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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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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家在颍都的新宅是顾章在一个月前托人购置的,一共三进院落,格局不算宽阔,却也不失体面。老管家还在泯州,这座京城的宅邸现下由他的儿子许怀通接管。府中一共有十几个家丁、仆役、伙夫,都是半个月内从本地新招来的。

    就在顾妤进颍都的时候,她的两个侍女青儿和藻儿也到了顾府。一路上,她们原本与顾妤、林伍同行,估摸着还有最后半天车程时,她们便带着行李和木箱,在天蒙蒙亮时雇了一辆马车提早进城,先一步打点新宅上下。

    顾妤刚进门,正碰见青儿穿过空庭。她微笑着迎上来,自然地接过顾妤手中的纸伞,护送顾妤穿过院子。

    青儿是顾妤最亲近信任的侍女。她的身量高挑纤瘦,浓密的黑发盘得一丝不苟,打扮得极素净。从前跟着顾妤在溪棠山的时候,男弟子们都在暗地里唤她“冷美人”——那是一种大晋女子不常见的、有些尖利的美。但青儿性格冷淡孤僻,不常说话也不爱笑,唯有在顾妤面前,她才如长姐一般温和。

    顾妤搂着青儿的手臂过了一道门。颍都的冬天黑得早,顾府的两个仆役正在廊下点灯笼。见顾妤路过,他们好奇地探头张望,讨好地笑了笑。在宅子里待了这些日子,第一次见主顾家的小姐,他们少不得要仔细打量一番。

    “盯紧他们,别叫他们使坏。”顾妤低声嘱咐道。

    “许怀通早就吩咐了,小姐放心。”

    跨过一道弧形门洞,她们从中庭的游廊右拐出去。青儿将顾妤的屋子安排在小花园的西面,离主房仅一墙之隔,从后门出入也方便。顾妤很是满意。

    “藻儿呢?”

    “她在小厨房。小姐打算在哪儿用饭?”

    “去中堂吧。对了,等一下把许怀通叫过来。”

    青儿默默记在心里,抖了抖合上的伞,倚在廊下。

    屋子里的炭烧得正旺,顾妤开窗,刻意放进一团冷气。环顾四周,屋里的陈设简洁干净:左边半透明的屏风后,放着卧榻、衣橱、靠栏和案几,屏风前是暖洋洋的炭火;房间右面摆着一张梨木方桌和配套的矮凳;正对着门的白墙前有一个木制兵器架,三把长剑和一把短剑一尘不染地架在格子上。屋内横梁、角落里没有蜘蛛网,显然是擦拭过的。

    “辛苦你了。”

    “小姐言重了,这里的布置都是许管家的杰作。”青儿道,“不过现在只有前厅、中堂和这间屋子打扫了,其他的都还没动。”

    “反正在我爹进京前打扫完就行,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青儿应了声“是”。

    中堂比顾妤住的小屋更宽敞,也更冷。一架满刻着奇峰险峻的木屏风将正殿分成内外两室。内室陈设简单,外室却庄严气派:大件小件摆列整齐,长案、方桌、靠椅无不是黄檀木制成的,泛着油光;只是地毯半旧,左右两侧的装饰架上空空如也,桌案上的花瓶也有了细碎的裂缝。屋内隐隐泛着一股尘封腐朽的气息,仿佛旧主人的魂灵还飘荡在这座屋子里,只等新主人将它扫地出门。

    雪停了,风还在猛烈地刮,“砰砰”敲打着门窗。木炭还没烧热,屋子里的风一阵温一阵凉。顾妤托腮,看着藻儿摆菜,青儿安箸。除了碗筷碰撞发出的声响,堂内一片寂静。

    藻儿头上的珍珠步摇轻晃,在烛光下一闪一闪,吸引了百无聊赖的顾妤的注意。藻儿跟着她不过半个月的光景。这丫头原是伺候姨娘的,父亲说她做事伶俐,便“专程”拨来这儿了。藻儿脸蛋圆润、双眸灵动,是娇嫩的少女之美。只可惜,若一个人知道自己漂亮,十分留心着装打扮,顾影自怜,那这份美便有了刻意的成分,终究要折损些许。

    顾妤本想提醒她,步摇不是一个侍女该戴的,但思来想去还是作罢。毕竟她和藻儿并不十分亲近,不必多嘴伤她的心。

    晚餐并不丰盛,半干的粥黏答答粘在勺子上,像带着颗粒的浆糊,难以搅动。一叠酱菜,一叠炒腊肉,几片萝卜,连汤也没有。

    “今天厨娘身子不舒服,告假回家了。再说晚膳嘛,小姐也说过,不喜欢太过铺张的。”藻儿笑道。

    青儿皱眉,望着顾妤。顾妤微笑了一下,动筷,安静地咀嚼饭菜。

    青儿朝藻儿使了个眼色,拉着她悄然退到门外。

    “小姐吃饭的时候,不喜欢别人盯着她看。”青儿合上门,低声对藻儿说。

    藻儿漫不经心地附和一声,鼻翼微张,暗自打了个呵欠。

    “许久不见大小姐了!真叫我好生想念啊!”一个幽幽的声音从门外飘来,呛得顾妤喷了一大口饭。

    “不是让你晚饭后再来?想吓死我吗!”

    “这不是等不及想见小姐嘛!”许怀通笑呵呵地推门而入。他生就一副浓眉大眼,身材肥硕,肚皮浑圆,像只葫芦;脸上的肉在笑起来的时候互相堆积,把眼睛挤成了弯弯的两条缝,活似弥勒佛。此人看起来和善心慈,办事却圆滑多变,是个有手段的人。

    她示意许怀通坐下,一边吃饭,一边扯着家常:“如今我爹年纪大了,受不了舟车劳顿,想在泯州安度晚年。顾老爷听说后就给他置办了个宅子,这下他可开心了……”许怀通搓着手,惬意地说。

    “所以你就自告奋勇,接替你爹做这个新管家了?”

    “我还年轻嘛,来京城开开眼,历练历练。”

    “京城的水可深了,你要小心啊。”顾妤故作高深地道。

    “哦?小姐可是碰到什么事了?我瞧着颍都雇来的人还挺不错的,比泯州的下人知礼节、懂分寸。”

    顾妤用手帕抹了抹嘴。

    “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今天我听说,颍都有些人专门以卖情报为生,假扮仆役混进朝廷官员府中,把听到看到的,事无巨细整理成册,又高价卖给感兴趣的人。要是这样的人出现在我们府里,所有人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小姐说的有理。”许怀通摸着下巴道,“我近期再将府中的新人排摸一遍,绝不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那便辛苦怀通大哥了。”

    许怀通起身,将顾妤的餐碟收拾齐整,送出门外,交给藻儿带走。

    此刻,中堂内外只剩下顾妤、许怀通和青儿三人。许怀通料准顾妤还有重要的事吩咐,便支开了这个她不甚信任的小侍女。这些细节尽数落在顾妤眼里,不由得暗自称叹许怀通的精明通透。

    “其实今日请怀通大哥来,是为了其他重要的事。”顾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坐下。

    “我为何会来京城,想必府中上下都已经知道了。父亲想借我的婚事与陈家结盟,这一层,怀通大哥也不难看出来。只是我今日遇到了一位朝中之人,他说的话着实叫我吃了一惊。恐怕连父亲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被人利用,成了一颗棋子。”

    “还有这样的事?”许怀通关切地道,“请小姐务必仔仔细细地说。”

    林伍急匆匆地穿过厅堂,刚跨进小院,却和在廊下等候已久的林尚远撞个正着。

    “回来了?”林尚远故作威严地说,“顾妤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没有。”

    “没有吗?还是你不相信我,不想告诉我?”

    “如果没什么事,我要先进去了。”

    林尚远拉住庶弟,吊着嗓子道:“在你眼里,是不是已经没有我这个兄长了?”

    “我哪儿敢啊?”林伍嬉皮笑脸道,“只是今天实在太累了,您就让我休息一会儿吧,有什么事睡一觉起来说,不行吗?”

    林尚远无奈地松开他。对于这个成日不正经的弟弟,他向来是毫无办法的。

    “算了,你也不必告诉我了。只是我要关照你,无论你以后做什么,都要记住:你是林家的子弟。天底下没有什么大得过血亲、家族,明白吗?”

    “好……”林伍眯起眼睛打了个呵欠,“我要沐浴更衣了,您请回吧。”

    顾妤将林尚远的话重新复述了一遍。许怀通凝神听着,眉头紧皱。

    “这么说来,老爷是上了燕王他们的贼船?”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只是父亲调回颍都,卷入朝堂纷争便是不可避免的。关键是,父亲有没有自己的打算?如果在什么都不知情的时候贸然站队,被别人捏在手里摆布,恐怕对他不利。”顾妤假意分析道。

    “小姐所言在理。那……咱们能做什么?”

    顾妤忽然笑了:“你倒是比我还着急。父亲远在千里之外,来京城的日子还远呢。我们做什么都未必有用。”

    “这事儿可不能不着急啊,事关老爷的前途和小姐的终身大事。老爷一时糊涂便罢了,可若小姐因此所嫁非人,岂不是贻误终身?”

    顾妤神色微动,对这份突然的关切感到难以适从。她苦涩地笑了笑,说:“我以为你只关心老爷的前程。他把我嫁出去,不过就是泼出一盆水的事。他都不在意,你们又何必在意呢?”

    “小姐千万别这么说!”许怀通费劲地站起来,弯下身子恭敬地道,“小姐从前待我如何的好,怀通都记在心里。小姐若有任何吩咐,怀通一定挺身而出,绝不退让!”

    “单是这份心意,我便不知该如何报答了。”顾妤起身,真心实意地面对许怀通:“这京城中除了你和青儿,我实在没有可相信的人。走在街上也是时时如履薄冰,心力交瘁。所以还请怀通哥哥替我分忧。有些要紧的事,必得要你的协助才好。”

    她的语气诚恳而不乏威信,于情于理,都令人动容。许怀通从未想过顾妤会如此信任自己,即便精明如他,也不免有几分感触。

    “小姐吩咐,怀通一定听候调遣!”

    “好,那我便托付怀通大哥几件重要的事。”顾妤想了一想,将心头盘旋已久的打算缓缓道出:“第一,我需要找两个人暗中往京城内外散布消息,就说夺得武林第一剑的女子顾流云就是泯州节度使的女儿顾妤,她已经到了京城,来完成与陈昌的婚约。我的身份,现在京城,以及婚约,这三点缺一不可,且消息要传得越广越好。第二,明日起顾府闭门谢客,对外说我身体不适,回绝一切登门和邀约。第三,派得力的仆从暗中调查朝中六部及所有在颍都担任要职的官员背景,查清楚他们是太子党还是燕王党,彼此是否有利益勾结。一个月之内,我要看到详细的名单。尤其注意陈戈和陈昌父子,还有林尚远。”

    “小姐不是说,这些消息都是林尚远特意告知的吗?难道小姐怀疑他?”

    顾妤嗤笑了一下:“林尚远自称是个无心仕途的读书人,可今日城门迎客绝非偶然。他是算准了要等我,又刻意把朝中局势透露给我。起初,他自己说与陈昌不熟,可后来又对陈家三代、家中亲眷关系如数家珍。他为了博取我的信任,说得太多,露了马脚。不过至于他想做什么,是替太子来搅黄陈顾两家的联姻,还是替陈家来试探我的心意,现在还不好说。所以你要细查他,不可轻放。”

    “小姐此言有理。”

    顾妤思忖片刻,忽然想起自己漏了一个重要的关节。

    “还有一个人,你也帮我探个底。”

    “?”

    “齐王。”

    许怀通没有多加追问,他思索片刻,说自会办好一切,请小姐放心。

    屋内的空气终于被熏暖了。顾妤推开窗户,雪已停,却不见月光。

    她知道,身处这座是非之城,若要安然无恙,最好的办法便是谁都不相信、谁也不依靠。但若只凭自己的力量,任由别人兴风作浪、左右她的命运,又实在不符合她的脾性。

    许怀通是顾家的仆从,在颍都和她一样举目无亲,相信他是较为稳妥的选择。主子的荣辱向来与仆人的荣辱是一体的,她相信许怀通对顾家的忠诚——至少在有人给他更高的诱惑之前。

    但在层层表象之下,顾妤心中还有个深藏的计划从未和任何人提起,包括许怀通和青儿。而要实现这个计划,她必须找到更有权势的依靠。“武林第一剑”的名号,便是她身上吸引别人目光的最大筹码。

    想到此处,她厌恶地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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