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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夏至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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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競川,你是气我呢,还是刻意气我呢?」

    谷競川坐在单明允身侧,本来专注地忙活,听了这话一愣,瞪大眼瞧着他,黑白分明的瞳眸尽是坦荡,不解询问:「我怎么气你?」

    「你……」单明允差点对他破口大骂,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反问他:「上个月我在你这帐里说的话,你是忘光了,还是刻意跟我对着干?」

    上个月的事他哪记得?谷競川硬着头皮想了会,迟疑道:「你每天都要同我说许多话,我真想不起上个月怎么着……」说到一半眼见单明允青筋暴露,他当即改口:「给点提示成么?我就是句句上心,反倒挑不出你这会说的是啥。」他真是怕了明允,每日在耳根旁囉唆个没完,这还不算,三天两头又给他考试,日子咋这么难过……

    要提示是吧?单明允沉着脸道:「从濠州刚回来时,我让你别再惦着初照扮的姑娘,他扮得再像,终究是男子。可你这个月都做了甚么?」

    从前競川多公平,若是缴获良驹或名器刀剑弓弩,他一律演武场一放,谁有本事在各相应竞赛中出彩,无论职位高低,尽可以拿去。

    可这一个多月,他有甚么好吃好玩的,等不及在出操或团夥时拿出来跟众人分享,直接找上江初照;虽说江初照大都推辞了,有几回没推成,还是他直接往人家嘴边凑,沾着了才勉强吃下,这明目张胆的偏心,大夥再笨也瞧得出。

    小东西也罢,昨日,在附近林野窜出一匹未驯的野马,競川给驯了。那马多漂亮,众人喝采声未落,他直接将马牵给江初照,问也没问其他人。江初照算懂事的,一脸尴尬没敢收,他小子还以为江初照是怕马性烈难驯,一口答应会将野性去了大半再交与人家。除了競川,所有人都神色有异,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这不是存心气死他,甚么才是存心气死他?

    「我知道他是男子,没把他当姑娘看。」谷競川耸耸肩,不甚在意地回答。

    这眼神倒是挺无辜,他差点真信了。单明允光火道:「那你还成日巴巴地讨好他?」

    「那怎么算讨好?」谷競川搁下笔,一头雾水地解释:「我不过希望他开心,跟希望你开心一样。」

    「你怎么从不餵我点心,或送我良驹呢?」单明允挖苦他。

    这是吃醋啊!谷競川恍然大悟,凑近他笑问:「你缺一匹马?」

    「……」不缺,他有自个的马。

    看他不答腔,谷競川更乐,再问:「那你吃甜食么?你若吃,往后我也一并餵你。」

    「……」单明允咂了两下嘴,没声没响。

    看!就是吃醋。他哈哈哈乐上一番,惊觉单明允脸上透着黑气,连忙哄道:「初照喜欢马,虽说军营里有得骑,可终究是公家的,想要做些特殊训练也不成。寻常的马都得几十两银子,好一点的上百两也有。他很节俭,省下的奉例都存起来,想日后娶媳妇用,自然不会奢侈地去买马。

    「昨日刚巧在我手里撞了一匹,我才送他的。之所以不像先前,透过演武场让众人竞逐,那是因为他在濠州立了功,又以身犯险。那腿扎得多深你也瞧见的,他吭也不吭,疼得汗都下来了,还笑着说没事,不该犒劳奖励他么?」

    「是我太刻薄,没想到这层。」单明允有些无地自容,是他这双眼睛有问题,才会看人清白也不清白……「濠州那事我一直深觉亏欠他,日后也会待他好些。」

    谷競川闻言绽出笑,伸手就要抱他,被他机警躲开。

    单明允顿了顿,忽觉好笑,终于轻松道:「他还真像你儿子,甚么都替他打算好。」

    「我没当他是儿子,我喜欢他。」

    他甚么?喜欢甚么?谁?这句回马枪差点捅死单明允。

    谷競川神色平常,跟单明允那被天雷劈过的神色形成鲜明对比,不慌不忙续道:「我想清楚了,是你点醒我,那姑娘确实不存在;可我喜欢的是初照,他是男是女也不影响。」

    「那他喜欢你么?」单明允粗声质问,只觉气血上湧,差点揪住他衣领,抽他几耳光搧醒他。

    谷競川剑眉蹙起,并未回答,抚着下颔似在沉思。

    乖乖,看他这德性,还真在考虑可能性?「肯定没有。」单明允残酷地道,再忍不住气急败坏,「他帐里还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会喜欢你这样的大男人?」

    「言之有理。」他赞同点头,不再纠结。

    「那你还?」

    「我也没办法,不让他知道不就得了?」他全不在意地哈哈一笑,又接着忙手边的事。

    单明允头快炸开了。他甚么都不知道、甚么都没听见,也甚么都不想管了,随他们去。不让他知道?就競川这作派,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似的,江初照可不是傻子,岂会瞧不出来?

    单明允发现自己高估了江初照。

    或许是競川先前就对小夥子很不错,玩起来也一向是这俩人特别疯,他旁敲侧击,江初照只说,是感觉将军最近陪自己的时间多了,看来也更开心些,并未察觉还有甚么不同。他总算是稍稍放宽心,幸亏这师徒俩都是迟钝的货。

    競川看小夥子有自个的座骑,还教了江初照一套让马认主的驯马术,俩人成日出双入对的,只差没手拉手。他那天亲耳听到江初照唤自个那匹马"大毛",多漂亮的马,取这名字真他妈糟蹋,贺友之也觉得俗气,好言劝说给马换个响亮威风的名字,纪重九跟競川却乐得半天停不下来,这都是些甚么人?

    疯疯癫癫又消磨将近一年,眼看没出甚么乱子,单明允总算也不再提着心度日,真正可以高枕无忧。

    *           *           *

    除了有时候江初照会转去厨房帮谷競川弄些小菜,他的夥食从来也跟大夥无异,并不因自己的官阶而吃得特别精致,部属们从这些小细节,感知到将军跟大夥没有区别,自从谷競川接管,整个燕门关凝聚力提升许多。

    每年除夕谷競川都会留在营里跟一众兵士共度,毕竟来当兵的,多半是孤寡人家,而燕门关就是他们的家,他总会在逢年过节自掏腰包给大夥加些菜、让他们热闹过节,等过完年才拨空回家一趟。

    江初照前几年没跟着谷競川回家,是因为当时他还不会骑马,不想一路让人带着拖累速度,懂事的婉拒了;骑射一流之后又忙着准备升职考试,总错过跟着回去凑热闹的机会,今年总算能一道回祝王府乐一乐。

    可他不想去。

    谷競川问他少说也有三次,他一直没有正面答应。到了出发当日清晨,江初照没跟着几人一起牵马出来,只是站在驿口,慢吞吞表示他想留下来看家。

    纪重九不乐意了,他生性爱热闹,有江大人在,一路说笑打闹多开心,虽然将军这阵子都在他碰江大人时揍他……但只是嗑牙也挺不错,一个江大人可抵三、四个单大人啊!当即眼巴巴地拜讬:「江大人一道去吧。独个留下来多没意思,咱们可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这句话是这么用的?江初照嘴角抽了抽,不知怎么答他才好。

    贺友之这个人精倒是瞧出门道,心里有些同情这一狗票万年光棍。江大人为何不跟?不过四个字──色令智昏。难得送走这帮人,可以和心上人朝夕相处、不受打扰,要是换了自己,也会好好把握良机。

    为了不让江初照显得突兀不合群,贺友之解围道:「我也有些犯懒,这回歇一次,同江大人一道看家,他就不怕一个人无聊了。」边说边牵着马走向江初照,很是自然地站到他身边。

    看江初照讶异地盯着自己,贺友之靠近他低语:「不用担心,我与他们不同,不会打扰你跟雪霏姑娘。」

    「这都被你看出来?」江初照耳根微微泛红,感激地悄声道:「多谢哥哥成全。」

    「好说,回头请我喝酒。」他淡淡一笑回应。

    纪重九的脸垮下来,这下连贺友之都不去,一口气痛失两个玩伴,心里边堵得很。

    同样胸口有些闷的,还有谷競川。也不知是因为江初照不再黏他,从而感到烦闷;还是贺友之可以留下,他却不行在委屈。

    就是他妈的不痛快!

    他瞪着纪重九,不高兴道:「你不想去也可以不去。」说罢一摆手,迳自翻身上马,连声招呼也不打,策马驰出营区,一骑绝尘。

    单明允和马鸣山也跟着翻上马背,点头招呼后,追着他离开。

    「将……」纪重九一阵慌,忙跟着翻上马,草草扔了句:「帮你们带东西回来。」跟着急急策马,试图赶上大夥。

    江初照和贺友之目送他们远去,扬起滚滚黄沙,有些反应不过来。

    「归心似箭啊。」江初照搔搔头。贺友之乐得大笑。

    *           *           *

    早春午后,草坡旁一株榆树下,有着一双美丽凤眼的娇俏少女,上下打着秋千,笑声轻柔婉转,犹似黄鹂出谷。

    贺友之本来倚着树低头看书,听了这欢欣清越的笑语,也是不自觉跟着嘴角微扬,又接着看到一个段落,才抬眼去瞧那玩兴正浓的小俩口。

    「跳过来。」江初照张开双臂,对着坐在秋千上的少女鼓励道。

    「我不敢。」雪霏柳眉微颦,眼里尽是喜悦笑意,轻轻摇着螓首。

    「我一定接住妳。」他开心地喊道,仍是放开怀抱等着她。

    贺友之觉得江大人可太会讨姑娘欢心了,自己紮了个秋千不算,还缠上鲜花布置,从他们刚来到这坡上,雪霏姑娘惊喜交加的样子,这玩意肯定是江大人偷偷弄的惊喜。他好奇又欣然地瞧着这一对年轻璧人。

    「那我数三声再跳,一、二、三!」雪霏松开手,顺着往前送的力量,直扑到江初照怀里,有些害怕有些兴奋,脸颊绯红,更显娇豔。

    江初照也是乐得合不拢嘴,低头问她:「好玩么,要不要再来一次?」

    雪霏只是摇头,呵呵轻笑,牵起他回到与贺友之休憩的那棵树下。俩人打开装点心的竹篮,将各式小样一一拿出,这是他俩忙了一早上弄的,江初照分了一双筷子给贺友之,三人迎着春风暖阳,边享用边谈笑,不觉时光流逝。

    休假还剩两天结束,江初照前几日都跟雪霏一道,骑着马就近赏春玩乐,这两日他则是先去校场帮忙看看,才回自个住处休憩,算是提前替自己收心。

    想不到刚过傍晚,就听说谷競川他们一行人回营了,他有些错愕,难不成这几人也提前收心?纪重九肯啊?

    入夜后,他正打算一会梳洗入睡,却听熟悉嗓音在帐外喊他名字,都快熄灯了……忽地想起雪霏还泡在浴桶里,跟着忆起一件旧事,慌得他只得隔着屏风,跟雪霏知会一声,披上外衣匆匆出去。

    刚掀开帐帘就嗅到一阵清冽甘醇的酒香,他不禁一愣,那多日未见的身影映入眼帘。

    「玉延楼的东风醉。」谷競川拎着酒壶,含笑望着他。

    江初照就觉得这酒肯定很烈,不然他刚刚怎地晕了一下?

    谷競川拔开封口,很自然地将酒壶凑到他唇边。江初照犹豫一下,扶着壶身小啜一口,甫一入喉只觉甘醇温润、辛香暖热,犹如置身春风十里,难掩惊艳。

    「这酒很贵吧?」他说着,忙接过谷競川手中瓶塞,将酒壶封了个严实,生怕美酒发散在风中,那多浪费。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谷競川让他这毛躁如小动物的样子逗乐,轻揉他的头,把酒壶往他怀里送,也不回答问题,只说:「去了临近城镇转一圈,纪重九一听到马鸣山那酒鬼说,这酒极好,直嚷着要带回来给你们嚐嚐。」心意很足,就是钱袋不够深,他在心里笑了一句。

    江初照有些尴尬,刚刚他不该这么喝的,俊颜泛红,讷讷道:「我明日再拿给贺友之。」

    谷競川一愣,敲了敲酒壶,微笑低语:「这是你的,友之那一壶,纪重九给他送去了。」

    江初照满心喜悦又不好意思,他很想再跟谷競川多说些,又惦念人家风尘仆仆,怕是已经累了,只得谢过他,有些惆怅地道了晚安。

    「你不是舍不得我吧?」谷競川冷不防问,没办法,这神态很像这么回事啊,他忍不住嘴欠一句。

    哪知江初照听了这话,瞠圆了眼,还脸红的一把,慌张回答:「我、我好几天没看到你…你们,自然是想多说几句。」他咽了咽口水,镇定道:「明日晚饭再说也是一样的。」语毕,灰溜溜转身就逃。

    谷競川来不及反应,就看他鞋也没脱地匆匆回帐,过一会帐帘后才伸出一只手,把鞋子摆出来,硬是没露脸。

    『看来又说错话了啊,明日再道歉吧。』谷競川思忖道,有些埋怨自己这张嘴。

    *          *           *

    自打三月初谷競川从家里回来,演武场高台就多了一把通体漆黑的铁弓,弓身比寻常弓弩更长些,握在手上很有份量,据说是汉代名将李广曾挽的良弓,名唤稜羽。

    这把稜羽弓一放将近三个月,期间摸的人多、看的人更多,可从未有人把弓带回去。倒也不是因为弓太沉,而是谷競川下令,只要燕门关里边,谁能将这把弓拉个满,就能做这弓的主人。

    拉满……拉动都有困难。

    寻常弓弦都是牛筋一类制成,愈好的弓愈难张开,这铁弓的弦却不知是何物,硬度奇高,就连好几个前锋营的弟兄上去都拉不开。时日一久,有的人称它是稀世珍宝,另一些人却觉得这是将军跟大夥开玩笑。

    江初照他们也不觉得自己能拉满弓,出于好玩跟机会难得,还是趁閒暇时拿起来试试,除了单大人没兴趣,他们几个都玩了一遍。

    轮到江初照的时候,他搓搓手,运气丹田,瞄准三百步开外、专为稜羽弓而设的箭靶,开弓。

    一开始真是硬得令他心下惊骇,他没松手,暗自调息运气,将力量全灌在手臂上,一点一点,他觉得那弓逐渐引开,身边惊呼声此起彼落,他不敢分神,仍是专注调息,将浑身力量都聚在这把弓上。

    弓弦拉开不足一半,他只觉手臂犹如火烧般疼痛麻木,连带胸口、背心也有些闷痛,他知道满弓是不可能了,但他是多日来第一个拉开的人,他想再撑一会,看看自个开弓能到甚么程度。

    哪知纪重九鬼叫起来,让他快松手,省得把手臂拽下来。

    江初照试着忽略,顶着满头汗又把铁弓张得更开些,这下脑子也有些犯晕,眼前花白一片;纪重九还在嚷,说他太使劲会绷断心脉,这句吓得他松了手。羽箭离弦,在二百步左右落地,没碰着箭靶,他歎了口气。

    每日都有不少人好奇地绕着这把弓,却迟迟不见它的主人现身,谷竞川等了三个多月,正打算放弃,想不到今日却出现一位奇人。

    人高马大的汉子穿着一军装束,走起路来稳如泰山,似是下定决心,从高台取了铁弓,搭上羽箭,当着众人惊骇的神情,竟嗖嗖连放两箭,羽箭甚至强劲到击穿三百步开外的箭靶。

    演武场少说也聚了上千人在场看热闹,霎时鸦雀无声,隔了好一会才爆出欢呼和掌声。大夥此刻才真正相信此弓确是神器,也幡然明白为何寻常箭靶都安排在百步以内,要试稜羽弓,却规定瞄准三百步开外。

    那汉子一边腼腆微笑,一边提着弓跑近箭靶,瞧了一会,摇摇头,转个身又把弓放回高台。

    谷競川本来面露喜色,看了他的举动却极是不解,命人拦下那位身负神力的壮汉,二人在高台边低声说了几句后,达成共识,最终那把弓还是还回高台,他俩均有些惋惜之色。

    *           *           *

    「汤震虎今早跟你说了甚么?」大夥一道晚饭时,单明允隔着江初照问道。

    谷競川想了会,不免可惜地回答:「他说自己放了两箭,只有一箭击中箭靶,且离靶心很远,怕糟蹋好东西,不肯要。」

    马鸣山话不是挺多,忍不住建议道:「要不你自个留着那弓吧,都等了三个多月,才等来一个汤震虎,燕门关恐怕没几人跟他一样高壮,更别想还有谁能成。」

    谷競川刚要答他,却见坐在江初照对面的纪重九那手又不老实,从江初照碗里头把小点心夹走,还一副理解地说:「这你吃不下?我帮你。」

    那是他想留到最后慢慢吃的……沾了人家的筷子,江初照也不敢要了,只点点头小口扒饭。

    想不到下一刻谷競川抬手就拍纪重九脑门,把他吓得差点喷饭。

    纪重九还噎着了,边咳边捶胸,马鸣山赶紧起身帮忙拍背,江初照也急放下筷子,站起来想帮他挖喉咙。谷競川没想到会害小夥子噎着,当即绕过桌,从背后抱起纪重九,强压他腹部数下,终于让他将那裹了糖霜的炸馒头吐出来。

    除了单明允没事人似的喝茶看戏,所有人都心有馀悸。

    「将军,你为何打我?」纪重九哼哼唧唧地问,一脸委屈。

    「谁让你…没规矩,人家碗里的东西也抢?」谷競川神色尴尬地关切询问:「你还好吧?」又顺手倒了杯茶给他。

    江初照掏出帕子递给纪重九,只觉这人也太粗鲁,这么大的炸馒头少说也得分成三口,嘴阔也不能一次塞进去……他忽然发现纪重九最近常挨谷競川揍,好像还都是自个害的?巧合罢了是巧合……

    刚这样想,就听贺友之笑起来:「让你别碰江大人,好容易长点记性,又拿人家碗里的东西?」

    单明允咳了一声,接过话:「纪重九,这里哪个像你这样,成日对长官动手动脚?」又不高兴地看着江初照,责备道:「你们俩都注意些,失了威仪你还怎么带人?」

    他俩挨了骂,一齐点点头。

    江初照心里却疑惑委屈,这儿规矩变这么严了,先前爱怎么嘻笑打闹也没人管呀,是不是最近营里扩增,多了许多新人,要树立榜样啥的?想到一半却看纪重九喝完茶,喜孜孜把刚刚的馒头一口塞进嘴里,边嚼边冲他傻笑,没事人似的乐呵。

    『还是自个长点心,多提醒这傻子吧。』江初照在心里想。

    晚饭快结束时才听说,将军的两个妹妹去年都嫁了人,大小姐果真成了他们周越的太子妃;可令人想不到的是,二小姐竟远嫁燕国,成了大燕的皇后。

    江初照不免替她捏把汗,燕门关紧邻大燕、宁铎两国交界,与周越形成三方险要之地,他们对这两个国家也是多有耳闻,那燕国国君……挺出名的,二小姐这颗爆栗子嫁了他,只怕凶多吉少。

    谷競川看他忧心忡忡,一问之下哈哈大笑,毫不在意地说:「那把稜羽弓就是燕国国君送给爹的,可见毛丫头在那也过得挺滋润,有啥好担心的?」又想起刚刚的话题,转向马鸣山续道:「我跟虎子说好了,弓还是搁台上,让他慢慢把准头练起来,等他觉得成了,再自个去试试。」

    *           *           *

    谁也想不到,这番其乐融融的对谈还没过半个月,夜里燕门关就接到来自祝二小姐的求援信。

    大帐内除了谷競川、单明允、连同江初照在内的三名参将,另有一位身着大燕军服,面色极度苍白的传令兵,他看着眼前周越一众将士,忧心如焚却不敢出声打扰,只是焦灼地立在一旁。

    谷競川手持祝玥暖亲笔书信,一语不发地专注阅读,桌上搁着一并送达的大燕境内地貌图,还有早前给了妹妹的翡翠簪。

    单明允却紧盯着那自称从燕国来的兵士,眼底充满怀疑不信任,冷声道:「大燕数以百万兵马,还借兵借到燕门关外了?」

    杨子耀被这么一问,当即抱拳对众人一揖:「谷将军明鑑,这确实是皇后娘娘亲笔信,靖雪关此刻岌岌可危,若是挡不下南凛军,娘娘所在皇城首当其冲,燕国实在来不及调回兵马相抗,还望谷将军帮帮咱们。」他说到后来因激动止不住颤抖,双膝一跪,伏在地上。

    「你先起来。」谷競川对他一摆手。

    江初照当即将那传令兵扶起,感觉他浑身都在发抖。

    单明允深怕其中有诈,毫不避讳道:「这信是不是二小姐亲笔,谁知道?就算是好了,」他神情冷厉地盯着杨子耀,意有所指:「也难保不是有人迫二小姐写下,或冒她之名、盗取玉簪取信我们,只为调虎离山。」

    江初照原本极是不忍地瞧着杨子耀,听了单明允的话却心下一凛。

    毕竟燕门关地理位置特殊,连带整个军营规模也较寻常军营更大,平日重兵把守三方势力交界,若此刻驰援大燕,未得陛下圣旨,是擅离职守。即使大燕遇险是真,难保宁铎这国家不会闻讯伺机而动,燕门关若有失,他们这些长官都是立过军令状的──斩立决。

    住在首都的家眷们恐怕也会被他们牵连。他孓然一身,自然没甚么顾虑,可单大人家中那一大票孩子怎么办?此刻他不由得忆起一些久远的旧事,登时脸上全无血色,不敢接着揣度下去。

    谷競川盯着信默不作声,须臾转向单明允,道:「这信没问题。毛丫头的字很特殊,极难模仿,你看这里,」他把信递到单明允眼下,修长手指逐一跳过字行间隔,「我们常玩藏头诗,会在这些地方藏讯息,规律只有我跟她知道。」单明允顺着他比划看去,赫见:"哥,请速发兵大燕。"

    单明允还未反应,谷競川示意杨子耀站近些,指着桌上舆图,字句清晰地道:「靖雪关之前有一处山坳,临水背山,我即刻出发,抢驻此地伏击,」他抬头问杨子耀,「你记下了?」

    杨子耀大感意外,红着眼用力点头应答,又听他道:「我军以鼓声为信,从山坳杀出,将南凛军一分为二,临靖雪关的,归大燕;其馀的,归我。」

    此言一出,单明允大惊失色,一把拽过他,沉声问:「你疯了么,从中间杀进?伏击虽可攻其不备,铁骑也确实可以冲散敌方,但若是大燕不济事,没能将前头的南凛军击溃,咱们霎时腹背受敌,你等于把大夥的命都赌在大燕身上。」

    杨子耀欲言又止,谷競川却接过话:「大燕素来也是兵强马壮的,靖雪关邻近燕门关,又把守大燕皇城驿口,同样处于险要位置,想来布署的也是精兵为多,不致如此。」他愈说愈心焦如焚,只觉不能再拖下去,转而对杨子耀交代:「你先行一步,我军随后就到。」

    杨子耀当即深深一揖,激动道:「多谢谷将军。」迅速恭谨地退出大帐,策马直奔靖雪关传讯。

    这下箭在弦上,单明允指着他,气得半句话都说不出,岂知更气的还在后头。

    谷競川一面传讯调兵,一面披挂取兵器,对着帐内几位副手道:「你们回去歇息吧,今晚提高警觉,此次发兵乃我一人所为,不牵连任何人。我只带铁骑三千,不动燕门关根本。」

    「三千?」单明允忍不住气急败坏,喝斥道:「你没听他说南凛来了数万,你这是在玩命!」

    谷競川迅速穿戴整齐,掀开帐帘只见他那匹骏马也已让人牵在帐外,他接过铁弓翻身上马,安抚单明允一句:「这三千人是我亲自带上来的,都是狠角色,加上靖雪关的兵马,只是挡下南凛今晚攻势,让大燕驰援军队有时间接防,不会有问题。」

    他一声呼叱,骏马疾驰而去,领着迅速整顿好的前锋营骑兵,马蹄铁骑声震平野,往燕门关另一头而去。

    单明允和江初照相顾一眼,俩人神色同样坚决,跟着火速离开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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