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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0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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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赵杏楠的妈妈是一个温存的中年女人,头顶浓密的齐耳短发,一副笑的面孔,一双丹凤眼仍残存着昔日的美丽。她对她的丈夫的任何提议,就像圣旨到,从没敢提出异议,虔诚执行照办。她的父母死后,她跟着哥哥长大,她全心全意把丈夫作为她的终身依靠。她为丈夫生了三个儿子,先后都已娶妻分家单过,另立门户。赵杏楠是她生的最小的女儿,她俨然把赵杏楠当成自己生命的化身,自己小时候的翻版。她管赵杏楠叫妮妮,可见如何出格美化宝贝女儿。知青的到来,给她平静的生活带来新的活力,带来多彩的颜色。她惊奇地说,“原来世界这么精彩,女孩子也可以这样过,这样活。”她恳求丈夫让知青搬到自己家来住,一是希望妮妮与城里的女孩子接触交往,潜移默化影响女儿的前途。二是看出女儿十分向往城市的生活,她要竭尽全力改变女儿的命运和人生。她准备用自己的全部精力实现女儿的愿望,铺就女儿争取甜蜜的幸福坦途。她把我作为最佳人选,作为影响带动她女儿成长的模型。她对我的特殊照顾,虽说是“别有用心”却十分美好。我与花小溪喂猪一天三顿,中午那顿有一搭没一搭的场长并不计较,所以花小溪在不在没人注意,因为我是主角。村里人喂猪都是早晚各一顿,我们中午加喂一顿,是因为知青食堂的剩菜残汤要处理打发掉。小猪们便得到多喂一顿的加餐待遇。那几日,花小溪由于奶奶得病,我偷偷让花小溪一早一晚跑到试验田喂猪,目的让场长看到她上班 ,中午时间不用回来,我一人喂猪,故意敲得盆子叮当响,让人们听到我与花小溪在喂猪。让花小溪一整天回家照顾奶奶,我则窝在屋里看书打发着对蒋叶刚刚与我辞别回京的落寂。这一切逃不掉赵杏楠妈妈的眼睛,她找到我,劝我搬到赵杏楠屋里来住,理由是小西屋四个人住太窄太挤。我对于她的人道主义的关怀,无言以拒,但犹豫偏偏只给我如此优待,恐引起其她三人多疑。她笑笑,我让妮妮爸通知她们,是我们命令你。这样我与赵杏楠同住一屋。

    赵杏楠得到我如鱼得水般欢实,我怀疑妈的主意是不是她出的。她高兴地把自己最宝贝的手帕让我看,说是花了十几个晚上偷偷绣给袁自朝的。我对于刺绣一窍不通,但没有吃过猪肉,不等于没有见过猪走。她在白色的绸帕上绣的啥,我没有看出来。她说绣的是一支玫瑰花 ,绿叶配红花。她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是玫瑰花。我怎么看怎么像老鸹爪,针脚七扭八歪,疏密不均,颜色不搭,红花配绿叶,特怯。我极力掩饰住笑,表面维持着故作无比羡慕的神色,夸她作真漂亮,以后会更漂亮。女孩子特别容易幸福,她自我欣赏着得意之作,颤抖着双手无比欢跃地说,如果袁自朝喜欢,还给他绣得更多。

    我能想象出桀骜不驯的袁自朝会是怎样一种表情,定会“斩立决”判那手帕的死刑,拒绝她,扫她的兴致,惹她又哭鼻子。我动了恻隐之心,劝她说,我教你写诗,那样袁自朝会更加喜欢。她欣喜若狂答应。我偷偷把从家里带来的《红楼梦》给她读,她读的《红楼梦》有许多繁体字,有的字她不认识,她就虔诚的一字一句向我请教。我一字一句教给她古字今译。她把古今字的对比,认真记在小本子里,像个刚刚入学的小学生,认真仔细兴趣浓浓。她的妈妈见到,笑得抿不上嘴,夸道,“妮妮,像这样学习认真,学习成绩早上去了,不至于排名年级倒数第一,没脸上学,辍学了。”

    私下里,我找到余然,与她一起给袁自朝做工作,不可以打击赵杏楠的积极性,先接受了她的手帕再说。

    袁自朝像被蟹子蛰了,一下子跳起来说:“凭什么!”

    “我们惹不起她爸,我们要回家,要回到城市去工作,必须经过她爸写政审材料。政审不过,我们谁也别想回城。”余然很严肃地说。

    “你一个破知青有什么了不起,别不识抬举。等赵杏楠提高了学问,长了见识,你白给,她都不要。”我挖苦损袁自朝。

    “赵杏楠对你只是新鲜感,并不是爱,新鲜劲过了,就怠情了。”余然说服袁自朝。

    “凭什么要我牺牲色相,亵渎我的感情,你们都知道,我喜欢的是涂燕。”袁自朝还是不依不饶地说。

    我答应袁自朝,事情还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沉住气,耐住烦,慢慢让赵杏楠转移对你的兴趣。

    袁自朝接受了赵杏楠的手帕,但转手给了我,让我自行处理。我只好秘密藏起来,不让赵杏楠发现,以观后效。

    慢慢的我察觉到,赵杏楠确实变了,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她竟偷偷背诵《红楼梦》里的诗句,“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更向谁。”“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她变得殷持了,那种风风火火、不管不顾的脾气有所收敛,她在模仿林黛玉,惺惺作态,故作悲泣,她对袁自朝不再是大胆狂追,与平时性格迥然,而是脉脉含情,故作殷持。我感到有些可笑,她太单纯了,忘记了自己是谁,“东施效颦”一改“刁蛮公主”模样,极力保持着淑女的最佳仪态。有一次我故意挑起话头说,‘“袁自朝根本没有一丝贾宝玉的样子,倒像是薛幡,像个纨绔子弟。"赵杏楠竟然没有反驳我,沉默着不动声色,若平时谁说袁自朝一个不字,她定会不依不饶反驳,她好像有了心事,沉默寡言了几天,一晚临睡前,她又提起袁自朝,这是她每天的必修课,袁自朝就像他的安眠药,每晚不提袁自朝她睡不着。她神神秘秘地告诉我,她要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袁自朝,以示贞洁。说完这句话她倍感轻松松口气。我吓得眼珠子险些蹦出来,真想扇她两个耳光,也不解气。我找到余然商量。余然说,“这个傻妞,怎么这么痴情,以观后效吧。”

    不几天,袁自朝找到我与余然,说赵杏楠有些反常,神神叨叨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身子极力想靠近他,说什么贾宝玉与林黛的话。余然倒吸一口冷气,赵兴楠采取行动了,就毫不避讳、毅然决然给袁自朝出主意,“当断则断,不断则乱,躲避她,冷淡他,拒绝她,哪怕我们回不去城市。”

    对与赵杏楠的哭哭啼啼说袁自朝不理她。我暗自高兴的同时承认我的失败,不应该给她看《红楼梦》,我又给她介绍了一本书《钢铁是怎样练成的》,来转移她的注意力。我教她写诗,我在黑板报上经常发表她的小诗,虽不算诗,像顺口溜、打油诗,像三句半,但对于她的家人来说比过年还喜兴。

    由于我与花小溪喂猪,吃饭时间不太与其他知青同步,或早或晚,赵杏楠的妈妈总是把烧柴火大铁锅熬的玉米面山药粥偷偷端给我,那冒着热气的玉米面山药粥,熬的黏黏糊糊甭提多香了,到现在我仍记忆着那种味道。每次我准保一气喝三碗,我啥也不吃,就着白萝卜咸菜,咸菜还是赵杏楠妈妈用筷子蘸了香油拌的。知青食堂饭食,每早两个玉米面饼子,一碗玉米面粥,稀汤寡水特别难喝。中午一碗白菜汤,三个白面馒头,先前是两个馒头,多了一个馒头是先前管理员柳雷,为争取知青们能一个星期吃顿饺子的力争失败后,村支书做的补偿。晚饭与早饭一样。因我饭量小,每顿只能吃一个馒头,所以,我把剩下来的玉米面饼子,全部给了拉布拉多犬小狗聪聪吃了。我的早餐、晚餐就是聪聪的早餐 、晚餐。赵杏楠的妈妈,总是一早一晚给我把粥端过来,我享受着贵宾级别的待遇。大铁锅贴饼子,新下来的玉米面贴饼子,那挨铁锅的面焦黄的疙渣,好吃极了,这时我都会把馒头给了聪聪,吃那玉米面贴饼子。赵杏楠妈妈的哥哥是白洋淀的渔民,时常给他们弄些小鱼小虾来炖,铁锅下面炖小鱼,上面贴饼子,那味道馋死人了。馋的我凑上前殷勤帮她烧火。赵杏楠的妈妈耐心教我,柴火不可添得太多,要烧透,不然就堵了灶。尤其炖小鱼的时候要慢慢添柴火,才能炖好炖出香味来。赵杏楠妈妈对我经常帮她烧柴火的奖励是,让我们四个知青全部解馋,玉米面贴饼子裹小鱼。那焦黄的玉米面饼子疙渣,特别香,白洋淀风味的小酥鱼,别具一格,好吃极了,感觉此味道只应天上有。我们大嘴满牙的吃相很难看,我有时候用手挡住嘴巴。涂燕见到说,“嘴已经张开了,就别在乎吃相了。”这时候,赵杏楠的妈妈总是在一旁看着我们笑,好像我们吃的越是狼狈,越能证明她的饼子炖小鱼味道越香,越开心。

    赵杏楠的妈妈因有心脏病不能出工,不挣工分,平时的主要活儿除了做三顿饭就是搓麻绳,纳鞋垫,一家人的布鞋都是她做的。好奇心很强的我,喜欢跟着她学。搓麻、纳鞋底很快我就学会了,她按照我的脚型剪了鞋样,让我自己给自己搓麻、纳鞋底,给我做了一双黑平面绒的步鞋,我穿着回家嘚瑟,高兴的妈妈一个劲夸我出息了。我向赵杏楠的妈妈学会许多本事,比如纳鞋垫,织毛衣,绣花都是那时学会了。赵杏楠对这些却没有兴趣,嗤之以鼻说将来到了城市,谁穿家做鞋,老土包子。

    五

    涂燕闯了一个大祸,以她的性格,天塌下来也是一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反正“坏分子”子女,“死猪不怕开水烫”,那就坏到底。那天,知青上早班,涂燕走半路突然发现来了大姨妈,急急忙忙折回宿舍取卫生巾,却没有。忽然想起,这几天何美丽没来上早班,说是来了大姨妈肚子疼,就跑到何美丽宿舍处去要,进屋突然发现一个影子跌跌撞撞从何美丽的身上爬下来。涂燕出于好奇定眼细瞧,倒吸一口冷气,的,竟然是猴瞎掰!涂燕脑子一片茫然,几乎记不起来当时是落了泪,还是气乱方寸,大叫一声,“猴瞎掰,你个,欺负女知青。”猴瞎掰“蹭”地蹿下炕,一边系着裤子一边战战兢兢地说,“我们在谈恋爱,关你屁事。”说着眼神躲避着,与何美丽互交眼色的指使下,凉锅贴饼子——溜了。何美丽一人面对涂燕,她见私情被发现,披好衣服,哭哭啼啼对涂燕说,“你千万不要对别人说,不要让别人知道,不然我就死定了。”面对涂燕的质问,何美丽眼神躲躲闪闪,答非所问,蹲在炕角一个劲地抽泣。涂燕明白,何美丽是半推半就,连连追问何美丽为什么这样做?何美丽说,“猴瞎掰的爸爸是村治保主任,年底有一个推荐知青回城的指标,猴瞎掰说,他爸与郊区委某领导说好了,一个知青指标带一个村里人,招工到一个区办小厂。” 涂燕气坏了,大声斥责何美丽,“假若你给他生了孩子,你还怎么回城。”何美丽眼神游离着说,“不会怀孕,猴瞎掰有办法。”涂燕问,“啥办法?”何美丽说,“猴瞎掰会掌握火候,体外排精。”说得那样胸有成熟,理直气壮,脸不红心不跳,像保守着啥秘密,得意之色喜与脸上。涂燕明白看来两人已经不是初犯,是惯犯。

    气急败坏的涂燕大骂何美丽,“癞蹦脚面,咬不咬人膈应人。”把此事说于我与余然听,骂何美丽不给知青争气,问我们要不要制止。余然说,“人家谈恋爱,咱们怎么管,已成事实,如何挽救?”涂燕无奈何答应何美丽对此事缄口不言。

    何美丽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把自己的初夜权给了猴瞎掰。慢慢他俩谈恋爱的事情传开了。有人惊奇,有人咋舌,有人惋惜,有人劝何美丽,为何找农村人下嫁。她理直气壮地质问,“知识青年扎根农村干,有错么!不管怎样他都是我准备经过婚姻圣礼下的终身伴侣。”何美丽成为知青与农村人追求恋爱自由,而又崇高走向婚姻殿堂的典型代表,被肯定与赞扬,公社里还下发了的通知,让我们知青以何美丽为榜样,向何美丽学习,扎根农村干一辈子。

    年后,猴瞎掰爸爸果真信守诺言,把二人弄到那个区办集体小厂。何美丽用身子换回了回城的机会。

    回城后,何美丽刚刚把户口改成城市户口,并没有与猴瞎掰走入婚姻的殿堂,而是立刻甩掉猴瞎掰,投入到一个现役军人的怀抱,那军人在广西边陲开飞机,对这里情况一概不知。怀孕后何美丽追随军人去了边陲落户做了随军家属。丢下猴瞎掰自我解嘲嘚瑟,他也没有吃亏,早把何美丽鼓捣了。可背后却是无法删除对何美丽的记忆,囚禁在对何美丽的懊悔中彻底沉陷,他想找何美丽算账,可怕背上军婚罪名依处。对于这一切猴瞎掰只能忍受,连气带郁闷病倒了。

    在我参加工作不久,听说猴瞎掰死了,那年他三十岁,始终没有结婚。村里人说,他心眼太多,坠的,累死了。真正的病因是,他无法爬出对何美丽旧情的陷阱,他得了肾病,没有钱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肾源,带着遗憾,带着农民式小聪明走了。对于这迟来的消息,我们还是回乡安慰他的父母。对于他的死,他的父母痛不欲生,因为只有这么一个独子,后继无人了,断根了,绝户了。他的父母虽然搬进了新房,却仍然保留着他住过的那间小东屋。当我们第一次见到那间小东屋窗糊纸肮脏不堪,已被风雨剥蚀的摇摇欲坠,门后青苔累累,窗下落叶蒙尘,桌上除猴瞎掰的照片清晰外,墙壁上石灰墙脱落,角落肮脏的蜘蛛网絮结,一副苍凉颓废的模样。我们问为什么不清扫。他的父母亲解释说要把儿子的形象及一切旧物保持原样以此来想念他,可见他的死给父母亲造成的伤害,有多大多深多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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