随即皱起眉头:“……抗焦虑,抗惊恐?”

    傅沉没吭声。

    顾舟一脸震惊,他拿着药瓶怔愣半晌,艰难开口道:“你……你有焦虑症?”

    傅沉点了一下头。

    顾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倒不是觉得傅沉不可以生病,只是觉得“焦虑症”这三个字怎么都不应该和傅沉这样的人沾边,在大众对他的印象中,傅沉永远是从容不迫、理智冷静的,就连他自己和傅沉接触,也觉得他就该是这样的人。

    除了那两次“偶然”的失控。

    时至今日,他才知道原来那并不是偶然。

    顾舟拿着药瓶,一时忘了自己该说什么,他有些茫然地盯着茶几桌面,过了好半天,才终于回了魂,小声问傅沉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得这种病?”

    傅沉额头的冷汗已经退去,唇色也恢复了一些,他好像完全平静了,药物正在发挥作用,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他已经太久没有过只吃一片就能起效的时候了,甚至快要忘记药物生效是什么感觉,重生过后的身体一切清零,让他有了重新体验的机会。

    不过,按照进度来算,他第一次吃这药的时间比前世提前了。

    思路逐渐清晰,在几分钟内,他终于将所有的说辞全部理顺,在药物作用而完全镇定的情况下,他开口道:“你想知道?”

    “当然。”顾舟把药瓶放回桌上,心说傅总都这样了居然还好意思问他想不想知道,这是他想不想知道的问题?这是他必须知道的问题。

    “我可以告诉你,”傅沉将十指交叉,胳膊依然搭在膝盖上,“但是你要向我保证,听过之后,不会受到接下来我说的这些话的影响。”

    “我当然不会啊,”顾舟简直要跟他急,“我怎么可能因为你有这点毛病就歧视你,是吧?你都不嫌弃我得过肺癌……”

    “我指的不是这个,”傅沉打断他道,“我的意思是……等我说完你就知道了。”

    顾舟急得不行:“那你快点说!”

    “你问我为什么会得焦虑症,”傅沉没有看他,只注视着面前的水杯,“因为我很害怕,我害怕你出事,害怕你离开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害怕你……不在了。”

    顾舟微微张嘴。

    居然真的被他猜中了。

    傅沉害怕他死。

    “为什么?”他又问。

    “因为我亲眼看见你倒在我面前,”傅沉眉心微皱,虽然吃了药,但让他回忆那些事,还是让他不太舒服,他脑中全是那个雨夜,顾舟吐着血倒在他怀里的画面,可等到嘴上说出来,却变成了另外的样子,“当时你把我推开,我没有受伤,只是被刮坏了手表,而你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你死了。”

    “你流了很多血,我把砸到你的东西搬开,想扶你起来,又怕对你造成二次伤害,最终没敢碰你。等待救护车来的那段时间,是我经历过的最漫长的时间,我好像在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逐渐逝去,可我无能为力,我什么都做不了。”

    完全说谎是不管用的。

    所以他只能把真相和谎言掺杂在一起,掺杂得越自然,就越容易被顾舟相信。

    他摊开自己的手,好像又经历了一遍当时的场景,好像生命真的在他指间流逝,好像他满手沾着顾舟的血,那画面还历历在目:“我形容不上来当时的心情,恐慌、茫然……还是什么别的。直到来接我的司机下车找我,我们一起等到了救护车来,看到你被抬上去。我们的车一直跟在救护车后面,尾随着到了医院,看到医院联系了你的家属,你母亲赶到,这才离开。”

    他的嗓音有些沉,比平常更低一些:“后来,我知道你被转移到了重症监护,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你一直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我每一天都在担心,如果你没挺过来怎么办,那岂不是意味着将有一条生命因我而死,如果你真的挺不过来,那我该怎么办?我该做些什么?我该弥补你的家属吗,可对你的家人来说,这种弥补真的有意义吗?”

    他缓一口气:“在你住院期间,我打听到你的家庭状况并不算好,我怕你承担不起治疗费用,所以才给你打了三千万。我承认,我当时真的慌了,不然也不会做出这种漏洞百出的事,引发了后续一系列麻烦。”

    顾舟听着,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傅沉……”

    “或许你认为我不应该为这种事感到恐慌,或许所有人都认为,这点事对于‘傅沉’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并不是,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加之我当年也还年轻,心理承受能力没那么强,以及之后来自于傅家的压力……种种巧合之下,这件事给我带来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即便你康复了,出院了,我也经常会感到后怕,经常会想起那天发生的事,那些画面,我总是做噩梦,梦到你倒下,梦到血,梦到你生死未卜,甚至梦到你死。”

    “你……”顾舟喉头发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患上了……ptsd?”

    傅沉“嗯”了一声:“焦虑症就是因它引起的,起初我没有在意,觉得这是正常现象,直到……直到得知你和任轩在一起的那天,我不知道怎么了,我突然非常难受,就和刚才的情况差不多,我才意识到我可能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于是我去了医院。”

    顾舟:“然后就被确诊了?”

    得知他和任轩在一起,应该也是一种“他走了,我失去了他”的感觉。

    看起来这个“走”从一开始狭义上的“死”,变成了广义上的失去感。

    “是,”傅沉说,“医生给我开了药,但我没吃,因为这类药物都有成瘾性,我不喜欢依赖药物的感觉。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也尽量不去吃安眠药,最多喝一点酒。”

    顾舟:“那你就一直拖着没治吗?”

    “我有去做心理治疗,”傅沉终于抬起头来,和他视线相对,“坚持一段时间了,有一定效果,但是……确实达不到治愈。医生说我有两种选择,要么吃药,要么减少焦虑发作的几率——因为我是特定事件才会引发焦虑,只要减少这个事件的发生,就能很大程度地缓解。”

    顾舟想了想,心说特定事件不就是失去他吗?

    于是他试探着问:“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我一直待在你身边,24小时在你视线范围内,或者保证你随时能够联系上我,你就不会感到焦虑?”

    傅沉思考了一下:“应该是这样。”

    “怪不得你这么急着跟我结婚,”顾舟嘟囔了一句,“你早点说不就结了,费这么大劲,绕了这么一大圈,说白了就是你现在对我过度依赖,根本离不开我呗?”

    傅沉对他这个结论没有做出反驳,只是抿了抿唇:“所以我事先说了,让你不要被我这番话影响。”

    因为药效持续发作,他好像是有些困了,揉了揉眉心:“我一直不想告诉你,就是不想让这些外界因素干扰你的判断,我不希望你可怜我,更不希望你是因为可怜我才跟我结婚,你应该有你自己的判断,而你的判断应当和我无关,无论我是不是因为你感到焦虑,这本质上都是我自己的问题,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希望,你今天不要给我任何答复,”傅沉站起身来,“我困了,先去睡一觉。”

    第28章

    顾舟看着对方上楼的背影, 觉得他现在的举动像是“落荒而逃”。

    当事人跑了,只留下他和狗面面相觑,顾舟心情复杂地跟傅重对视了一会儿, 问道:“他刚说的是真话吗?”

    傅重没吭声。

    顾舟当然也不会傻到真要一条狗回答他, 他默默叹口气, 又拿起茶几上的药瓶,将身体后仰靠在沙发背上。

    药瓶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除了适应症, 还写着不良反应, 顾舟认真看完, 忍不住一扯嘴角:“这么多副作用……”

    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有成瘾性”,傅沉并没撒谎, 看起来他今天确实是非常严重了,不然也不会选择吃药。

    顾舟有些愧疚, 他只是想跟傅沉开个玩笑, 却不想弄巧成拙, 但他也因此误打误撞地发现了傅沉的精神问题,不然的话, 还指不定要瞒到什么时候。

    他心里百感交集, 说不上到底是心疼他还是可怜他, 同时感觉傅沉这个人道德感实在是太高了,绅士到令人发指,以至于自己给自己套上了层层枷锁, 为了“不让他被外界因素影响判断”, 居然瞒了他这么久。

    顾舟坐在沙发上发呆, 觉得自己以前确实对傅沉有所误解, 想象不到他这样的人也会因为受到强烈刺激而留下心理创伤, 他给大众的印象太过强大,谁都忽略了他也是个人,是人就会有脆弱的一面。

    因为目睹他人受伤、死亡而留下心理阴影的现象比比皆是,比如亲眼看到有人跳楼、目击车祸现场、亲人去世等等,往往会让人在一段时间里走不出来,但随着时间推移,大部分人会自我调节,让阴影逐渐淡化,还有一部分调节不过来的人,就会发展成创伤后应激障碍。

    在所有人群当中,道德感高的人往往比道德感低的人更容易患上这种病,更容易出现“幸存者的负罪感”。

    像傅沉这种道德感极高的人,出现这种状况丝毫也不奇怪。

    顾舟大脑放空地待了一会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傅沉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了,直到被他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他才回过神来。

    扭头一看,是程然打来的电话。

    ……他好像一不小心把这位发小给忘了。

    顾舟不知道傅沉是不是真的去睡觉了,不打算现在接电话,直接划了挂断键,立刻切进微信,就看到程然给他发的一大堆消息急赤白脸地跳出来:

    【?】

    【刚才咋了,说话啊?】

    【人呢?】

    【喂喂喂?】

    【能不能不要话说一半】

    【你耍我呢?顾舟?】

    【!!!!】

    顾舟赶紧回复:【不好意思,刚才走开了一下】

    程然:【…………】

    程然:【到底啥事?赶紧说行吗?】

    顾舟:【事情有点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顾舟:【晚点再聊】

    程然:【???】

    顾舟没再回复火冒三丈的发小,扔下手机准备上二楼,并招呼上傅重:“走。”

    一人一狗上了楼,主卧的门没关,顾舟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发现傅沉真的睡了。

    这药效还挺猛的。

    在他印象中,傅沉每天起得挺早,也没有午睡的习惯,时常让他怀疑人与人的差距为什么这么大,怎么可以有这么充沛的精力。

    第一次看到傅沉在白天睡觉,好奇心驱使,他走上前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呼吸平稳,脸色已经不怎么苍白了,他还是决定不继续打扰,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随后去了隔壁并没有住过的客卧,关门进了洗手间。

    刚才他被傅沉抱的时候压到伤口,一直忍着没说,现在虽然不疼了,但还是检查一下比较稳妥,万一伤口裂开,他得趁傅沉睡着,赶紧去趟医院。

    他把衣服往上撩,侧过身来照那几处刀口,还好并没流血,只是有点红,这么多天过去,应该是愈合得差不多了。

    顾舟松一口气,把衣服放下,洗了手,又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复杂的心情平静下来。

    傅沉说让他不要被那番话影响,但只要他是个正常人,就有同情心和同理心,说是不被影响,哪有那么容易。

    他也不想看到傅沉痛苦。

    顾舟垂着眼,用胳膊撑住洗手台,他没去擦脸上的水,任由它们顺着下颌滴落,他一时间怔然出神,不知道自己该做出怎样的回应。

    要不,他就直接答应了傅沉吧。

    反正单从利害关系而言,跟傅沉结婚有利无害,他并不讨厌他,可以接受成为他的爱人,并且他欣赏他的颜值,欣赏他的为人,只是没有上升到爱而已。

    重活一世,他真的很难再找到当年那种春心荡漾的感觉了,就算他不和傅沉在一起,今后估计也不会再找别人。

    而他一个人生活,方便也不方便,生病的时候没人送他去医院,需要帮忙的时候也没什么朋友,他总不能一天到晚麻烦程然,程然又不是他妈。

    程然说他像一株难养的植物,什么时候看都半死不活的,指不定哪天忘记浇水、忘记晒太阳就给养挂了,还死得无声无息,都不会被及时发现死了的那种。

    虽然不太情愿,但他得承认程然描述得还挺形象。

    现在看来,他答应跟傅沉结婚是最好的选择,既成全对方,又让自己后半辈子有了交代。

    顾舟正想到这里,忽然听到狗爪子挠门的声音,他擦干脸上的水去给傅重开门,边牧从门缝溜了进来,凑到他脚边。

    “怎么了?”顾舟已经不把它当一条狗,觉得他用人类的语言它也完全能听懂,“找我有事?”

    傅重在他脚边转了一圈,就地卧倒,把脑袋贴紧地板,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他。

    顾舟好像明白它的意图了:“你想跟我认错?”

    傅重又原地一滚,翻了个身,肚皮朝上。

    顾舟蹲下来,伸手去摸狗子的毛——这狗是在故意讨好他呢,因为之前吼了他,跟他道歉来了。

    不光能第一时间发现主人的异常,并采取有效措施,事后还知道来跟他认错,请求原谅。

    真是条好狗。

    顾舟揉着它的肚皮,等撸爽了,对它说:“起来吧,知道你不是真心想凶我,不怪你。”

    边牧站起身来,抖了抖被他揉乱的毛,突然往门口跑去,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回身冲他摇尾巴。

    顾舟也跟着起身,傅重像是怕他没懂,又回来咬他的裤腿,叼着他的衣服把他往门口拽。

    “你要带我去哪儿?”顾舟跟上了狗,“你主人正在睡觉呢,还是别去打扰了吧。”

    边牧并没带他去找傅沉,而是直奔书房。

    顾舟想起傅沉让狗去拿药的时候就是去书房拿的,一人一狗鬼鬼祟祟地进了屋,边牧停在写字台前,用爪子扒拉了一下抽屉。

    顾舟把第二层抽屉拉开,看到里面放着一些文件,除此以外还有几瓶药。

    他再度惊讶于傅重是怎么分辨傅沉让他拿的是哪瓶药的,是瓶子不一样,还是气味不一样?他把药一一拿出来看了看,发现有安眠药、治头疼的药,还有另外一种抗焦虑药。

    但除了一瓶安眠药,其他的都没开封。

    他看了一眼傅重,这狗还蹲在旁边没走,他觉得它的意图可能不是让自己看看傅沉有什么药这么简单,于是他又拉开了最后一层抽屉,里面全是文件,应该都是从公司拿回来的。

    顾舟忍不住感叹傅总真敬业,在公司办公,在家里还要办公。他最后打开最上面的抽屉,随即目光一凝。

    里面放着两份体检报告。

    之前他们交给程然的只是总表,详细的报告他住院后就不知道放在哪儿了,他先拿出傅沉的那份,耐心地一页页往后翻,结果发现别的都很齐全,唯独少了精神科的那张。

    顾舟被气笑了,心说傅总这是一早就打算隐瞒他了,故意跟他一起去做体检,查得事无巨细,假装自己非常坦然,以便让他放松警惕,结果最后把体检报告抽走一页——总共那么多张纸,只要不是特别仔细地看,谁也发现不了里面少了一页。

    他把傅沉的报告放在一边,又打开自己的,发现里面有好几张折角,所有查出问题的项目都被勾了出来,放眼望去没有几项是完全正常的,他脸上一热,赶紧把报告合上了。

    抽屉里还放着他手术前后在医院做各种检查的检查结果,他连看都没看,把东西全都塞回去,关上了抽屉。

    他坐在写字台前叹气,一只手无意识地玩着桌上的笔,桌面上还放着傅沉的笔记本电脑,他没有打开,视线忽然留意到了一本台历。

    日历上用笔圈了几个圈,好像是要提醒平常坐在这里的人,那些是重要日子。顾舟把日历往回翻,发现这些圈是从上个月开始画的,最早的一天,是10月22日。

    他原定计划和任轩举行婚礼的那天,也是程然把傅沉介绍给他的那天。

    下一个圈是1024,他和傅沉的相亲日。

    然后是1026,他原本要和傅沉约会的日子,因为生病耽搁,圆圈上又画了个叉。

    接下来的几天用不同颜色的笔标记,他估摸着是和任轩有关,从密集变得稀疏,可能是在记录案件进展。

    而跟他相关的圈基本都是记录和“约定”相关的东西,比如约定见面的日子、约好去体检的日子、取报告、病理检查、住院、手术……最后一个圈在两天以后,他和医生约好去拆线的时候。

    顾舟神色复杂,心说傅总做事未免也太有条理了,这么事无巨细地标注,难怪能对他的一切都记得这么清楚,他简直怀疑对方是不是还有什么小本本,记录着他的所有喜好。

    不过,这些日期有必要标得这么详细吗?两天以后要去做什么事,难道还能忘了不成?

    顾舟搞不太懂,觉得这可能就是“总裁的自我修养”吧,他把日历放回原位,正要起身,就看到傅重从他左边绕到右边,又开始拿爪子扒拉。

    顾舟开始猜不透它的意图了,疑惑地看着被它频繁扒拉的地方——和左边不同,写字台右边最底下是一个小柜,他打开来,看到里面放着一个黑色的小保险箱。

    于是他表情变得有点奇怪:“你该不会想让我开这个?这不好吧,再说我又不知道密码,也没有傅沉的指纹啊。”

    傅重听懂了,冲他摇摇尾巴,抬起一只前爪,放在了他腿上。

    顾舟满头问号。

    傅重不断拿爪子拍他,顾舟犹豫着问:“密码是我生日?”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他输入了自己生日的六位密码,只听“嘀”的一声,保险柜上的指示灯变成绿色,柜门自动弹开了一条缝。

    顾舟:“……”

    不是吧。

    他就随手一试,怎么还真打开了!

    他顿时开始打退堂鼓,觉得自己的行为非常不妥,板起脸对狗道:“这是傅沉的东西,没经过他允许,还是不要打开了。”

    说着他就要把柜门再按回去,谁料傅重比他更快,已经伸出爪子,熟练地扒拉开柜门。

    顾舟沉默。

    他现在同意傅沉说的那句话,有时候宠物太聪明,并不是一件好事。

    傅重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尾巴摇个不停,好像在向他邀功。

    顾舟只好破罐破摔地向保险柜内看去,就见显眼的位置摆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看盒子的款式和大小,很像是……

    他难以置信地拿出盒子,打开——

    里面放着一对银亮发光的戒指。

    顾舟:“……”

    草。

    第29章

    傅沉这人……

    居然把结婚戒指都准备好了!

    顾舟表情十分精彩, 之前傅沉提前给他买衣服就够让他震惊了,没想到更致命的还在后面。

    这是见面的第一天就想好了什么时候同居,什么时候结婚, 甚至想好了婚礼在哪里办,什么时候去领证吗?

    他“啪”地把戒指盒合上, 放回保险箱里,并关上柜门。

    傅重凑在旁边看, 似乎对他的行为表示不解,顾舟伸手摸了摸狗头, 露出和善的笑容:“私自动别人东西是不好的行为,以后不要再做了。”

    傅重察觉到他可能是不太高兴, 识趣地不再继续这件事, 冲他摇了摇尾巴,在他脚边趴下来。

    顾舟头疼地捏捏眉心, 随后看向自己的手——左手无名指上什么都没戴, 指根也还没留下戒痕。他犹记得自己摘下那枚戒指时,像是从心头拔下了一根带血的刺。

    他终于摆脱那个人渣,可以自由地去死了。

    拜那三年的经历所赐, 戒指这种东西对他而言像是一种符号,像是一把锁,这把锁的名字是“婚姻”, 如果可以, 他不想再被这样一把锁锁住。

    他垂下眼帘, 沉默地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来, 下楼去拿自己的手机。

    他已经没必要继续偷看傅沉的秘密了, 傅沉从没跟他提过这对戒指的存在, 没有把它放在显眼的位置,而是锁在保险柜里,就意味着他知道现在还没到把它拿出来的时候,时机尚不成熟,他们还没有走到那一步。

    所以,他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比较好。

    他找到自己的手机,又联系了正在拉黑他边缘徘徊的程然,这次没再吊他的胃口,把刚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程然看完后回复:【嘶……】

    程然:【傅总这人……看不出来啊,平常伪装得也太好了吧】

    程然:【不过,他是因为你才生病的,是不是说明他对你很痴情?这几年他一直惦记着你,你要不就给他一个机会?】

    顾舟皱了皱眉,突然感觉一阵烦躁,他用力敲字回复:【我不想结婚。】

    他平常发消息从来不带句号,带句号表明他心情不好,程然立刻察觉到了,小心地问:【因为发现傅沉隐瞒你他生病的事?】

    顾舟缓一口气,觉得自己情绪不太对,他深呼吸:【不是】

    顾舟:【是我刚才不小心打开了他的保险箱,在里面发现了他准备的婚戒】

    程然:【……我先不问你为什么能不小心打开保险箱】

    程然:【等等,啊这,他已经把戒指都准备好了??】

    程然:【戒指是有啥问题吗?】

    顾舟:【戒指没问题】

    程然:【那为什么看到戒指就不想结婚?】

    顾舟:【……】

    顾舟:【我不知道,我有点烦。】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捧着手机不知道该回什么。

    他要怎么跟程然说?

    难道要说他是重生的,在重生前跟任轩戴了三年戒指,所以一看到戒指就会想起那段时间的经历,以至于心烦意乱?

    他要是说了,恐怕程然下一步就会闯到傅沉家里来,冲到他面前看看他是不是在发烧。

    程然:【没事没事,你先冷静一下,你不喜欢的话就跟傅沉说啊,他又不会强迫你戴对不对,现在很多人都不戴婚戒的,说不定他也只是买了放那,临时走个过场用呢?】

    顾舟微怔。

    说的也是。

    傅沉根本不一定会把戒指拿出来,他现在担心这个,根本是在贷款厌烦。

    但他现在也没法跟傅沉说,首先傅沉还在睡觉,其次他是私自把保险箱打开的,主动去找他,不相当于自投罗网?

    于是他想了想,敲字:【程然,我能跟你聊聊吗】

    程然:【我们不是正在聊吗,有啥事你说,你程哥专业解决各种情感难题,24小时在线,竭诚为您服务】

    顾舟被他逗笑了,感觉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他总结了一下语言:【你记得我之前去跟任轩买戒指吧?】

    程然:【记得,那家店还是我推荐给你的,你当时不是特喜欢来着?】

    顾舟:【当时是喜欢,但后来就不喜欢了,跟任轩分手那天,我把那戒指扔给他,让他拿着戒指滚】

    顾舟:【怎么说,我一想到婚礼那天要跟他交换戒指就觉得反胃】

    程然:【我懂了】

    程然:【你这是恶其余胥,因为讨厌任轩,所以讨厌跟他一起挑选的戒指,继而讨厌戒指本身,而结婚就意味着要戴戒指,所以你连结婚也讨厌了,对吧?】

    顾舟思考了一会儿:【好像是吧】

    程然:【唉】

    程然:【我觉得你可能是走进了一个误区,这样,你现在想象一下,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和傅沉结婚了,在婚礼上,你会觉得他讨厌吗?】

    顾舟:【当然不会】

    程然:【那么你会讨厌这场婚礼吗?】

    顾舟:【也不会】

    程然:【在婚礼上你们交换戒指,你会讨厌他拉过你的手,为你戴上戒指吗?】

    顾舟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用指节抵住自己的嘴角,他甚至能猜到傅沉不仅要为他戴上戒指,还要亲吻他的手背和手指:【不会……还有点涩】

    程然:【你可以接受傅沉为你戴上的戒指留在你的手上?】

    顾舟:【可以】

    程然:【那不就结了,所以你讨厌的并不是戒指本身,也不是结婚,你只是讨厌任轩这个人而已,你讨厌的所有东西,都要加一个前缀,“和任轩的”,你把这个前缀换成“和傅沉的”试试?】

    顾舟看着聊天记录,怔然出了神。

    程然说得很有道理。

    他并没有因为和任轩用过情侣勺子就讨厌勺子,没有因任轩穿过某个牌子的衣服就再不买那个牌子的衣服,没有因任轩爱吃慕斯蛋糕他就不爱吃了……那么他又为什么要因为和任轩戴过婚戒,就再也不想戴婚戒呢?

    原来那枚戒指所代表的,并不是“婚姻”,而是任轩这个人。

    他心里豁然开朗,觉得自己刚刚一系列想法实在是毫无逻辑,他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可能受到傅沉那番话影响,满脑子都是“要怎样回应结婚的事”,给了自己太大压力。

    他长舒一口气,觉得淤积在心口的浊气被呼出去了:【我想通了,谢谢】

    程然:【不客气】

    程然:【我还有个建议你想不想听?】

    顾舟:【你说】

    程然:【尝试一下吧,顾舟,和傅沉真正地恋爱一次试试】

    傅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这一片药让他睡着的时间出乎意料的长,他坐起身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药效应该早已经过去了,但一直没人叫他,他就睡到现在才醒,他感觉意识逐渐清晰,拿起手机想看一眼时间。

    却意外看到几条消息,是手机装的某个app发来的,里面包含一段视频,几张照片,照片拍到了顾舟的脸,还有他的狗。

    傅沉脸色一变。

    这是他书房那个保险箱上自带的防盗功能,保险箱每次被打开,都会给他的手机发送消息,并且会自动开启上面的摄像头,进行拍照和录像,一并通过app传给他。

    他刚才睡得太沉,没听到手机响,没想到这一片药的功夫,就被偷了家。

    更可气的是,还是“内鬼”作祟。

    傅沉点开那段视频,视频是从有人脸进入摄像头范围开始录制的,图像和声音都很清晰,他看到顾舟不太情愿的表情,以及旁边傅重因兴奋而疯狂摆动的尾巴,就猜出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这条狗!

    傅沉把视频看完,起身下楼,没有第一时间找到顾舟,但找到了那条罪魁祸首的狗。

    他立刻把狗拎回屋,锁上了门,沉着脸色道:“你能耐了?引导顾舟开我的保险箱,家里容不下你了?我是不是应该送你去上大学?”

    边牧自知理亏,耷拉着尾巴,一脸委屈的模样。

    “你少给我装可怜,”傅沉被气得不轻,很想好好教训它一顿,但紧接着,他又意识到什么,陡然拧眉,“你怎么知道保险箱的密码?”

    在视频里,他清楚地听到顾舟问了一句“密码是我生日”。

    傅重把头别到一边。

    傅沉努力回想了一下,这个保险箱是他一年前买的,买回来设定完密码就没再变过,期间确实可能当着狗的面打开过它,他训练过傅重,傅重能分辨出数字0-9的图形,但并不理解它们的含义。

    如果他将其中六个数字组成一串密码,经过强化记忆,他相信傅重能识别出这一串数字,但问题在于,这一年中他究竟有几次当着傅重的面打开保险箱,且用的是密码而非指纹?

    需要经过多少次强化记忆,才能让一条狗记住一串并不能理解其含义的六位数字,甚至不是将这六位数字直接排列在一起,而是通过输入密码这样的过程?

    就算他对傅重的智商有信心,也不相信它在短时间内能够学会。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傅重怎么知道这串数字代表的是顾舟的生日?

    他从来没有给它灌输过这样的概念。

    傅沉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看着狗,狗却开始跟他装傻,傅重在他脚边打滚,扭来扭去,不断用身体蹭他的腿,好像想争取“宽大处理”。

    可惜狗不会说人话,他没法从傅重嘴里逼问出真相,只好叹一口气,暂且放下这件事。

    现在关键问题是顾舟发现了那对戒指。

    他的“循序渐进”计划还没进行到那一步,还没打算把戒指的事告诉顾舟,现在顾舟提前知道了,他要怎么办?

    这狗真是会给他添乱。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听到门把动了一下,但因为被他反锁,并没能拧开,紧接着顾舟疑惑的声音在门口想起:“傅沉?你醒了?”

    第30章

    傅沉赶紧去给他开门。

    顾舟进门便问:“锁门干什么……”

    一句话没说完, 先看到倒在地上撒娇耍赖的狗,瞬间明白了:“训狗呢?”

    傅沉点头。

    “那正好,”顾舟也不跟他绕弯子, “你是不是知道了?”

    傅沉委婉:“保险箱上有防盗摄像头,如果有人打开箱子,就会自动拍照发到我手机上。”

    “我猜也是,”顾舟毫不意外, “你什么时候买的戒指?”

    傅沉叹气:“是定做的,大概一周前拿到手的,本来没想这么早准备戒指,但那位设计师这个月底要出国参加一个设计展,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所以我就提前找了她——我的东西基本都是找她设计的, 胸针、袖扣、领带夹, 所以戒指也找了她。”

    顾舟点头, 冲他抱歉一笑:“我没想到真能打开, 本来只是随手一试的,结果……”

    “没关系, ”傅沉忙道,“不怪你, 是傅重不听话。”

    傅重大概听懂了最后这几个字,有些沮丧地耷拉下耳朵,发出一声委屈的呜咽。

    傅沉看它一眼:“你还不服是吧?”

    顾舟笑:“我倒是觉得它太聪明了,你说它是名校毕业的我都信,真的。”

    傅沉语塞。

    “哦对了, ”顾舟跳过这个话题, “我找你是想跟你说——你的提议我同意了。”

    傅沉愣住:“什么?”

    “我同意跟你结婚。”

    “……”

    傅沉怔愣了好几秒, 他屏住呼吸,像是没反应过来,半天才倒抽一口冷气:“我不是说,让你今天不要给我答复吗?”

    “今天不给也就是明天给,我觉得差别不大吧,”顾舟坦然,“你不愿意现在听的话,明天我再跟你说一次?”

    “……顾舟,”傅沉喉头发哽,他说不上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怕的就是你被我影响而做出违背本心的判断,求你不要为了我……”

    “我不是为了你,”顾舟正色下来,“好吧,应该说不全是为了你,我也是为了我自己——今天下午我问了程然,他说我不妨尝试一下,我觉得很有道理,我也想给自己一次机会,尝试一下和你结婚,和你在一起是什么感觉,我觉得,我应该不会讨厌这种感觉。”

    傅沉微微张嘴。

    “还有,”顾舟又说,“就算我真的是为了你,那也是我经过慎重考虑以后做出的选择,我非常肯定我没有违背我的本心。这段时间以来你一直在迁就我,你照顾了我太多,但你也应该为自己考虑一下,我之前说了,我们已经扯平,你并不欠我什么,所以我认为,一直享受你的迁就而不做任何付出并不好,人与人应该平等,爱情也是,这次就让我迁就你一回,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决定。”

    “顾舟……”

    “其实我也有一点私心,”顾舟不等他开口,继续自己的话音,“我想忘了任轩——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确实意识到,我被他影响得太深了,这种影响并不仅仅是和他分手就能解决的,我看到一些东西、一些事,还是会想起他,并因此感到厌烦,我不想这样,也知道一味逃避是没有用的。”

    “不是有一种方法叫做‘脱敏治疗’吗?我觉得我现在需要,所以想请你帮我,帮我彻底摆脱这个男人对我造成的影响,可以吗?”

    傅沉一时间接不上话,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在抖,手也在抖,他曾无数次地幻想过顾舟会答应还是拒绝,如果答应,会以怎样的方式答应,他设想过很多种,甚至设想过相应的对应方案,却从没考虑过现在这种情况。

    顾舟截断了一切退路,没有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

    他感觉心跳快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像是触及到了一个从未抱希望能够实现的梦,因为执念太深,反而不敢有任何期待。

    他变得有些难以自制,大脑疯狂告诫自己冷静,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他突然跨步上前,一把将顾舟抱在了怀里。

    “等等等等!”顾舟生怕再被他勒一次,那几个可怜的刀口就要危了,忙道,“抱可以,别碰我的伤。”

    傅沉避开刀口处,紧紧抱住了他,将脸埋在对方肩窝,用颤抖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谢谢。”

    顾舟被他勒得动不了,索性也伸手回抱住他,他能够触摸到薄薄衣料下坚实有力的身躯,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热度,他整个人陷在这怀抱当中,莫名感到了陌生又极为可靠的安全感。

    被任轩抱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也许是傅沉太高了,也许,是人渣对他从没付出过真心实意。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长时间,顾舟始终没有挣扎,几乎有些贪恋对方的怀抱,以至于傅沉主动分开时,还有些依依不舍。

    傅沉肉眼可见地十分激动,连带着他的狗也跟着激动——傅重绕着他们跳来跑去,兴奋地叫了两声。

    “我会帮你的,”傅沉努力维持着声线不要抖得太厉害,“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我可以吻你吗?”

    顾舟微怔,又迅速回神:“好。”

    傅沉低下头,紧张又谨慎地凑近了他,顾舟已经感到他的呼吸打在自己脸上,可那个吻就是迟迟不落下来,始终跟他隔着那么两三厘米的距离,因为某人的过度紧张而迟疑。

    顾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索性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强行把他拽向自己,将最后那一点点距离缩短到零,用自己的唇贴上了对方的唇。

    傅沉浑身一顿,就此僵住,他好像还没有准备好迎接这个吻,冷不防被亲到,整个人都失去了反应能力。

    顾舟才刚触碰到他,想伸出舌尖舔舔他发干的唇,谁料傅沉竟惊醒一般突然后退,猛地从他怀中抽走。

    顾舟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亲吻被打断也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在僵持了数秒之后,傅沉终于回神,他露出懊恼的神色,为自己的不理智举动感到愧疚:“抱歉,我……”

    “这不会是傅总的初吻吧?”顾舟笑起来,觉得他现在这反应十分有趣,谁能想到在外只手遮天的傅总,在内居然会被一个吻搞得节节败退,犹豫不决,还惊慌失措。

    傅沉抿唇:“对不起,要不……再试一下?”

    顾舟轻笑:“算了,晚点再说吧——你还没吃饭,阿姨给你留了饭菜,现在还温着,你不下去吃?”

    “……吃,这就去吃,”傅沉已经思维混乱,只能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走,“你吃了吗?”

    “早吃过了,你看看这都几点了,你再不起的话,都能直接吃晚饭了。”

    傅沉赶忙下了楼,顾舟帮他去厨房端了饭菜:“自己拿双筷子。”

    “嗯,好。”

    顾舟把盘子摆到桌上,放在对方面前,见他还一动不动,又道:“还愣着干什么,吃啊。”

    傅沉赶紧低头扒拉两口饭,他身体依然绷着,好像变成了一个需要指令才能行动的机器,浑身僵硬到不行。

    顾舟坐在他对面,拼命忍笑,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觉得这样笑话他不太好,遂用胳膊挡住自己的脸,艰难控制着音量,浑身抖个不停。

    傅沉看着他不断耸动的肩膀,眼神逐渐从僵滞转为无奈,他慢慢放松下来,重新找回了理智:“……别笑了。”

    顾舟笑得停不下来,笑得肚子都疼了,好不容易笑够,他赶紧擦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我真想把你刚才的样子录下来发到网上去。”

    “那我首先会被我的助理嘲笑死,”傅沉叹气,“能不能给我一点包容,我真的没有经验。”

    顾舟抬头看到他那张脸,配上现在这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又差点笑出来,连忙将视线别开:“你套路我的时候不是很行吗?怎么到了实际操作就卡住了?傅总,你这是纸上谈兵啊。”

    “……是,我纸上谈兵,”傅沉已经放弃挣扎,把菜夹到自己碗里,“那还请实战经验丰富的顾先生多教教我,多担待了。”

    “好啊。”顾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递到对方面前。

    傅沉停住动作,视线落在那块肉上,肥瘦相间,色泽和香味都很诱人,但他的视线却越过筷子看向顾舟的手,看到他淡粉色的指尖因为握筷而被压白了一点,像是透明一般。

    就这么注视了好一会儿,他才张开嘴,将那块肉咬进嘴里。

    顾舟看着他问:“好吃吗?”

    傅沉下意识答:“好吃。”

    顾舟又笑:“我觉得我现在就是舀一勺盐来给你吃,你也一定会说好吃。”

    傅沉不解:“为什么?”

    “你不觉得做咸了吗?”顾舟用筷尖指了指那盘笋干烧肉,“我中午给阿姨帮忙的时候,不小心把酱油倒多了。”

    傅沉捕捉到重点:“是你做的?”

    “不是,只是帮忙,”顾舟说,“还帮了倒忙。”

    傅沉看了看盘里的肉,颜色确实比平常吃的深一些,但他依然坚持:“不咸,好吃。”

    顾舟乐不可支。

    他放下筷子,又把碟子往对方跟前推了推:“那你可要把这些全吃了哦。”

    “嗯,”傅沉点头,“好。”

    傅总眉头都不带皱地吃完了所有的菜,包括那盘做咸了的笋干烧肉,吃的过程中他没太大感觉,只是多吃了一碗饭。

    然而硬说不咸的后果就是……

    他一直到晚上都在疯狂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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