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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小雪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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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濠州这一路上,枫红杏黄、天青水碧,晚秋恰若早春,放眼望去,五颜六色的景致携着各式熟成的果香、稻香,最适合出游。

    他们一行六人迎着凉爽秋风,策马北上。

    纪重九跟江初照年岁轻,正是爱玩的年纪,不免贪看风景还掉了队,这时单明允的脸色总特别难看,几次以后终于忍不了,抬脚就要给他俩一人一下,被谷競川笑着拦阻。

    江初照于是收心不少,一路提醒纪重九跟上。

    邻近濠州城的最后一站,是一个小小的城镇,大夥感受到迫在眉睫的任务,不禁都严肃起来,可偏偏发生了一件荒唐事。

    谷競川打算着人先去濠州城采买一些衣饰。毕竟濠州城在向青棠手下,城门管制、放行不如其他大城宽松,不只实施宵禁,对生人更是严加盘问。他们先前已有打点关系,装扮成短暂拜访亲友的商贾,衣饰上自然也尽量贴近城里百姓,别要引人侧目,旁生枝节。

    纪重九一个劲地想先进城瞧瞧,主动揽下采买任务,谷競川本来不答应,想派办事稳妥的贺友之去,想不到单明允主动说他会看好纪重九,谷競川这才放心,让他俩一道进城。

    但纪重九总归是纪重九,谁看着都是一样。

    眼见两人顺利带着物事返回客栈,谷競川稍稍放心,跟着大夥一边捡选适合自己体型的衣饰,还夸了纪重九眼光好,没成想下一刻,马鸣山就嚷起来:「这啥玩意?」

    几人顺着看去,见他手上攥着一件碧绿色的衣料,江初照觉得颜色很美,顺手接过来,讚道:「不挺好看的?」一边展开细瞧,这一展不得了,在场所有人抽一口气,江初照更是烫手似的将那绿绸扔桌上,倒退两步。

    那是一件女装内衫。

    「你拿公费买东西讨好姑娘?」马鸣山愕然地悄声问他,只觉太夸张了,这人没钱干嘛不问自己借一些?

    纪重九吓坏了,直嚷道:「我自个有钱,才不会拿公费做这事,我、我确实跟成衣铺拿的男装。」

    「你有检查么?」江初照也听到方才的耳语,虽然知道他不会,但这糊涂虫办事……

    「略略看一下。」纪重九哭丧着脸,小声咕哝。

    「或许是多给一件,之后拿去还店家就行?」贺友之提议,众人纷纷赞同,当即将衣饰逐一摊开搭配。

    纪重九这回神仙难救。

    不多不少,上衣下裳内衫外衫,正好六套,五套男装一套女装。

    谷競川真不知说啥了,只是瞪着他。

    大夥感到山雨欲来,都不敢吭声,窒息的沉默中,单明允开口承担:「我说要看着他,这是我的错。」

    纪重九反应不过来,愣瞧着单明允,原本勾魂的桃花眼,此刻盛满惊惶不定。

    谷競川深呼吸几次,认赔地一摆手:「算了,屁大的事,他晚点进城,明日我再给他带件新的男装出来。」

    「那多浪费?女装也是能穿的。」单明允接话,一屋子的人给他唬一跳,正面面相觑,又听他接着说:「错有错着,我们都是男子,六个大男人接连进城也太醒目,怕是被盘问调查,若里头穿插着一个姑娘,比较不会被提防。」

    听着有几分道理,问题是谁穿?江初照看看壮硕魁梧的马鸣山、满脸阳刚之气的单明允、肩膀宽阔身形挺拔的谷競川,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贺友之颤着手身先士卒,将那绿绸裙往自己身上一比,松口气笑道:「太短了,我穿得露出一截腿。」

    江初照一阵恶寒,看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纪重九,谁也不肯接着去拿衣裙。

    「你不觉得自己该负起责任?」

    「也只能江大人穿了。」

    他俩几乎同时开口,江初照登时来气:「谁穿我也不穿。」

    纪重九满眼恳求地望着他,江初照只当没看见。

    谷競川深知江初照内心疙瘩,不想迫他,一把抄起那套女装,目光在几人之间来回梭巡,脸色愈发凝重,挣扎好一会,歎了口气:「初照,还是你穿吧。」

    这突如其来的背叛,让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谷競川。

    谷競川也是无奈,低声劝他:「纪重九动作多粗鲁,你平常也都看着的,再说咱之中最俊的就是你了……哪,我只说你俊,可没说别的,你是俊哪!」

    看小夥子闷着头不吭声,谷競川很是过意不去,「要不这样,你若肯穿,我多拨些军饷犒慰你?」这句话刚出来,江初照抿着唇抬头看他。他有些心虚,看来不要钱啊……「或者回去让你告假,出去遛几天?」他再次提议。

    江初照欲言又止,重重吁口气,不知憋了甚么话回肚里。

    是咧,初照爱玩但不贪玩,閒暇时还常自个去校场锻鍊的……这不要钱不要假,他妈的到底要啥?谷競川苦苦思索。

    其他人见此光景,均是暗自心惊,将军这是在同人商量啊?往日里还不大吼一声:『妈了个疤子,叫你干就干,再废话老子亲自操练你信不?』

    几人面面相觑,交换眼色。

    「那这样,」他热切提议,「这次委屈你,当我欠你件事,只要你提,我能力所及无不答允。」

    江初照盯着那绿绸裙,又瞧瞧笑着哄他的谷竞川,将军一直待他很好,极少拜讬他甚么,如今都开口了,是该给人家面子,只得无奈道:「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谷競川接话,含笑与他击掌为誓。

    事不宜迟,眼见近午时,几人各自回房替换装束,先后回到江初照的房门前集合。

    濠州的男子挽髻,并不时兴将发全部盘起,而是以锦带或发簪束起部分,其馀青丝垂在身侧;宽袍广袖、衣袂飘飘,看起来优雅閒适。

    几人平日看惯彼此窄袖劲装的打扮,如今这般一穿,个个都有些陌生侷促感,十分不自在。

    更不自在的是江初照。

    他瞅着镜子里的自己,五味杂陈又深觉荒谬,凭甚么他们可以穿男装,自己就得捡剩下的?也许是这男子的发式不对……他散下头发,乌黑亮泽的发丝垂下,又盯着镜子歎了口气,他不会梳姑娘的发式。

    「初照,你换好了么?」谷競川敲他的窗,看纪重九吃吃窃笑,警告地瞪了一眼。

    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

    「我不会梳姑娘的头,你们会么?」

    谷競川闻声回眸,呆了一呆,江初照没成想会与他直接对上眼,也是一愣,他俩都有些认不出彼此。

    如云秀发勾勒出一张极为精致秀美的脸庞,江初照的轮廓本就柔和不似其他男子刚毅,此刻乌亮发丝垂在胸前,纤美的脖颈教青丝微遮,露出的凝脂雪肤令人眼前一亮。

    许是营里虎背熊腰的汉子居多,平日劲装的他瞧着有些单薄,岂知这姑娘衣裳穿起,却显玲珑有致、秾纤合度。那一身绿绸罗裙将腰身收得极为窈窕,衬得眼前"少女"纤细柔美,娇俏可人,教几人一时神摇意夺,只是忘乎所以地盯着瞧。

    江初照也没看其他人,只对谷競川目不转睛,半晌才乐道:「将军你这般很好看呀!」

    佳人倚窗浅笑盈盈,如春日的湖水碧波荡漾,众人又是心头轻颤发烫。

    怎地不理人?江初照等了会,干脆转向大夥又说一遍:「我不会梳头,你们可有人会?」

    无人应答。

    他忽觉大夥这神色有些怪异,笨啊,自个不会,他们当然也是不会,问个毛?他自讨没趣,拉着窗又要关上。

    谷競川这才回过神来,挡着窗沿道:「我会。」

    *           *           *

    江初照起开门闩,本以为只有谷競川进来,没成想他后头拖了长长一串尾巴,连单大人都挤进斗室凑热闹。几人摩肩擦踵的闪避一番,围着江初照上下打量,像看奇珍异兽般,他就有些恼火。

    纪重九不愧为最会看人脸色的,率先发难道:「江大人你若是姑娘,我肯定讨了你做媳妇。」

    江初照的表情像被人搧了一耳光。

    马鸣山见状,以为他在嫌弃,哈哈大笑,毫不客气地损纪重九:「你瞧见江大人方才的脸色没有,太他妈实诚。只怕他真是姑娘,也瞧不上你。」

    纪重九原本双眼发直地盯着江初照,这才错愕回神,也像挨了一耳光,满面通红,向着马鸣山不忿道:「你是姑娘么,姑娘家想甚么,你懂个屁!」

    「但这也太像了些……」贺友之有些悚然,他知道江大人偏女相,没成想几可乱真到这地步?

    单明允没吭声,跟贺友之想的竟是同一件事。

    谷競川瞧江初照神色尴尬,抬手往碎嘴三人脑门各拍一下,斥道:「妈了个疤子,少说两句!」

    江初照见状,笑了一声,那纪重九霎时脸红的像喝了烈酒,却不敢再看他。

    「坐。」谷競川指指凳子。

    江初照依言坐下,眼见镜子里的谷競川转了转脖子,将手指按得喀喀作响,伸手就往他的头抓来,忍不住惊呼一声,反射地缩头避开。

    「你干嘛呢?」谷競川抓了个空,有些诧异。

    江初照登时无措,红着脸承认:「你方才的起手式很古怪,我担心你会把我的头拧下来。」开玩笑,几年前将军做完这套动作,可是直接把一块大石捏成齑粉,他至今记忆犹新。

    这是甚么血腥场面?众人被他一说,各自想起一些跟谷競川还有这起手式相关的往事,忽觉也不是不可能……

    谷競川给气笑了,「这脑袋只会胡思乱想,摘了也没用,」又按着他肩头,提醒道:「坐好。」

    贺友之在一旁看着,发现江初照双手攥紧,一动不动,当即劝道:「要不一会入城,找间脂粉铺梳头吧,他们也有替姑娘梳妆打扮的行活,好过咱们自己乱整。」他很技巧地用了"咱们"二字。

    「我梳得很好。」谷競川赌气道,他同样看出江初照的僵硬,总觉得有些受伤,遂执拗起来。

    梳齿落在发上时,江初照难掩诧异,谷競川梳得很轻,甚至比他自己平时潦草粗鲁的手法轻柔太多。有几次他图方便,直接一梳到底,扯下不少头发,有断裂的、也有从头皮生生拔下的;谷競川却是握着发丝,从发尾逐次往上梳开,完全没扯疼他。

    「谢谢。」他小声地道。

    谷競川瞥了镜中的他一眼,勾出一抹笑,垂眸道:「别谢太早,没准把你梳成个丑八怪。」又将头发分成三束,其中一束在江初照鬓边绕了绕,绾出一个线条优美的发圈,再顺着编出一条柔顺松软的辫子,交到江初照手里,「拿着,松手就把你的头拧下来。」

    江初照忍着笑,握紧那撮发,好奇地盯着他动作。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呆呆看着谷競川俐落的手法。马鸣山边瞧边问他:「你从哪学的?」

    谷競川一面绕一面忆起从前,笑意更显温和,「有阵子我爹带我和毛丫头出门,就我们仨,那段日子毛丫头的发式都是我给梳的。小丫头可难伺候了,手劲稍微大些,就在那唉唉叫。一下要花、一下要蝴蝶,有次还指着窗外,说甚么都要燕子那样的,考我呢。」

    他嘴上埋怨,眼底尽是笑,梳的是江初照的发,这有些宠溺的笑却是因另一个人,尽数倒映在镜中。

    江初照淡淡一笑,移开目光。

    不多时,谷競川已将另一束发辫完成,接过江初照手里那束,自桌面拾起他原本的发带,左右各盘绕几圈。江初照看不到他弄甚么,却听到几声低呼,从镜子看到大夥惊豔的神情,更是好奇。

    「成了。」谷競川喜道,有些可惜这儿没另一面镜子,好让初照瞧瞧他的杰作。

    「编得很别致。」江初照看着自己因发式更显清爽的轮廓讚歎。

    「后面编得更漂亮。」纪重九提醒一句。

    谷競川笑着拉过江初照的手,放在编好的发式上,「摸看看。」

    「不会摸坏了?」他说着,很轻很轻地感觉那编发,摸了一会后笑问:「蝴蝶么?」想不到他也能有个蝴蝶?

    「是蝴蝶,」谷競川笑答,又避着人耳语一句:「你这么爱花,当然得给你一只蝴蝶凑一块。」

    江初照忽然想起他学泳的那年夏天,溪边、水里同样繁花似锦,抬眼看镜中的青年,仍挂着和当日一模一样的笑容,明亮如初昇朝阳。

    他不知自己怎么了,忽然心跳得飞快,赶忙伸手在胸口捶了两下,这才平静些。

    *           *           *

    大夥照计画,三三两两的个别入城,又将兵器分藏在各式行货里,总算是顺利通过城门盘查,直等到走入闹市才相聚。

    眼见城里较早晨更形热闹,纪重九习惯地扯着江初照就要开始乱转,被贺友之拦下提点几句后,才连忙松开手,不敢再去拉扯这"小姑娘"。

    江初照就觉得谷競川也没冤枉纪重九,他真是太粗鲁了。

    打听客栈位置后,几人边走边瞧地行去。

    江初照眼尖地发现那一串串插在草杆上,亮晶晶、红彤彤的小玩意,他好多年没吃糖葫芦了,忙不迭跟小贩拿过一串放进嘴里,甜滋滋地笑了,又乐呵呵转头问大夥:「一人一串?」

    几人开心应好,单明允却道:「咱俩不用。」说着指指谷競川。

    江初照劝他:「客气甚么,难得能吃上一回。」

    单明允淡淡摇头,「我和他不爱甜食,尤其他,一见甜就反胃。」

    江初照嚼到一半险些噎住,上前两步,愕然问:「将军不吃甜食的?」

    谷競川干笑两声,「不是不能吃,吃得少罢了。」说着将注意力转向其他摊贩。

    江初照本想再问,却听那小贩道:「一共四文钱。」他忙将钱付了。

    小贩见他生得漂亮,忍不住搭话:「姑娘不是本地人吧,这几位爷是?」一个小姑娘教四、五个大男人拥簇着,多怪异。

    「是哥哥们。」他随口答道。

    「啊?这…都同一个妈生的?」高矮胖瘦都有呢……

    江初照愣了下,淘气一笑,手偎在腮边,悄声道:「同一个爹。」

    「明白。」小贩会意一笑,耳根热起来,小姑娘娇俏得很哪!

    江初照一回眸,却见几人盯着他猛瞧,似乎都有些走神。

    「我脸咋了?」他不解,又啃了口糖葫芦。

    被他一问,大夥匆忙扭头,各自看向别处,竟无一人答他。

    态度很奇怪啊?江初照迳直走向谷競川,搭上他的手,「我脸上可有甚么?」说着一汪澄澈水眸凑近他,细白小脸衬着玫瑰色的红唇。

    谷競川心神一荡,又吓得甩脱手,「你脸好得很。」他粗声道,急急往前走。妈了个疤子,弄几套男装都办不成,他回头要宰了纪重九……正暗自咬牙,却教人一把扯住,定睛一看,是一牙板泛黄、头发花白的老翁冲他笑。

    「老丈,你这是?」旁人就算,他抽腿即走,偏是这样的老骨头扯着他,一碰就碎的啊,他只得停步。

    「爷,这位爷。」老翁陪笑道:「公子世无双啊,老朽手边有些好货,想请您品鑑一番。」

    公子?叫他?生意人还真是甚么谎都能顺口溜啊。谷競川一瞥,原是个玉石小摊,眼见各式样、成色的玉饰琳瑯满目,他一笑,「这玩意我不懂,鑑个鬼去。」说完拉开那老翁。

    「唉哟!爷,这位爷。」他不依不挠又巴了上来。

    谷競川一愣,这人真会看脸色啊?眼见同行几人装作不认识,越过他迳往前走,江初照还边嚼边呵呵笑。说实话笑得挺好看的……

    「爷啊,老朽看得出来。」老翁低声说,将他拉回心神,「那小姑娘,」说着努努嘴,「是您意中人吧?」

    谷競川这会真不知接啥了,都说老人半疯癫,眼前这货更是癫得厉害。

    看他不答,老翁更加肯定,当即会意微笑,神秘道:「您可知,送意中人甚么最合适?」

    「我没钱,身无分文……」

    「是簪子哪!」老翁故作耳背,高声打断他,一边在台面翻找,另一只手却无论如何不肯松开他。

    我去!这老匹夫……「老丈,我真没钱。」他双手握拳,强捺下性子,咬牙笑道。

    「没钱也不打紧,看看无妨,玉这东西,讲究的是缘分。」那老翁扯着他,「我这许多玉簪…」没钱是吧?老人家眼珠一转,捻起一根粉色簪子,笑道:「好比这桃花色的,喜庆又衬肤,俗称孩儿面。就当讨个好兆头,预祝您与那姑娘儿孙满堂,价钱也不贵……」

    是咧,他与江初照儿孙满堂?谷競川好气又好笑。

    「爷笑了,那就是有些眉目!」老翁乐道,拽着他往摊子近些,「再看看,看看又不费钱。」

    谷競川教他缠怕了,只能认栽,想着随便买些甚么脱身,老人家生活也不容易。却不期然瞥到角落漆盒,红布底下露出一截翠绿,他眼明手快地将红布掀开,见一通体碧绿、雕着玉兰花的翡翠玉簪,质理细腻、莹莹生辉。

    正出神,那老翁忙不迭抢过红布,又罩在那簪上,慌道:「这不行这不行。」

    「我也不见得买得起,老丈何须惊慌?」他嘿地一笑,也学着那老翁神秘的语调,倾身低语:「或者,这玉的来历有些特殊,恐怕沾惹些甚么在上头……」

    「唉呦!爷哪,这摊子的玉都是我亲自拣选、细细打磨,可不是甚么来历不明的物事。我知您想甚么,听闻会有人将陪葬品盗了去卖,我这小本生意,却是光明正大的哪!」

    他不过说笑,想不到却将老人家吓着了,心里极为过意不去,态度软化不少,温声有礼道︰「老丈,那簪子挺好,能否再让晚辈看一眼?」

    这小夥子翻脸跟翻书一样啊……老翁心下冷汗,迟疑一会,有些提防地掀开红布。

    真是很像啊,这翡翠绿得多好看。他心中一动,有些着迷地问:「这簪子,能割爱卖与我么?」

    「不成不成。」老翁一把抓起簪子,直往兜里揣,陪笑道:「我这小摊上好看的簪子可多了…」

    「我就喜欢那簪,别的不要。」谷競川认真道。

    年纪轻轻,倒是挺死心眼的,见这簪之前还爱理不理的哪……老人家手心攥得更紧,解释道:「这簪,是我留着给自个娶媳妇用的。」

    「娶媳妇还是娶儿媳妇?」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那老翁羞赧道:「媳妇,我打算有朝一日,遇着喜欢的姑娘,赠与她……」

    *           *           *

    「你们猜,将军买是不买?」马鸣山饶富兴味瞧着那尚在纠缠不休的二人,都几盏茶的功夫去了?头一回看有人能缠将军这么久的,薑是老的辣啊。

    「不会。」

    「不会。」

    「绝不。」

    众人个个摇头,江初照却含糊不清道:「会吧。」

    几人一齐看向他,贺友之浅笑道:「你太不了解他了,他若喜欢,干脆得很;不要的东西,谁也没法塞给他。」

    众人又个个点头如捣蒜,江初照一脸不信。

    贺友之瞧他神色,一时有趣,半开玩笑地问:「妹子,要不咱们打个赌,就赌他买是不买?」

    「赌了,我赌一弔钱,将军会跟那老丈买,哪怕一小块玉渣子也算啊!」他爽快道。

    「一弔钱?我说你真不信这邪了。」贺友之愕然道,大夥在营里头消遣时,也只是一文两文玩着,他都不曾看过江大人下去玩几把,想不到一赌就押这么大?

    「那你也敢同我赌么?」马鸣山笑着插话。

    「赌了,同样是一弔钱。」江初照眼也不眨。

    若非他手上拿的是糖葫芦而不是酒葫芦,众人真会当他喝醉了。

    「那我也赌一弔钱,你敢么,我说他偏不买。」纪重九只是凑个热闹。

    单明允忍不住劝他:「初照,競川他真不会买,你别傻。」

    「他会买。」他固执道。

    究竟是谷競川倔些还是江初照倔些,单明允捋不清,遂摇摇头,对下注的三人道:「让他分摊还你们,别催他债。」

    「会买。」他又说一次。

    *           *           *

    「你叫我公子那时,我就觉得你不老实了。」谷競川差点往老头子的脑门拍去,硬生生忍住,「你这会编故事,打算坐地起价呀?就你这……」一只脚踏进棺……他再次忍住,「你这岁数。」喔一口气差点提不上!「你孙子都和我一样大了吧?」

    他扯出笑,却在心里掀了人家的小摊。

    他也不是第一次让老人家唬弄,若骗家里儿孙嗷嗷待哺,或是发妻卧病需钱诊治,他都愿意多给,可撒这拙劣的谎,就是瞧他不起了。

    「我真没成亲!」那老翁嚷道,「我一直在等这玉簪的主人,风雨无阻,等了大半辈子……」

    「好好好,那你慢慢等吧。」他打断那老翁,只想快步离开,免得一失手扼死了老人家。

    未料他刚转身,后脑杓却挨了一下,扭头去瞧这矮小的老翁,刚刚老头子是跳起来打他么?买卖不成仁义在,年纪大就能这么做生意的?谷競川又惊又怒,正想质问对方是不是要讨棺材本,那老丈却歎口气,递出玉簪。

    「你若真喜欢,二两银子,收么?」玉这东西,讲究缘分哪……

    *           *           *

    江初照细嚼慢咽地,在把最后一口糖葫芦吞进肚里时,谷競川刚好走回他们身边。

    纪重九立刻好奇打听:「瞧这么久,将军可买了些甚么?」

    谷競川摇头歎道:「老头子疯得很,许是雕玉雕坏了脑子。」

    看!没买!三人哈哈笑,正想调侃江初照两句,却见谷競川自怀中取出一玉簪,递给江初照。

    「买了这玩意,你看如何?」

    江初照一愣,没敢接,尴尬笑道:「我手上都是糖渍,怕污了你那簪子。」

    马鸣山倒很有兴趣,凑上前细瞧,同样不敢伸手,「看着很细工,水头也好,这翡翠得多少?」

    「二两银子。」

    「二两?」几人齐声惊呼。

    「他坑你吧,二两哪!」马鸣山声调都变了,颤着手比出两根指头,这可以买多少美酒了?

    「他说本来百两千两也不卖,跟我有缘,才算我二两。」

    「你也信?」单明允这下真忍不住了,太不像競川了……

    「我信。」他一笑,忽然将簪子安在了江初照的发上。

    这下众人倒是骇得屏息无声了。

    谷競川浑然不觉,欢快道:「挺好看的。」

    「競川,你这是……」

    单明允迟疑地问了半句,却被纪重九高声打断:「二两银子哪!就这般送给江大人了?」

    江初照登时满脸通红,手上都是糖,又不好去摘下簪子。

    「江大人是姑娘打扮,可也就这两日,之后根本用不上的。」纪重九又喊。

    谷競川被他一嚷,登时回魂,同样面红耳赤,急道:「我也没说送谁,只是想看看戴起来感觉,这……买给我家毛丫头的,她、她及笄之礼快到了,不是说玉能避邪挡灾么,顺便祛祛那丫头身上邪气。」

    江初照原本绯红的面颊,在听到这句话后立刻褪去,讪讪一笑,轻声提醒:「这二两银子太沉了,将军还是快些收好,我怕不留神,碰碎了它。」

    谷競川瞧他一会,轻轻抽出簪子,还回怀中,却有说不出的失落,随着这簪一并藏进了怀里。

    「对了,在商言商啊。」贺友之掏出一弔钱,塞进江初照手中。另外二人也跟进,江初照来不及阻止,三弔钱就跟糖渍和在一块,他心下歎息,好歹让他洗个手。

    「他们做甚么?」谷競川问单明允。

    「打赌呢,除了初照,个个都说你不会买。我也劝他,你肯定不买,倒差点挡了人家财路。」单明允淡淡一笑,又不解道:「你怎知道競川会买的?」

    江初照一面用水袋仔细地冲洗钱,一面笑答:「那老丈年岁很大了,将军心疼他,不会不买。」顿了顿又蹙眉笑道:「二两银子啊,谁会花二两银子买根簪子?」但将军就是会。一如很久以前,他愿意花好几个月的晚上,教一个素昧平生的孩子武艺。

    谷競川笑问:「这意外之财,你打算怎么用?」

    「我要存起来。」他喜孜孜地将钱揣进包袱里。

    「存起来,然后呢?」他再问,更是好奇。

    「存起来作老婆本。」江初照乐呵呵道。

    他身着女装,活脱脱是一灵动娇豔少女,却说出讨老婆的话,几人都是一愣,这才想起他身分,均笑得东倒西歪。

    谷競川却生平头一回有种强颜欢笑的怪异感,只觉怀里的玉簪似是又沉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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