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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敌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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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有。”

    江枫的目光顺着月明纤长的指骨延伸,虽隔得远,他甚至看不清沙盘上的图景,但他清楚那处所在,那是大周西北,崇州以西的一片辽阔草原。

    “小宛?”肖平权忍不住问。

    “是。”月明将目光从沙盘上收回,转身道,“我们没有骑兵,但小宛自古产良马。”

    肖平权看不明白,小宛产良马,同大周有什么关系。

    江枫淡声开口:“林大夫的意思,本王也想过。”

    “若是从前,自可分兵去伐,令其进贡良马。但眼下的情形,若与小宛交恶,北虞、小宛两面夹攻,则崇州必失。”

    这只是其一,其二么,即便有了良马,短时间打造一支几百骑兵的队伍更是难于登天。

    月明的关注点却有些跑偏——

    江枫叫她什么?林大夫——是谁方才说不信来着?

    肖平权见她双目含笑,唇角翘起,简直要把得意二字写在脸上了,在一旁不住咳嗽提醒。

    “肖将军身体染恙?”

    “不、不曾,是午间饭食有些咸。”

    月明顺手捞起茶壶倒了盏水,笑嘻嘻递过去:“那便多喝热水。”

    “本王打不来骑兵,你很高兴?”江枫冷扫她一眼。

    “自然不是。”月明诚挚道,“草民的意思,不是去伐,而是去借。”

    “去借?”

    小宛与大周虽未交恶,却未必肯借兵,何况还是骑兵。

    “大周与北虞相争,小宛正好隔岸观火,如何肯借兵?”肖平权小心放下茶盏,到底没喝那水。

    月明见他不喝,讲了半日,正好口干舌燥,端起来自喝了一口:“殿下是否想过,今次北虞与大周战事胶着,我军左支右绌,招架不及,小宛为何没趁此机会来分一杯羹?”

    “为何?”

    江枫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肖平权盯着月明手中江枫惯用的那只茶盏,眉头也蹙了蹙。

    “那殿下可知草民为何会来崇州,要那雪上一枝蒿又有何用?”

    江枫的耐心有限,月明也不再卖关子:“草民说过,雪上一枝蒿本是剧毒之物,却可以毒攻毒,活血镇痛,对疮疡肿痛,毒虫毒蛇咬伤都有奇效。”

    “秋收之后,寿安镇的许多镇民便起了伤寒之症,起初只是头疼身痛,镇民只当农忙,并无在意,几日后便胸膈满闷,头面俱肿,发作时疼痛无比。镇上的郎中开了方子却不顶用,再几日,便开始死人了。”

    “其实草民已抵达北境月余。草民还诊出镇民所患之病并非伤寒,而是瘟疫。幸而治疗及时,未酿成大祸。”

    听到此处,江枫已然明白。

    寿安镇毗邻小宛,常有商队往来,贩售茶叶、棉布、丝绸等物。

    如今偏是同小宛搭界的寿安镇起了瘟疫,而小宛此番未趁机劫掠崇州,想是部落中人受瘟疫侵染,无暇他顾。

    江枫对上月明那双狡黠的眸子,彼此胸中的盘算已经心知肚明。

    “殿下,草民的药方您可还满意?”

    “好……好!”江枫尚未答言,肖平权已经长叹而起,“崇州有救了!”

    螭耳炉中香线升腾,把床榻隔绝开,沉香袅袅,月明看不清榻上之人的神情,只有淡漠的声音传过来。

    “林大夫还是不愿说真话么?”

    肖平权一怔,如兜头一盆冷水,激动的心情骤然平复下来,殿下的意思,方才的话竟全是假的?

    月明也一怔:“草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本王的意思很明白。”江枫透过香雾,朝这边看过来,“你究竟是什么人?来崇州营有什么目的?”

    月明道:“草民的意思也很明白,一月前来此游历,在寿安镇治疫,来崇州营全属偶然,非要说有什么目的,为名?为利?随殿下怎么想。”

    榻边传来一声冷哼:“名利二字太小,非林大夫所求。本王看你不单通晓军阵之术,既有小宛的信物,对北虞刘琛也了解颇深,寻常医者哪里懂得这些?方才献计不成,又怂恿本王往小宛借兵,骑兵岂是那么好借的?林大夫,你的心思,昭然若揭了。”

    一番话听得肖平权汗毛倒竖,思及月明的行径,若其与刘琛通了消息,待他们依计布阵,崇州营三万兵马定然死伤惨重。何况天底下哪有这般凑巧的事?崇州营缺骑兵,小宛便起了瘟疫……他目光渐沉,将手扶上腰间佩剑。

    月明却笑起来:“我何曾说过自己是寻常医者?”

    肖平权心头一跳,忙凝神静听。

    只见月明眉眼弯弯,得意道:“如我这般文武双全又热心和气的医者,莫说整个大周,就是算上北虞、小宛、东海,再带上南蛮,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

    肖平权感受到螭耳炉那头的人呼吸一窒,香线似乎都凝滞在空中不流。暗自咋舌,他也没料到这细作脸皮还挺厚。

    短暂的沉默过后,依旧是不带情绪的嗓音:“林大夫学识出众,是出自姑苏林氏?”

    姑苏林家往上倒三代,也出过一两个入阁拜相的王佐之才,到了建宁朝虽人才凋零,祖上的家业却还在,也算是当地的望族。

    一言以蔽之,祖上阔过。

    月明却攀不起这层关系,摇头道:

    “小门小户的人家罢了,不敢胡乱攀扯。殿下岂不闻‘下下人有上上智’[1]?草民地位虽然微贱,却也颇念过几卷书,圣人说有教无类,难道古来建大功勋者必是出自豪门望族?”

    肖平权也是寒门出身,尸山血海里拼杀出的功名,听了这话,颇有遇知音之感慨欣喜,虽然这知音疑似是敌国细作。

    “你既不肯承认,本王自会教你说真话。”

    那样好的一手医术,于军阵之中不凡的见地,单拿一件出来,都非平常中等人家学得起的,姑苏林家,似乎还真养不出这样的子弟。

    “草民说的,都是真话。”月明顿了顿,补充,“殿下不愿相信罢了。”

    见她一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样子,江枫不欲再与之纠缠。

    “寿安镇与小宛有商队往来,寿安镇民的瘟疫治好了,小宛人难道不会照方抓药?以药方换骑兵,笑话。”

    原来是为此。月明与肖平权想。

    “拿下。”

    话音落,肖平权手中剑已出鞘,剑光霍霍如一泓秋水,架上月明的脖子。

    月明丝毫不乱,甚至仍旧笑嘻嘻的同二人解释:“殿下问出这话,显见得是外行了。”

    不知为何,肖平权没有依言将月明押下去。也不知为何,江枫竟没有出言提醒。或许是内心深处盼望她所言为真,如此,则崇州危局可解。两人静静等着她说出底下的话。

    “医家治病,讲究辨析病机,因时制宜,因人施治。同样的病,不同的人,病轻或病重,皆是不一样的治法。何况小宛人饮食与中原大不相同,寿安镇的方子到了小宛,未必能起多大效果。”

    “巧言令色。”

    月明一摊手,笑道:“言尽于此,信或不信,全在殿下,崇州七县的安危,只在殿下一念之间。”

    肖平权似乎被她说动,殷切望向江枫。

    月明试探着捏住那片剑刃,小心挪开。

    “草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者,将军何必动刀剑。”

    肖平权还剑入鞘,正待说话,远处城楼鼓角声起,他蓦地变了脸色——是北虞来攻城了。

    闻鼓响需上城楼列阵,府衙外传来一阵骚动,而后响起严整的脚步声。军令如山,肖平权身为副总兵,此刻应当上城楼指挥调度,又不放心月明与江枫待在一处,转头一看,江枫竟撑着榻边的几案站起身来。

    “不想死的话,好生躺着。”月明抱臂斜倚南窗,学着江枫的语气道。

    江枫恍若未闻,摇晃着抬脚欲走,胸前伤口被牵动,引起一阵低咳,弯腰又咯出一口鲜血。

    肖平权更不能放心:“大将军需珍重自身,前方末将自会顶着。”

    二通鼓已响毕。

    江枫抬手示意,肖平权忙上前相扶。

    “大战在即,我此刻无法统兵,此间重任,在你一身。”

    肖平权犹豫片刻,一狠心朝外走去,到了门口,回身朝月明抱拳拱手,旋即消失在尘烟里。

    月明倚着南窗没有动,三通鼓响,江枫直起身,肺中腥呛平复,调匀呼吸才道:“你有办法。”

    月明冷眼瞧着他:“可惜草民的办法殿下不敢用。”

    风从城楼上吹过来,房门大开,侵肉冻骨。江枫强立在榻旁,并不避风。

    “本王要上城楼观战。”

    “殿下自便。”

    “你——”

    一句话梗在喉头,情绪没来由的翻涌如涛。

    江枫当然明白她是在与自己赌气,他虽崇尚严法,习惯克制自身情感,却并非断绝七情之人,月明的心情亦能体察一二。

    而他领一州兵事,此二人来历不明,周身疑云密布,自要小心盘查。此刻有求于人,却一句和软的话也说不出。

    “喂。”

    月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前,手中两寸长的一枚银针闪烁着寒光。

    “一针下去减寿十年,你确定要用?”

    “多谢。”

    ——

    朔风烈烈,呼啸着穿城而过,像是戍边游魂发出的慷慨悲歌。

    烟尘四起,黑压压一片北虞兵马直逼城下,喊声震地。肖平权立在城楼,看准时机一挥手,霎时弩箭齐发,势如骤雨。

    一枝羽箭擦着刘琛的面飞过,胯下战马嘶鸣一声,惊退两步。马上之人两鬓染霜,神色如常,捻须同左右笑道:

    “周军据城不出,想来前日江枫小儿中箭,已经丧命。”

    左右附和:“崇州所倚仗者,唯江枫小儿一人而已,此番我主新立便除去大患,崇州粮少兵弱,已在将军掌中了。”

    刘琛不置可否,见千余士卒皆已退至周军射程之外,大笑道:“既已知敌军底细,鸣金罢。”

    士卒们闻金而退,刘琛遥望着廷康城的城楼,颇有势在必得之意,也调转马头,开始在心里策划发动下一次进攻。身后的城楼上却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众将勒马回头去看——

    城楼上树起一面纛旗,红底黑字,大书一个“江”字,在朔风中烈烈翻飞。而纛旗下,银甲红袍的少年将军迎风而立,刘琛愣了,怎么会……这不可能!

    当日他分明亲眼看见那枚羽箭钉入江枫的胸口,即便不死,少说也要休养百日,此刻如何能上马征战?

    他的目光逐渐阴沉,一旁的副将滚下马来,颤声道:“将、将军明鉴,当日的羽箭全都喂了毒,江枫小儿定是强撑……”

    “刘琛匹夫!”风从城楼上吹下,送来少年的声音,爽朗明亮,“见平麾将军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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