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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大寒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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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赵字营这一路上,江初照比前些日子更加沉默,雪霏坐在他身前,除了偶而应答他的嘘寒问暖,也是不发一语,俩人各怀心事,却无法宽慰彼此。直到离营那日,雪霏才真正明白江大人这些日子的落落寡欢从何而来,这不是她三言两语可以安慰的。

    今晚她俩宿在一间小客栈,安顿好之后,江初照拉着雪霏坐下,露出多日来第一个笑容,跟她说明自己的打算:「这次去赵字营,是一个新开始,没人知道咱们从前的身分,将军…」她顿了顿,「将军帮妳脱了罪籍,往后妳跟一般姑娘无异。」

    雪霏惊喜交加,却又不解:「我还没跟你成亲呢,怎么脱罪籍的?」

    「将军把妳归在我的户籍下,妳现在是我妹妹了。我有军功司职在身,哥哥怎么着,妹妹自然得跟着。」

    看雪霏呆呆瞧着自己,她又微笑解释:「只是我到新营区,必须从头来过,不像在燕门关能有自己的帐子,不方便带着妳去。我会在赵字营附近的村庄买间房,妳先住着,遇着能休假的日子,我一定去陪妳。」

    雪霏还是不说话,只静静看她,江初照只道她一个人难免寂寞害怕,接着安慰道:「妳别担心呀,咱们找到合意的住所我再去报到,一定挑个邻里互助的好地方安家。只是妳记着,往后别叫我江大人了,咱俩兄妹相称。」她拍拍小姑娘的手,笑着鼓励:「来日若妳有意中人,哥手边还有些钱,再帮妳好好操办嫁妆……」

    她说到一半惊得打住,因为雪霏忽然哭起来,眼底是柔情亦是悽楚,江初照还未反应过来,雪霏已抱住她,柔软唇瓣贴上她的,印了一个深邃温存的吻。

    「江大人我喜欢你。」她颤声道,紧紧拥着江初照,「我知道,江大人一开始就不存在,我一直渴望的,只是水中月、镜中花……」

    江初照全身一震,怔怔然落下一滴泪。

    有个人,曾对她说过很相似的话,那人有着烫人的笑脸,当日他是那么兴高采烈……

    雪霏低低抽泣着:「江大人,我恐怕不会再喜欢其他人像喜欢你这般了。你…你是我见过最儒雅的男子,也是最男子气的男子,待我这般的好……」她不想要其他人,只想跟江大人在一起。

    江初照轻拍她背,感觉眼眶不再酸涩后,温言道:「那妳就找个跟我很像的。这不急,也许下一刻,或者明日……就是永远找不到,也不打紧…我们……」她渐渐沙哑的说不下去,很奇怪啊,她愈想忘掉,就愈是清晰,她已经找到了,却只能放弃。

    「我出去一会,妳先睡吧,记得落锁。」她轻轻拉开雪霏,推门而出。

    *           *           *

    谷競川独自穿行在燕门关祭祀用的石碑林。

    新立的两块石碑,照旧刻上新故去的同袍姓名,或营里弟兄们这几年仙逝的家眷。他迳往最旧的石碑寻去,这一处是他刚来燕门关时立的碑,当时整个燕门关都能登记想祭拜的人,是以上头所刻姓名,都是同袍们早年故去的亲友。

    他一排排逐字往下寻找,修长手指抚过每个或认识或陌生的名字,愈找愈是心慌,江栩、王湘、孟容瑛、江…初照,他咬着拳头,轻抚那再熟悉不过的姓名,久久无法移开目光。

    *           *           *

    江初照带着雪霏安顿好,又同她一道,带着礼品跟邻里打招呼,陪她多住两天熟悉环境,这才动身去赵字营报到。

    赵字营的规模不若燕门关大,江初照也没见着自个的新上级赵乾罡,只被人领着去自己的帐篷。刚开始他以为听错了,想不到还真是独个的帐篷,里头非常小,只容得下他跟一张床,比行军时的简易帐篷大一些,可不用跟陌生人挤着睡,对他来说已是万幸。

    或许是跟大夥分开睡的原因,隔日他下校场操练时,一直有人问他这个新面孔是甚么来历,还有不跟弟兄们住在一块的原因。

    他也很想知道啊,这又不是他要求的,跟养鱼有关系么?那甚么,从别的塘里端来的鱼苗,不能直接下新塘,得用旧鱼塘的水逐日添加新鱼塘的水,最后才换过去,顺便看看这鱼苗有没有病,免得污了新鱼塘的水……赵将军挺污辱人的啊?

    他这般胡思乱想,终究只是摇摇头,说自己是从燕门关来的,不清楚为甚么没法一道睡。

    赵字营的军种只分为一军、二军两种,这两派人马却不甚和睦,一军看轻二军,觉得他们混吃等死;二军也不屑与一军为伍,认为他们多半是靠讨好长官才获得举荐机会,不是凭本事升上去。但双方只是有摩擦时叫嚣几句就被调停,从没真正打起来,大概私自斗殴在哪都是违反军纪的。

    江初照刚来时,没有任何测验评比,直接被丢进二军。他不大跟人说话,实在是没心情,除了日训时投入练习,其馀时间他都在发呆,久而久之大夥看跟他聊不起来,也不大搭理他了,这让他落个清閒自在,可以专心发呆。

    但二军里头有个人特别烦。

    那人总是嘻皮笑脸跟大夥玩闹,日训从来都混水摸鱼,被抓到躲懒时拖下去挨军棍,不过五下十下的事,还唉得跟杀猪似的凄厉,看来都二十出头岁了,这么大的人,成日就是嗑牙打闹,毫无进取之心。

    江初照刚到的第二天,这浓眉大眼的高佻小夥子就对他一通打听:「燕门关听说很大啊?你们谷将军生得甚么样?他壮么?凶么?我们将军就挺凶的,不过二军很难得能见到他,话说小兄弟你是哪里人,我们这儿多半是祈县来的,我也是,你喜欢肉干么?我还剩两片,你嚐嚐,这是我娘给我寄的,你爱吃甜么?下回她给我寄点心,让你嚐嚐我家的松子酥,跟外头都不一样…欸你是不是还没说自个哪里人?我对你们谷将军真是很好奇,他是不是……」

    江初照不知道这个叫洪茂松的人,有没有因为话多被揍过,自己是差点就想挥拳揍他的,纪重九话也挺多,好歹是有来有往,不会自己叭叭叭说个没完。

    他被烦得受不了,后来干脆看到洪茂松就躲,可荒谬的是,赵字营弟兄经过这几个月,已经当他这人不存在,洪茂松却每日都跟他搭话,这人怕是有些不正常的,看着就人缘不错,还缺他这个朋友?

    「你能不能放过我?」约莫三个月后,江初照再也忍受不了,咬着牙问洪茂松。

    洪茂松正跟他详细报告昨晚他们那帐发生的趣事,说到一半生生打住,不太明白地反问:「甚么意思?」

    江初照瞧他一双大眼盛满疑惑,看起来有点傻气,本来一肚子火想骂他,还是咽了下去,捺着性子解释:「你找别人唠行么?我很不会聊天,也不喜欢聊天,只想安静待着。」

    洪茂松一愣,蹙眉思索半晌,竟语气悲悯地试探道:「你家里人都挺安静的吧?」

    啥?江初照不知怎么回答,又让这同情的目光瞅得莫名其妙,嘴角抽啊抽,好一会才找回声音:「这跟家里有何关系?我只是想请你……」

    「小兄弟,我家是做生意的,所以家里人人都能言善道。」洪茂松又蹲得离江初照近些,啃了口馒头,含糊不清却语带亲切地道:「你不会聊天,这不打紧,我可以教你聊啊,等你擅长了,还能回去教家里人,让他们也能四处串门子,这不是热闹多了?」

    江初照算是明白了,这洪茂松上辈子是哑巴,这辈子不说话会死,还同情所有不善辞令的人,遇着都要救上一救。

    *           *           *

    是夜,洪茂松今晚跟同帐弟兄唠得开怀,说太多话就渴,连灌好几壶茶,睡到三更半夜被尿意唤醒,睡眼惺忪掀开帐帘,趿着鞋边打呵欠边浇花。

    忽觉今晚视线特别清楚,略一转头,啊呦今儿十六啦,这月亮又圆又大。

    他来了精神,想到高些的地儿看会月亮再接着睡,要是撞上巡夜的,随便呼拢几句不就得了?说干就干,随兴捡了个方向就爬,好一会攀上高坡,正想找月亮,忽听林子另一侧传来奇怪声响,稍稍探头一看,却再没移开眼。

    一轮银月下,身姿飘逸的少年将手中长剑使得出神入化,剑花迅捷凌厉且变幻莫测,洪茂松站得远,仍能感受到剑锋气势如长虹贯日,他目不转睛地悄悄掐自己一把,啊呦疼,这不是作梦,他们赵字营竟藏了这等高手?这姓江的小兄弟平日看来低调,想不到身负绝技呀。

    正瞧得过瘾,却见江初照还剑入鞘,擦了把汗。洪茂松有些失望,才看到些许,这就结束了?刚这般想,又看江初照搁下剑,提起一旁长枪,顿时心下一喜,兵器之王啊,这得擦亮眼睛看。

    他内心激动,聚精会神地盯着江初照,想一睹精妙枪法。

    可和方才的剑术不同,江初照并未使出所谓蛟龙出海、灵蛇缠云这般功夫,只是平实稳当地扎枪、压枪、回枪。剑走轻灵,变化繁复,看过剑术再看这基本枪术,就有些索然无味了,他又漫不经心瞧了会,却愈看愈心惊──

    这跟耍花枪不同,江初照每一刺枪、回枪,用的并非臂力,那力量是紮在腿上,力走腰板,化作一股劲,最终凝于枪尖,猛送出去。招式不花俏,却极狠极稳,每一击都迅猛锋锐。

    洪茂松暗自忖度,若是这一杆枪直逼面门,就算他手中有兵器,恐怕也是挡不住,要被这股力量穿了胸膛。正心下骇异,又见那枪速度更快了些,枪枪相连、绵密如雨,是滴水不漏的防守,更是毫无喘息的迫击。他从军以来也见过不少枪术好手,却未曾看过有人这般操枪,这是真正功底深厚的枪术。

    江初照彷彿不知疲倦,就这么力破长空地又紮实练了一个时辰,才将枪杆往地上一插,提着水袋与替换衣裳离去。

    待他走远,洪茂松忍不住走近,伸手去摸那杆枪,分明已是隆冬,触手只觉枪杆滚烫,方才被握在手中散发的力度、温度可想而知;再看枪杆没入地有数吋深,是枪杆不是枪头啊,这大冷天的泥地可坚实了,江兄弟看着瘦弱,怎么办到的?他暗叫声娘,这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自从那晚月下遇仙,洪茂松入夜再也睡不着了,每晚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偷看江初照练功。

    除了枪术是每日必练,其馀拳脚、弓箭、长鞭、刀剑,江初照连着几日挨个练了遍,每每看得他血脉沸腾,暗自连声叫好。江兄弟藏得可够深,分明比教头们强上不知几个档次,平日校场上练习时却发挥得跟大夥相差无几,并不特别出挑,这是何意?他看着江初照月下舞剑,行云流水、飘逸若仙,心里疑惑不解。

    不过一瞬间,忽感剑气扑面而来,本能向后退却避不开,那剑直指面门,在离他一吋处倏地收势,吓出他一身冷汗。

    「睡不着?」江初照撤了剑,冲他挑眉一笑。

    「起来解手,刚巧看到你练剑,多看了一会儿。」洪茂松打个哈哈。

    「一连十来天,都是凑巧?」江初照笑意更深。

    「你早知道了?」

    「你呼吸重、脚步重,想忽略也难。」江初照俐落地还剑入鞘,转身十起水袋灌了几口,靠着树席地而坐。

    偷看人练功是大忌,洪茂松本有些惭愧,可看江初照似乎不甚在意,干脆也挨着他坐下,老实承认:「我不光晚上爬起来看,白日里也没少看你,可太阳下的你跟月亮下的你,完全是两个人。」

    江初照呛得咳了两声,失笑道:「说得像我鬼上身似的。」

    洪茂松今晚头一回看他笑,原来这小兄弟是会笑的?当即也开心地回应:「怎么能是鬼上身呢,我说这是天兵神将附体。」

    他是真心觉得这少年功夫了得,忘情地夸讚一句,却让江初照红了耳根,不自在道:「你这溜须拍马毫不害臊,我可没脸皮听。」

    洪茂松不知自己说错甚么,让人家又冷下脸,有些焦急地解释:「江兄,我是真觉得你厉害。」

    江兄?江初照接着喝水,一脸尴尬没应他,又有些荒谬好笑。

    洪茂松兀自唠起来:「你这样的人才,怎不让大夥见识一番,兴许能升副将。欸你知道么,咱赵字营只有参将,可从来没副将,将军他要求老高了,曾当众说没有匹配副将职位的能人,就宁可让这位子空着,哇当时殷大人脸色多不好看。若你争取一番,说不定就拿下这职位,要是做个江大人,那多威风……」

    江初照前头还噙着笑边摇头边听,"江大人"三字一出来,她心里抽了一下,拎着水袋出神。

    第一个喊她"江大人"的,是一路护着她、帮着她的人,当她拿着上任书文去找他时,他比任何人都开心,把她抓起来晃好几下,边笑边消遣她:『咱们江大人甚么都不怕,就怕不好意思,瞧这脸还红的一把。』

    「江兄?」洪茂松说到一半,看他好像没在听,轻推他一下。

    江初照回过神,半晌才道:「我不想树大招风,这几套功夫,是我师父倾心力教给我的,我不可以辜负他,才日日勤练。用不上最好,表示太平无战事,你能替我保密么?」

    洪茂松本来要应好,想了会却打趣道:「我说不能,你会不会杀人灭口?」

    「会,先割了舌头再杀。」江初照想也不想地正色道。

    洪茂松哇地一声,被这心狠手辣的样子逗乐:「我说出来也没人信。」忽又惊奇打听:「我瞧你不过十来岁,那不是从小拜了师的?这几样功夫没有些年头可练不成,否则就是师父特别会教或特别严格。」

    「他很严格,教人的时候特别凶,可平时待我最好的,也是他。」江初照抬眸看着夜空,淡淡回应。一别将近半年,今晚是她第一次对自己提起他,山长水远、相会无期。她每晚睡不着,非要榨干最后一丝力气,才能倒头就睡。

    她希望谷競川忘了她、又怕他真的忘了她。

    「江兄,你那个师父,是不是……不在人世了?」洪茂松瞧他神态,稍微紧张地试探道,打算接着安慰他一番。

    「甚么不在人世,他活得好好的,你别咒他。」江初照又惊又怒,朝洪茂松头上拍了一记。

    这随手一掌直拍得他眼冒金星,还差点大叫,缓了会才委屈道:「你刚才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我以为你师父年龄很大了,驾鹤……」看江初照又抬起手,他急咽下那不吉利的后话。

    江初照气坏了,恼道:「我师父年轻得很,不过大我们几岁,他会活到很老很老,不许你触他霉头。」她霍然站起,踢了踢脚下的沙,愤愤离去。

    洪茂松傻傻看他收十东西,直到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看来这"师父"是江兄的逆鳞,碰不得啊……话说,江兄方才那嗔怒的样子,怎地…这么像小姑娘?

    江初照昨晚发了脾气,还出手打了人,有些过意不去,本以为今晚洪茂松应该会自讨没趣,乖乖睡觉,想不到一来到空地,竟看到洪茂松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

    这人有毛病吧?他当没看到,迳自练习拳脚,谁知练到一半,这不长眼的却吃错药般,三步并两步朝他奔来,差一点点,他就会一拳击在洪茂松的太阳穴上,不死也得晕。

    「你干甚么?」他吓得一口气喘不上,有些恼怒地瞪着洪茂松。

    「江兄,你别生气,我昨晚说错话,不是刻意咒你师父,往后绝对不会了。」洪茂松诚挚地保证,含笑的大眼睛里都是星星。

    「…我不生气,你可以回去睡觉了。」江初照挥挥手,终于想起来洪茂松像谁了,一开始想到纪重九,但更像的是燕门关那只叫阿黄的大狗,人怎会像狗子呢?他对这念头倍感荒唐。

    「但我不想睡,你动作很漂亮,我就想多看会。」他热切回答。

    「我可不是江湖卖艺的,」江初照冷下脸,打定主意吓走他,「你立刻给我……」

    滚字来不及说,洪茂松竟一把揽住他肩头,笑得讨好:「江兄你看哪,你姓江、我姓洪,都有三点水,说不定百年前就是一家,你别拒人千里,交个朋友多好?」

    「你怎不去缠沈放或汪启四,他俩也有三点水。」江初照挣开他,有些后悔方才收了那拳。

    「他俩没你帅呀!」洪茂松理直气壮,「像你这样深藏不露、强悍又冷冰冰的,我最欣赏。」他也很欣赏自家将军的,无奈没法子也没胆子亲近,那可是更冷更强悍。

    江初照差点被气哭,他只是想安静过日子,却摊上这货……欣赏个啥子?洪茂松要见识过单大人这样的,对"强悍又冷冰冰"肯定敬谢不敏。

    「你到底要干嘛?」他面如死灰地问。

    「我想拜你为师。」

    拜个鬼!江初照头疼得厉害,强压下揍他的冲动,咬牙笑道:「你看着还大我几岁,叫我江兄我已经忍了,你这会还想叫我师父?」

    「是呀,我崇拜你,称你一声哥也没甚么,」洪茂松急道:「哥你运道好,拜了名师一身本领,我遇上你也是走运,是能人就拜,这不丢人。」

    江初照冷冷回绝:「我不收徒弟,你也不是吃苦耐劳的料,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肯定几天就腻了,别要浪费我时间。」她就是见不得有人糟蹋谷競川的功夫,洪茂松成日只知道玩,日训也敷衍了事,她都看在眼里,若教这样的人,总觉得对谷競川是种污辱。

    洪茂松看出他着恼了,却不知他恼甚么,平日看来挺温和,方才也没提他师父,江兄气个啥?

    他有些心慌,安抚道:「那拜师这事我暂且不提,我就待在这看看,成么?」

    「随你。」江初照憋着火,粗声应了句,不再理他。

    *           *           *

    月色下二人各自舞枪,一个势如破竹、力透苍穹;另一个不过有样学样,徒具其形而神不似。

    江初照尽量忽略他,窝着火又练一阵,终于忍不了,将长枪往地上一掷,枪杆插入土里数吋深,着恼道:「洪茂松你干甚么?」

    洪茂松正练得开心,被他这态势骇住,支支吾吾:「练枪啊江兄……我练枪。」

    「枪是这么练的?」江初照上下打量他,只觉快疯了,很想撒手不管,却过不了自个良知,忍了忍,一脚踢在他右腿膝盖窝。

    洪茂松差点右膝跪下,终是稳下来,愕然问道:「你为甚么踢我?」

    「你腿不对,练枪不能紮马步,得紮麒麟步,下盘勾稳了才能发力。」他冷声回答,又将洪茂松肩头往下按,「平刺出去,你咋总往上飘?」

    江兄肯教他了?洪茂松大喜过望,当即照他说的调整,使劲扎了两下,又显摆似的,在收势回枪时弄了个漂亮的下压枪花。

    江初照没甚么反应,眉头紧锁。

    「我做的不对?」他忐忑询问。

    「对的。」江初照扯出笑,头疼得厉害。洪茂松喜不自胜,刚要接话,却听江初照嗤道:「可你这腰不行。你手脚力道够,唯独这腰太软了,半点没发力,紮枪腰杆是最要紧的,得先把这腰力练起来,真不行。」

    听他一口一个不行,洪茂松脸胀得通红,捺不住委屈,不满质问:「江兄,你何必这般糟蹋人呢?」

    江初照一愣,茫然反问:「我怎地糟蹋你?」这人的腰就是不够力,还说不得了?

    洪茂松一双大眼盈满屈辱不甘,愤慨道:「大家都是男人,你自个想想,换了你,乐意让人说腰不行么?」

    这跟男不男人有何……江初照忽地意会这小子气些甚么。耳濡目染,那些花花绿绿的事,哪怕他不想懂,也是懂挺多的。脸上一热,咬牙扔了句:「爱练不练随你!」

    他转身就走,哪知洪茂松急扯住他,讨好笑道:「我不对我不对,腰力我会练的,你能再帮我看看么?」

    江初照抽回手,抱着胸淡声道:「练吧。」

    洪茂松立即操枪,照着他的指导,一枪一枪紮实地练下去。

    隔天晚上洪茂松就没来了,许是前一晚累着,早上日训行跑时边跑边扶着腰唉唉叫。

    江初照就觉得自己也没冤枉他,这人确实腰不行。

    对于洪茂松没来这事,江初照也不在意,该练啥练啥,再隔两日,洪茂松提着枪又找上他。他没过问洪茂松这两日躲懒,反正人家想学,他就教,遇着洪茂松没来的日子,自个练也挺清幽。

    洪茂松话很多,哪怕江初照闷声不吭,他还是可以自顾自唠一晚上,絮絮叨叨说自己有五个哥哥两个弟弟,等他把枪练好了,要回去吓他那些兄弟一跳。

    江初照在他身边紮枪,原本爱搭不理,可听到他家男丁兴旺成这样,不免咋舌:「生了八个都男孩?」

    「是呀,我娘想要小姑娘,可她肚皮不答应。」洪茂松边紮枪边喘着气回答,「本来还想再生,我爹笑她再生也是男的,凑成话本上那"十兄弟",把我娘气坏了,这才收手。」

    江初照乐得呵呵笑,一旁松林的新鲜空气跟着送进胸臆,精神不少,他很久没这样笑了。

    洪茂松也是笑哈哈,将枪头往地上一插,扶着枪杆笑道:「我娘自个生不来,把脑筋动到别人家姑娘,我有五个嫂嫂。」

    「那么大一家子,吃饭没问题?」江初照吃一惊,不假思索就问,说出口才觉得唐突。

    洪茂松并不介意,摇摇头道:「我家卖盐卖糖还有布,没甚么问题。」

    好么竟然是个少爷?难怪他不同于其他弟兄,成日一副轻松快活样,大概也不晓得能经手盐、糖生意的,都是富商巨贾。「你干嘛当兵呢,在家做少爷得了?」江初照尴尬接话,也停下练枪动作。

    「我想啊!」他立马回应,「可我那些哥哥都太本事了,显得我不学无术,娘看不惯我整日耍,怕俩弟弟有样学样,才把我扔这来,说甚么太平盛世好当兵。」

    洪夫人有远见啊,没有哪里比军营更能磨励人了,这洪茂松要是他儿子,他八成也会这么干……「你娘替你考虑得挺长远。」江初照替洪夫人说了一句。

    「她就是想太远啦,看我不肯来,威胁要上村长家给我说媳妇,吓得我连夜收十包袱投军。」洪茂松埋怨地道,又心有馀悸打个冷颤。

    投军好过娶老婆?这懒散的少爷还为此放着锦衣玉食跑出来?江初照搔搔头,愕然问他:「村长家姑娘咋啦?」

    「他家姑娘很漂亮,是祈县有名的美人,你问问其他祈县来的弟兄,都听过乔盼盼这姑娘。」

    「那你还躲成这样?」洪茂松果然是有些不正常的,换了纪重九,不,是换了任何人,都想讨个美娇娘不是?

    洪茂松眉头一皱,好似他问了个三岁孩儿都懂的笨问题,挥挥手道:「你没听过路边的梨子不甜啊?乔盼盼要真这么好,轮得到我洪茂松?」

    这人忽然贬低起自己,让江初照接不了话,这句可不是他说的啊……

    他正尴尬,又听洪茂松神秘续道:「乔盼盼还是出名的母老虎,那脾气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炸。我娘根本是故意的,要找个凶婆娘治我呢。」

    江初照点点头,替洪茂松可惜,若娶这样的姑娘,肯定会有出息的,但那姑娘就辛苦了。

    洪茂松休息够了,又提起枪,边练边随口问:「江兄,你家都有谁呀?」

    「我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妹妹。」江初照也提枪接着练,说起雪霏,他心里一阵暖。

    「多大了?可许了人家?」洪茂松停下手,一脸热切地问。

    「今年十六…你问这个干甚么?」他忽然警戒起来。

    洪茂松乐呵呵,热切不减地大方回答:「江兄的妹妹,肯定很漂亮了,我能看看她么?」

    「…拐着弯夸我?」江初照冷淡地问。

    「得夸呀,将来说不定能认个大舅子。」他一直觉得江兄很是俊俏,对江兄的妹妹也极有信心,同一棵树结出的果子么。

    江初照听了这话一僵,咬牙道:「我妹妹确实漂亮。」看洪茂松迫不及待想接话,他严肃地打断道:「但我做不成你大舅子,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她不能嫁军人。」

    「你自个都是做军人的。」洪茂松不服气地喊,「军人也会疼媳妇,你这不是连自己一块嫌弃了?难道你就没有喜欢的姑娘?」

    「没有。」江初照斩钉截铁,「我这辈子都不打算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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