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恐怖小说 > 长安不见月 > 第224章 但去莫复问,二

第224章 但去莫复问,二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明月院。

    “殿下……”

    英芙在正房坐立不安, 忽然听见太子驾到,忙起身跪迎。册封礼才过去没多久,两人的关系本来已经缓和了不少, 可是英芙刚刚端起满脸恭敬顺服的笑容,就看见跟在李玙身后, 身姿蹁跹的杜若。

    她登时撂下了脸子。

    “……太子妃气色不佳?”

    李玙收住脚步, 两手背在身后,淡淡看向雨浓。

    “谁惹太子妃不高兴了?”

    雨浓陪笑,“没有没有,才晋的位份,谁敢?!是六郎才在院子里跌了一跤,方才给他上药,哭得吱吱哇哇的, 抓伤了太子妃,所以有些生闷气罢了。殿下既然来了,自然什么事都没有。”

    她又主动招呼杜若。

    “这么热的天,奴婢记得杜娘子最经不得太阳晒了,快坐下吹吹冷风。”

    李玙脸色缓和了些, 往上首坐了, 英芙便打算与他对面而坐,李玙拿手一拦。

    “今日要问你的话,你先站着吧。”

    外面已是深夜了, 羊角大灯的光辉却令室内亮如白昼。

    太子妃韦英芙身姿挺拔,宫妆俨然, 两手端肃地握在身前,宽大的袍袖松松垂落几乎曳地,高耸发髻上插戴全套头面, 金光闪闪的九头大凤簪昭示着后位空悬之下,帝国第一命妇的威严。

    可是这位给予她一切尊贵的新任储君,此刻却以一种戒备、怀疑又充满了轻视的目光打量着她。

    英芙不明所以,但是两人疏远已久,她已经忘了要怎么侍奉这位名义上的夫君,索性硬碰硬,嗤笑了声,退后两步,趾高气扬地仰头问。

    “不知太子要问什么?”

    李玙有些烦躁,忍着火气缓缓端起宫人上的热茶,偏就烫的下不了口。英芙等的不耐烦,转头看向一身月白素纱单衣,装扮十分清减的杜若,侧了侧脸,高傲地一笑。

    “殿下何必来问我?杜娘子生辰在即,殿下想给她提一提衔儿,哄她高兴,只管办就是了,难道我那样没眼色,专给殿下找不痛快?况且,这府里连宫女内侍都不归我管,杜娘子拿了我的人去,三四日不给解释,我都不敢多说半句话。”

    “太子妃贤良大方,孤向来知道。”

    李玙干巴巴的回了一句,吹着热茶,又不说话,杜若也仿佛没听见英芙的抱怨一般,只敛了敛衣裙。

    形势很不对劲,雨浓极之不安,比着手走上来,貌似无意的挡在英芙身前。

    “杜娘子才来时,乐水居人手不足,蕉叶曾去伺候过一阵子,她勤勉小心,大约入了杜娘子的眼,这阵子叫过去帮帮忙,都是常有的。譬如翠羽偶然来咱们这边儿。太子妃怎么会计较这种小事呢。”

    李玙偏头望了望英芙,答非所问,“风骤呢?”

    雨浓心里一个咯噔,心里忽然浮起一阵极其不好的预感,偷眼向上望,李玙宽衣广袖,姿态娴雅自在,可是嘴角分明挂着一丝挑衅的笑意。

    “她……她有日跌碎了太子妃心爱的玉镯,被骂了几句,吓得了不得,日夜啼哭,后头闹着要出去,就,就送去庄子上了。”

    “郎主收用过的婢女,虽未抬成妾侍,说放出去就放出去吗?这是哪家的规矩?万一她身上怀了孤的骨肉怎么办?还是——”

    李玙漫不经心的笑问。

    “太子妃做事利落,替孤扫干净尾巴,给风骤用了避孕的药物,顺手把她送给采买药物的人了?”

    英芙恍然大悟,目光重新从他冷淡而又不失男子英气的脸上一寸寸打量过,这才看清李玙铁青的面孔上杀意一闪而过。她啊地发出惊呼,不等那声尖叫落地,雨浓已经迅速跪伏于地,膝行数步上前,直接在李玙脚尖跟前磕头。

    “殿下!太子妃没有谋害过皇嗣啊!”

    “是吗?”

    李玙伸直长腿,单手撑住下巴斜倚在宽大的靠背里,带着奚落和不屑,嘲弄道,“你们这么快就把石楠忘了?”

    “哈!”

    英芙面上的仓皇一扫而过,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气。

    “我还以为今日殿下是来替杜氏讨名分的,原来是算旧账!果然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当年圣人坐稳了帝位,第一个打发王皇后。今日殿下有样学样,争得储位才区区一个月,就要把韦家撇开,另捧姓杜的上位?”

    雨浓骇然回头,手脚并用想要阻止英芙,可是英芙看也不看她,冲到李玙跟前针锋相对。

    “石楠被你藏到哪儿去了?你不说,把事情全推给我,让大郎那个糊涂东西看仇人一般看我?!是我杀了他心爱的人吗?!你要用石楠来诬陷我,不如把大郎叫来,大家面对面说清楚!”

    “别说了!”

    雨浓疯狂地扑上来捂住英芙的嘴,抱住她剧烈挣扎的身子苦苦哀求,“你醒醒,太子今日来问你的罪啊!”

    “我何罪之有?”

    英芙剧烈喘息着,悲愤地重复,“我何罪之有?”

    她伸平右臂,食指犹如笔直的标枪指向李玙,石青地平纹广袖如一张大画悬在半空,那上头绣了彩蝶、湖石、鸳鸯、兰花,设色明快活泼,可是这件衣裳烘托出来的人,却像一只涉曲江,奔九天,愤懑不平,亟待嘶鸣的大雁。

    “你,觊觎储位,这几年做了多少手脚?”

    英芙又指杜若。

    “你,痴心妄想取我而代之!你们两个野心勃勃,要逆天改命,自以为忍辱负重很了不起,为什么轮到我头上,我只求个快活,并没挡了谁的道,就成了有罪?说来说去,不过是你们成王,我败寇!”

    她的怒火没有引起任何反应。

    李玙不知道在想什么,皱着眉,两手时不时触摸下面孔或是互相揉搓,坐立不安地四处打量,最终目光锁定在屋角一只名贵精致的长柄如意紫檀香盒上。

    “你点的什么香?”

    英芙一怔,雨浓忙走过去。

    “回太子的话,是安息香,这一阵太子妃睡得不大好,白日也点。太子不喜欢,奴婢这就撤了它。”

    “不用。”李玙生硬地摆袖子。

    雨浓进退两难,英芙满脸莫名其妙,哼了声,愤愤诘问。

    “太子如今连我房里的香都闻不惯了?我从前住在仁山殿时,明明太子夜里最喜欢用安息香的。”

    “现在孤不喜欢了。”李玙干巴巴道。

    话到此处,其实两人之间万难挽回的关系已经非常清楚。

    室内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

    夜风吹过城里鳞次栉比的殿宇楼阁,撞在兴庆宫檐角风铃上,激发出阵阵清脆,仿若千军万马轰然而来。

    “那和尚很合你的心意是吗?”

    李玙挪了挪姿势,他穿的是竹根青的宁绸单袍,滚三指宽的芝麻地青灰边,圆领口里头竖起乳白里衣硬挺的领子,一根游龙青玉簪紧紧束住乌发,把整个方正堂皇的面庞和浓眉勾勒出来。

    与他惯常张扬鲜亮的赤红衣裳相比,这一身显得格外清爽淡然。

    英芙瞥了眼杜若穿的一字襟珠扣纱衣,锁骨在杳杳火光下笔直光洁如鱼骨,单从色调气质而言,此时此刻的李玙,与她是越来越相似了。

    英芙不由得感到一丝失控和愤恨。

    李玙淡淡道,“写方子的人,采买药物的人,熬药的人,连那个让你不管不顾的人,如今都在孤手上,你认不认?私通安国寺和尚含光,且一男二女,淫乱无耻?”

    雨浓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绝望道,“……殿下,这是风骤被撵出去,恨极了太子妃,胡乱栽赃的!”

    “这么说,你确实把风骤送给那个庄头了?”

    李玙指了指坐在旁边面色窘迫的杜若,微笑着问。

    “你自以为风骤谨慎小心,略有些像杜娘子,所以才得了孤的偏爱?孤亲眼瞧过那庄头,人老貌丑,举止粗鄙,言语猥琐,即便有些身家,但凡过得的人家也不愿把女儿许配给他。风骤是你从小陪到大的丫头,为侍奉你入了宫籍,倘若不得宠,二十五岁才能脱籍嫁人。你可真舍得。”

    雨浓急火攻心,面容剧变,再顾不得狡辩,重新跪下抱住李玙的膝盖问。

    “殿下!这事儿不光彩,掀出来,不光您丢脸,连薛王一家子都丢脸啊!您别问了成不成?太子妃就是一时任性,肯定有挽回的法子,是不是?殿下,您教导教导太子妃,她只肯听您的话。”

    李玙摇摇头,这话不是对英芙,而是认真的对雨浓说。

    “孤早就告诉过你,你主子嫁进来,是给李家做当家主母的,不是让孤手把手教她做人的。她既然没准备好挑这副担子,就老老实实退位让贤吧。”

    “你……你要干什么?”英芙难以置信地沙哑着嗓子问。

    李玙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难道孤还让你继续教导孤的嫡子?让你带着他与妖僧淫妇混在一道?今日我原本想问你,是不是你那个长姐韦青芙与和尚勾搭在先,两人合伙引逗你入局?”

    “……妖僧?”

    英芙厉声反问。

    “你凭什么说他是妖僧?!法师年纪虽轻,可是德高望重,从我唐到西域,千里佛国,芸芸众生,人人敬仰!”

    雨浓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抬起脸愤愤抢白。

    “殿下!那和尚就是个妖僧!句句话勾着太子妃,打从起头儿就没安好心!连薛王妃在内,都是被他算计了!他成心坑害宗室女眷。六娘的心性您是知道的,难道是那种淫奔无耻的女人吗?就算她脂油蒙了心与他来往,怎么可能心甘情愿三人同行!到这个地步,都是那和尚软硬兼施,哄骗她的!”

    李玙目光落在雨浓脸上,疑惑地皱了皱眉。

    “你胡说!”

    英芙容不得旁人再三的污蔑含光,又气又急,声嘶力竭地大喝一句,忽然反手给了雨浓一个巴掌,把她打的整个人愣住了。

    “六娘……”

    “法师念旧,不舍得撇下我阿姐,又不忍心见我日夜啼哭,才……才……,你这个糊涂东西!他挑着你出卖阿姐和法师,你就上他的当吗?!”

    李玙从来没有见过英芙为情郎放纵热烈的样子,忽见她这样维护和尚,连向来疼爱信重的雨浓都撇在脑后,神色顿了下,微妙的感觉到一丝恼怒失落。

    这种类似于妒忌的感情于他而言十分陌生。

    他随即反应过来,掩饰地低头掸了掸袍角上的清尘,重又问话。

    “他在你心目中如斯光辉,想来你是喜欢他得很了?”

    英芙和雨浓沉重的呼吸此起彼伏。

    除此之外室内一片安静,杜若尴尬地抓着手里的帕子,很想躲出去。

    英芙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逡巡,清清楚楚的瞧见杜若锁骨底下盛开点点红渍。

    她慢慢笑起来,那笑容中带着疯狂的意味。

    “殿下既然这么好奇,不如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罢。”

    “殿下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只有唯一的爱人,其他人都是将就?殿下现在找到那个唯一的人了吗?”

    李玙怔了怔,下意识想说不信。

    爱侣之间,合适是多方面的,但是合适的人不止一个,比如曾经的张秋微和现在的杜若都十分合适,但一瞬间他又没了底气,想到万一有一天,杜若也不合适了呢?

    英芙看到他犹豫的神色,饶有兴味的笑了笑,整个人恢复了一些他们刚认识时的端雅和镇定。

    英芙身上那种母仪天下的高贵气质是李玙十分欣赏的,虽然谈不上有多喜欢。

    “孤,不知道。也许……找到了吧。”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