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在京城有套房。”
在天池的初几天还算安宁。
追月安排她住了最豪华的屋子,还有一个独立的花房。浠烬无事的时候甚至会在那里呆上一整天,她身份特殊,自然不能在外面乱晃,惹火上身。追月则是一有空就会来陪她说话,给她讲很多仙界未封前的事情,讲起她的母上,讲起仙界的几个老神仙。追月讲的和话本子里写的不一样,她讲的更鲜活,好似那不是一群仙人,而也只是一群会些灵术的凡人,有血有肉,也各有所忧。
那些趣事都是浠烬闻所未闻的。那个她意想中更加广阔的世界,在追月绘声绘色的描述中显得更加清晰诱人。
天池是一片花海,更以研究各种奇特香料、幻术文闻名。浠烬于是也跟着追月学了几招以求未来能够自保。奈何她这一身资质有限,只能止于皮毛。
不过平静的日子其实没过几天。
“何事喧哗?”浠烬见屋外有兵器交接的声音,便找个看门弟子询问。
那弟子刚入门不久,也不识浠烬身份,只知道她是掌门追月的贵客,只敢小心回复道:“好像是……轩渺和玄凌的人打过来了?”
“打过来?三山不是凡间对抗妖族唯一的希望吗,怎么还会内讧?”浠烬知道轩渺和玄凌的人都在找她,但她没想到他们会直接打过来。
弟子匪夷所思的看了浠烬一眼,回道:“三山本是一体,后来三分,就是因为内部力量不睦啊,这些年三山之间纷乱也从未停过。玄凌靠着穷极之巅庇佑,轩渺则与凡间贵族、皇族相交,而我们天池则依靠这些奇异花草修习幻术、置换钱财。由此互相忌惮才得以维持百年平衡。”
怪不得。浠烬终于想明白了。玄凌本就是三山之首,宸蓟也早就有一统三山之心。然而穷极之巅一直都是让三山畏惧的一股神秘力量,也正是因此宸蓟才会一直对幕陨毕恭毕敬的,想要打探穷极之境的虚实。当他第一个知道幕陨将死后,便设法想让她与幕陨一同困死在时间阵法里。所以他才会让锦曦去除掉她这个本该计划死在阵法里的漏网之鱼。至于之后的放任她出山,就是想看看她这个与幕陨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究竟会逃去哪里。
也就只有她,能让宸蓟在宣告仙主死讯的同时,堂而皇之的开始他的征土计划。
“那外面形势如何?”浠烬想到天池是被她所拖累,就难免不安。
姑娘顿了顿,“此处毕竟是天池,应当还顶得住。只不过……轩渺和玄凌难得联手,此次带的人,有些多。”
“那你们修仙人打仗,会有伤亡吗?”浠烬又问。
“会吧。”
浠烬沉默了一阵。“你叫什么?”
那姑娘见她突然问及姓名,才想起来是自己疏忽了介绍,以为礼数不周,仓皇得行了个礼,“弟、弟子初一。”
浠烬点点头:“好,初一,你可愿送我离开这里?”
初一错愕抬头,正好对上了浠烬坚定的目光。
“那些人的目标是我,如果我走了,他们就没有理由再攻击天池。你这么做是这拯救整个天池,这么说你明白吗?”浠烬引诱道。
初一点点头,又摇摇头,压低声音问:“姑娘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浠烬被她的样子逗笑了,“我家在穷极之巅,你说我是何方神圣?”
“您是那位传说中的仙主大人?”初一两眼放光。
听说幕陨,浠烬心中一颤,然后佯装无事得摇摇头:“我与他比邻而居,关系甚好。”
初一猛然点头,兴奋道:“怪不得您这么受欢迎!那我现在就带您走!”
穷极之巅对整个凡间的人来说都是极其神秘的存在,此刻的初一只觉得给浠烬引路是件足以光宗耀祖的荣幸事。屁颠屁颠就跑了起来,笑得合不拢嘴。
这个初一虽然只是天池弟子中一个极其微小的人物,但确实机灵的很,知道一条离开天池的小道,成功带着她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天池。
“当初入山时想家想得紧,便想着要摸出一条能偷偷回去的路。后来路找着了,人却不想着要走了。”初一不好意思的说。
“为何不想着走了?”左右暂时无人发现,浠烬就权当与她聊天打发时间了。
“天池多美啊,还能学这么多本事。”初一笑笑道。
“那你可是学有所成?”
初一听了失落得摇了摇头:“我灵脉不通,一直都不得进步,师兄师姐说我并无修习天分,只是徒有个平平无奇的仙根,因此便让我接了看门的差事。”
浠烬认真打量了初一一番,点点头,就在初一以为面前的这位神通会给她不同的答案时,浠烬却开口道:“确实平庸。”
初一哑然。
“不过如果此事你办的好,我可以破例收你为徒,指点你一二。”浠烬哪里会突然发什么善心,她就是觉得这个初一方向感不错,留着能给她引引路。
初一吸了吸鼻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几乎快蹦跶到天上去了:“真的!师尊大人,我一定好好带路!”
浠烬看着她的窝囊样,有些后悔得叹了口气。
“师尊大人想去哪?”初一问。
浠烬想也没想:“去人间京城。”
初一点点头:“那是挺近的,人间的京城就在三山境外。听说还是为了方便与轩渺交往,特地搬迁的。不过那里看守森严,物价还很高……”
这个初一话真的挺多。
“我在那里有套房。”浠烬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堵住了初一的嘴。
初一倒吸了口凉气:天子脚下有套房,这是什么概念?看来她的这位师父,不仅身份显贵,这钱包也是鼓当的很啊。看来她还得多学些本事,说不定以后还能发家致富。
到达目的地一共用了十天。
还好这回浠烬学机灵了,知道带些盘缠换吃食。所以这十天的饭钱其实都是由大怨种追月买单。
总而一路狂奔,总算是回到了浠烬记忆中的那个坐落在京城的小院子。院中的那些仆人都记得她,热情得给她开了门。
“薛姑娘回来了?怎么不见公子?”老管家笑脸相迎,好心询问。
浠烬面色踌躇,尬笑了声:“他有事耽搁了,过些日子,许就回来了。”
老管家应了一声,笑着道:“无妨,姑娘才是梨园的主人。我现在就吩咐底下的人为姑娘接风洗尘。”
她是梨园的主人?原来幕陨那时说梨园是买给她的,是实打实的,买给她。
“师尊大人,公子是谁啊?”初一突然从她身后窜出,倒是吓了老管家一跳。
“这位是初一,我新收的徒弟。”浠烬尴尬得冲老管家微笑,顺便回避了那个问题。
管家看初一与自己孙女一般年龄,还如此活泼,很是亲切得应了声:“原来是初一姑娘,那我现在就去吩咐底下人给初一姑娘腾出一间屋子。”
“不用麻烦了,我住幕陨的房间,初一就住我的吧。”浠烬吩咐道。
老管家听了一顿,仿佛猜到了些什么,识趣得然后点了点头,也没再多问。
怕初一闹腾,浠烬将她从前在藏书阁看到的那些奇书所讲的重点汇成一本书,丢给了初一,并下了“一个月不许出门”的死命令,让她好好闭门参悟。
初一虽然活泼好动,但却很听话,真的就窝在了房内,没有再出来。
梨园的日子过得说不上安逸,但却有种说不出来的伤感。
幕陨与她甚至都没有在这里度过一整天,但她总觉得这里处处都是他的气息。也对,其实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幕陨亲自监工,一点点修建起来的。那些她曾经来不及发现的小细节,每当发现时,都会让她心中一痛。
比如梨园里面再没有一棵枫树,她的衣柜里也没有一件红衣,只因她曾说自己被红衣女子的梦境缠身,也不愿想起往事。
每日太阳落山,不仅院中会点灯,周遭通往集市的小道也会点灯,她一询问才知道那是幕陨怕她出走迷路,便想着只要她能看见这些特制的灯笼,就能寻到回家的路。
梨园新修的秋千,坐上去就能自动摇晃,老管家还新抱来一只小猫,说这是幕陨早前吩咐去集市上寻的……
浠烬喜欢抱着那只取名为“乌龟”的猫,坐在那个秋千上发呆。
有时乌龟会突然从她怀中跳下,将她从半梦半醒中拉回现实。她视线向下,看见乌龟走到一人的衣角边。那人笑着把它抱起,高举过头,阳光打在他脸上,模糊了浠烬的视线……
每每从这样的梦里醒来,浠烬都得缓好久才能想起来自己正在做些什么。
她于是将这个梦与秋千相连,硬是把卧室移到了这个秋千上。
老管家多次劝阻,怕她在外面睡容易感染风寒。浠烬嘴上答应,第二天天亮人还是睡在了秋千上。
管家知道她是得了心病,只是叹息,也不再多言。
日子久了,浠烬反倒是把日夜颠倒了过来。晚上整夜整夜睡不着,白日又整日整日醒不来。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觉,醒来就是吃一顿饭,或者只喝一口水,然后接着睡。
她总是能在梦中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一次比一次久,一次比一次清晰。于是她也便更喜欢梦了一些。很多尘封的记忆,也在那些梦中,再次被打开。
一切的开始,萧弑牵着她的手走进了那座吵吵嚷嚷的大殿。
“萧弑随便找来的一个黄毛丫头,就想当上魔尊?毛都还没长齐,想的倒是挺美!”
“魔族要是真教到她手上,可还真就成了个笑话!”
“反正我是绝对不会臣服在这么个小丫头手上,魔尊遗女又如何,魔族向来只侍奉强者!”
那些不堪入耳的质疑、嘲讽,浠烬只是依稀记得几句,也没怎么听懂。她只记得她牵着萧弑的手,一步一步的走进了那座殿堂,一步步靠近最顶峰的位置。那一刻她也有过幻想,幻想自己是被保护着的,她可以去依赖面前的陌生人。
“教你的事情都记住了吗?”萧弑的话语没有半分温度,但她知道如果不按他说的做,自己什么都得不到。
“我……我是浠烬,我是魔尊之女……也会是未来的,未来的……魔尊。”浠烬越说越轻,她只觉得底下那些人的眼神仿佛是要把她吃掉一样的恐怖。
“笑话,你凭什么?”
“你看她说话都不利索,不会还是个结巴吧?”
“男娃也就罢了,还偏生是个女娃,长得这一副天真无害,统领魔族就算了吧,正好我膝下有一子……”
浠烬紧张得浑身发抖,她怯怯的后退一步,却恰巧踩到了身后的萧弑的鞋子,吓得她又是一个哆嗦。
“对,对不起……”浠烬含泪道歉,既是为了这一脚,也是为了打退堂鼓,“我真的做不到,我,我害怕,你还是找别人吧……”
萧弑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把她翻了过去,让她又一次和底下的人面对面。
“我只说一遍,从此以后浠烬就是我萧弑唯一承认的魔尊,也是我魔族唯一的主人,任何人如有意见,便找我说。”萧弑目光冰冷的盯着所有人,没打算留下一丝余地。
底下的人没有一个愿意真心臣服,可却也都忌惮萧弑的威名,没有出声。
浠烬咽了口口水,把眼泪憋了回去。她知道自己演砸了,萧弑很生气,她肯定不会有好日子过。这个把她救回来的人,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过一点温情。可是这样,真的很难受。明明知道这一整个部落没有一个人待见她,她还是要盯着白眼,做上那她根本不在乎的位置。
浠烬因此失去了童年,她的童年是和死角的墙壁度过的。那些画本中的新奇,已经是她能触及的全部欢愉。
那时她恨极了萧弑,可是只有萧弑会偶尔来找她说话。他切断了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完完全全的将她掌握在手心。那种窒息的被操控的感觉,浠烬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无法呼吸。
浠烬被萧弑关了三千年,那是何等窒息无措的三千年。幸好她是出世便已是如此,若不然她只怕过得更加艰难。
也许一开始就以为,全世界是一座房子这么大,就不会觉得不自由了。只要把书中的一切当做是写作者的异想天开,就不会觉得自己很可怜了。
一夜之间,萧弑似乎变了。那天他为她受了伤,她开始走出了他给她制造的笼子,他开始关心她,对她很好很好……浠烬很快沉溺在了这份无微不至的关怀中。她不是没有恐惧过这来之蹊跷的转变,但她更是贪恋这份难得的爱。无论它来源于何处,至少她过了最为安心的一千年。
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为了让这一切变得更长久,为此她来往人间,看见了不一样的风景,遇见了不一样的人。
她差一点点,就动摇了。
浠烬也不好说她还是曾经的那个自己,每一天每一夜,她似乎都在改变,又似乎一直未变。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也不知道过多久。一日傍晚,正碰上浠烬清醒的时候,一阵喧闹的鞭炮声在她耳畔想响起。
忽而间,她觉得自己该重新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