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常四娘惊鸿一舞
得到翟奉达的应允，常四娘顿时卸下了胸中块垒。
蛰伏十年，或许，是时候以真面目示人了，她想。
十年来，她每天对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笑脸相迎，众人只知她的千般妩媚，万种风情，却不知她内心是怎样的千疮百孔，落寞难安。
千百个辗转难眠之夜，她多想撕掉自己的面具，杀开一条血路，快意恩仇，以解自己心中不平。但她还是无数次地忍住了。她知道，她的命不重要，多活了十年，于她而言已经是赚足了，但她必须留着这条命为父母伸冤雪恨，否则她是死也不能瞑目的，若能在离开人世前完成父母的复仇大业，从此便无憾了。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也许自己的机会来了呢。
常四娘感觉自己的头发丝都充满了斗志呢！既然翟大人想让她拿出真本事，那就不能让他失望，这么多年，她作为隐秘的情报组织的头领，就是翟奉达的双眼和双耳。但无论做的多么出色，她都只能是隐在背后的那个影子，现如今，她终于要揭开自己脸上的那块面纱了，她要做她自己了，那种兴奋、好奇以及略微的恐惧和由恐惧引起的颤栗，让她全身血液沸腾。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跳跃、翻滚、飞舞，尽情地释放自己的压抑已久的舞蹈细胞。时而似微风拂杨柳，柔情婉转，时而如雄狮扑猛兽，激烈刚猛，将身体所能发挥的各种情绪都尽情挥洒了一遍。
待到耗尽身体的最后一丝力量，她才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心中别提有多痛快了。
转眼到了比舞的日子。常四娘提出要在傍晚时分在月牙泉畔比舞。这多少让节度使曹议金以及康国使者大为意外，胡腾儿更是兴奋得摩拳擦掌，心中更加期待这场比赛了。只有翟奉达听了以后不置可否。
月牙泉在沙州城南约10里外，是一处沙漠环绕的水泉。据说自古以来这弯泉水就存在，因形如月牙，故名月牙泉。不过这泉水最神奇之处不在于它是月牙形的，而在于它周围常年被沙漠环绕，沙子却并未将水泉填满，而是相互共存了千余年。任凭刮多大的风暴，都未能将这泉水掩埋，沙州百姓无不为之惊叹，都称此泉为“仙女泉”，因为大家相信一定是有仙女护佑着这方泉水的，否则对于沙州这样一个常年缺水干旱的地方，怎么可能有泉水经久不绝呢。
月牙泉被夕阳的金光笼罩着。
胡腾儿和常四娘面对面而站。旁边早有人布置好了帐篷、桌椅、酒水、食物等，曹议金坐在主位，沙州各级官员和康国使者则分坐两边。
帐篷外一块空地上被早早夷为了平地，形成一个露天的比赛场地。
场地外侧则站满了前来凑热闹的官员眷属和老百姓。大家都期待地伸长脖子朝里面张望，人群拥挤，热闹非凡，简直不亚于一个节日盛典呢！
常四娘：“您想怎样切磋？”
胡腾儿：“这个地点是你选的，想必你心中早有打算吧？”
常四娘：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只是这里足够大，足够敞亮罢了。这样吧，就按照传统，我们各跳一支舞，展示自己最拿手的舞蹈，也好让大家看得尽兴吧！
胡腾儿一拍手：“好，谁的舞姿能打动全场，谁就算赢。”
周围的人一听，都露出欣喜期待的表情。
常四娘皱了皱眉：“各自展示才华就好，为何还要分输赢？”
胡腾儿有些挑衅地说：“分输赢，才能让人全力以赴，像火一样燃烧起来。”
常四娘掩嘴笑：“悉听尊便，您这火，别烧着自己就好。”
康国使者：“胡腾儿，必胜！”
沙州百姓：“常四娘，加油！”
“哈哈哈，没想到常四娘把比舞地点选在月牙泉。真是别开生面啊！”节度使曹议金听到二位舞者的对话，也很期待地说道。
常四娘对胡腾儿：“您远道而来，您先请。”
胡腾儿朝她一拱手。
热烈的鼓点响起，胡腾儿在圆毯上跳起了胡旋舞，飞旋的长袍带动起一股旋风。
胡旋舞是西域康居国流行的民间舞，这种舞蹈与观众有着强烈的交流感。他的旋转动作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配合鼓点的节奏，带动起观众热烈的情绪。
胡腾儿跳了一阵后，开始热情招呼大家：“来啊，大家一起跳！”
除了常四娘，其他人都被胡腾儿欢快的舞姿感染,紧紧围绕着他。随着鼓点节奏越来越快，大家不由自主地用双手打拍子，纷纷加入胡旋舞行列。
众人一起急转如风，开怀大笑。
周围流沙被激扬起，形成旋转的“黄风”，恰似“四面风沙飞野马”，仿佛影影绰绰的野马环绕着舞者们奔腾。
音乐停，“野马们”顿时化作尘沙落地。
胡腾儿率先停下来，举高手示意大伙儿停下来。
大家笑瘫在地，喊着：“真好，真好，这胡舞果真不一般！太乐了！太乐了！”
胡腾儿得意洋洋地四处张望，却没找到常四娘的身影。
胡腾儿满脸狐疑：“人呢？”
众人惊讶，环顾四周。
忽听空灵悠扬的笛声从月牙泉边响起。循声而望，一叶小舟从水面漂来——常四娘边吹笛边独自在舟上起舞，舞姿随着笛声的起伏变换而不断改变。
夕阳中，月牙泉金光赫奕。常四娘如天女下凡，丝带飘扬如祥云环绕。
观众甲喃喃自语：“哇，神仙下凡？”
大家看得入神。
忽然，常四娘一个飞身就离开小船十多米高，在空中飞旋着，笛声却并不停顿，优美的身姿恰好与山后正在落下的夕阳映在一起，仿佛从太阳中飞下的仙女，旋转一圈后缓缓落在小舟上，那只小舟如停靠在平地上一般纹丝未动。
众人惊叹，旋即掌声如雷。
还未等观众缓过神来，之间常四娘第二次飞升跃起，这一次不再吹笛，而是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个小小的花篮，边飞边将花篮里的花瓣撒下来，夕阳的余晖穿透这些鲜艳的花瓣，在微微荡漾的泉水泉水上形成各种色彩的斑点，犹如仙境一般。
众人都张大了嘴巴。
胡腾儿顿时脸色大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感慨：“世间竟有如此美妙的笛声和舞姿！”
月牙泉里跃出好些鱼儿，落下时溅出的水花犹如朵朵金莲。
常四娘双手挥舞着丝带，丝带向外一圈一圈地翻飞，犹如硕大的金莲花瓣，层层绽放着。
众人目瞪口呆，啧啧称叹。
胡腾儿被震慑，不由自主跌坐泉边。
小舟远去，笛声渐止，水面如镜，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轮明月升起，月牙泉边，胡腾儿和常四娘面对面站着，他们的身影映着明月，成了两个剪影。
胡腾儿双手抱拳。
胡腾儿真诚地说道：“我输了，甘拜下风。”
常四娘抿嘴一笑。
胡腾儿感慨：“胡旋舞让人心神荡漾，热情高涨。但是您跳的舞，跟天地浑然一体，让月牙泉的鱼儿都跃出水面。这太奇妙了！”
常四娘：“它们原本就是活跃的，我只是感受到了它们的活跃，自然涌现出舞姿，与它们共舞。”
话音刚落，月牙泉里，一条鱼儿跃起。
两人看到，相视，哈哈大笑。
此次与康国的比舞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让人们对常四娘的身份更加好奇，大家都认为她绝不只是酒楼歌女或者老板娘那么简单，对她的猜测就更多了，沙州节度使曹议金也不例外。
康国的落败让康艳典极为恼火，当场就黑了脸，捏紧了拳头。胡腾儿却并不在意，反而有些兴奋，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过对手了，让他甚感无趣。常四娘的舞姿是他平生所未见，让他认识到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作为一名舞者，应该永远都在探索和精进的路上才对。
比舞结束后，胡腾儿完全不顾康艳典的黑脸和阻拦，一味地跟在常四娘的身后，问东问西，问长问短，好不谦卑！
“师傅，你是如何飞得那么高的？”
“还有那个在空中翻滚的动作，是怎么做到的？”
“师傅，你收我为徒吧？你教我如何飞起来好不好？”
“师傅，不如以后我们都一起练舞吧，我教你胡旋舞，你教我舞剑，还有飞天，我们一定能创作出更多的好舞蹈呢！”
常四娘有些没好气，也有些好笑，没想到这个胡腾儿还是个爱学习的年轻人，比舞败了也毫不在意，还追着要跟她学习。
“谁是你师傅了？别乱叫！”常四娘佯装生气地说道。
“反正我是认定你了，你就是我师傅，你现在不肯收我，我就每天都来缠着你，直到你愿意收我为徒为止！”胡腾儿倔强地说道。
常四娘瞪了他一眼，“我真的教不了你，你也学不了，我也不会什么舞蹈，只是被你挑衅，我不得已随便应付一下而已，那都是唬人的把戏，你不必当真！”
常四娘原本是想让他知难而退，或者觉得无趣就不会再缠着她了。没想到她的这句话让胡腾儿更加瞪大了眼睛，更加一脸震惊：
“师傅你可太厉害了！随便应付一下就这么厉害了，那我更要拜你为师了！”
常四娘一听，更加无奈了，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一根筋，不想继续搭理他，转身就要走。
胡腾儿见常四娘要走，倒也不阻拦，赌气地说道：“反正我不管，你必须收我为徒。如果不答应，我就不去长安，我就待在沙州，管他什么进贡不进贡呢，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要学跳舞。”
常四娘迈出去的脚步顿了一下，也愣了一下，但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胡腾儿一个人鼓着腮帮子翻着白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