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再现
她忍不住问道：“你们信奉的神明到底是什么来……是什么神？他们要选那个新珊麻，为什么不放过珊麻哥朵夫人？”
弥忒见她询问，连忙躬身回答：
“女公子，我们休屠部与匈奴各部一样，信奉的主神除了祁连神之外，就是供奉息邕伊神。”
“祁连神即是天神。而息邕伊用汉人的话来说，就是天上的苍鹰。我们相信，至高无上的天神统领万物，世上的神明无数，一草一木都可以为神。”
“而受天神指示，引领护佑着我们草原上各部的，就是这翱翔的苍鹰之神。我们……匈奴单于将自己称为天神的子孙，而息邕伊神，则是天神派来保护我们整个部族的守护者。”
“因此，不仅匈奴百姓、各部落的头人首领，会祭拜供奉它，就连单于的王冠上，都会打造成苍鹰的额饰，以此来彰显自己得到了守护神的无上力量。”
“而大胡巫和珊麻，就是侍奉守护神的人间使者。他们从小得到神力，因此可以听到我们凡人听不到的声音、看见我们看不到的景象。这是神明的信息，我们的族人通过他们解读出神明的旨意，然后依照旨意行事。若是不遵守的话，将会引来弥天大祸！”
说着，弥忒眼中浮现出极其严肃敬畏的神情，乍一看，竟与方才的匈奴人无异。
霍止瘁对此另有想法，她心想：
“看来匈奴人是典型的多神信奉。他们身处奴隶社会，所以对于信仰崇拜格外狂热。难怪珊麻哥朵在他们当中地位这么高，以至于那帮家伙不惜非要找人代替她后才敢考虑除掉她……”
她一边思索，一边又问道：
“那个、就是那个什么乌你鲁的神……就是屠各牟提起的那个，又是什么来的？他们好像是自作主张换的神明，难道就不怕被神怪罪？”
说到末了，霍止瘁声音中已是隐隐带有嘲弄之意。
弥忒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沉吟片刻后，方才说：
“乎彦乌努神……这个神明，我之前从未听过。乎彦，嗯，匈奴话里头，这是血红色、火红，或是鲜血的意思……”
霍止瘁听得有些发毛，心想这神明叫这么个名字，多半不是什么正经神。
她打断对方。“你那些部下不是匈奴单于又不是胡巫，他们怎么敢又是换神明、又是换珊麻的？”
“女公子您有所不知。之前那一年春夏间我们各部接连打了败仗。春季折兰、卢侯失去了他们的王，夏天时，单桓国被灭……匈奴单于伊稚斜命众王去王帐见他，告知所有人，说是大胡巫得到天神授意，因为南方嗜血的邪神肆虐，因此我们一败再败……”
霍止瘁脸色一如既往地端庄宁静，只是当听到这一句时，她双眼中迅速掠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光芒。
她猜到弥忒口中所说的“嗜血邪神”是谁了。虽然跟她没有直接关系，可是作为汉人，听到匈奴人对那些战事的反应，她仍是忍不住心里好笑。
“他们把那家伙称为‘邪神’……嗯，听起来挺有气势的，不过以那人的性子，肯定会瞪大眼珠，露出邪魅一笑，恶狠狠地扔下一句：‘我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霍止瘁眉毛轻抖，显然，她脑袋里的想像画面让她深感不爽。
“……大胡巫提到，息邕伊神也无法抵挡这邪神的力量，如今他感应不到神力，因此请求单于，举行祭典，希望重新选出我们新的守护神。”
霍止瘁听得很是诧异，反问道：
“你们的那个神……都敌不过邪神？大胡巫是怎么知道它跑……呃，消失了的？”
原本很想用“跑路”来形容那位神明的霍止瘁，因为顾及到弥忒，这才临时改口。
她越听这事越觉得好笑，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只老鹰用两只小短腿在前边使劲奔跑，后边霍去病骑着高头大马来追杀的画面。
果然，弥忒神情庄重，沉声道：
“此事关乎神力，大胡巫绝不敢乱说。此事让各部大为震动，都纷纷请求单于早作决定。”
“伊稚斜对此十分担忧，马上就同意了大胡巫的请求，在王庭祈福大肆祭拜。”
“这次祭典，让大胡巫感应到天神的声音。天神告诉他，息邕伊神神力消退，如今南边的邪神法力越来越强。再这样下去，我们匈奴全族，都会有被人消灭的危险！”
弥忒虽然归义到大汉，但他毕竟是匈奴人，对那种信仰的敬畏已经铭刻在心。因此提到这一节时，他神色中既急切又忧虑的一面溢然于外。
霍止瘁却想：“这件事你们的神倒没说错！看来你们那个大胡巫胡扯归胡扯，分析时事的本事还是有一点的！”
她绷着脸，抿着嘴，又听弥忒继续向自己介绍匈奴部落中种种关于神明的事情：
“……因此天神特意显灵，通过大胡巫转告单于和各部落首领，允许我们寻找它在人间守卫使者的化身。只要我们能找到这位新的守护神，诚心供奉祭拜，那么日后天神就会发挥无上的神力，让守护使者继续保佑我们匈奴！”
“正因为有了这道神旨，我们才将息邕伊神的神器进行了最后的供奉后，埋入陵中。之后，我们本该进行新一轮祭典，以寻找守护神的神迹。只是，这一切都来不及办，便被我们两部的内斗中止了……”
弥忒忆及自己部落与浑邪部的那场厮杀，不禁无声一叹。
他再次看向霍止瘁时，已然镇定了不少，又道：
“在那之后的事情，女公子比我更为清楚。因骠骑将军孤身闯阵，接受了浑邪王的受降。他麾下的汉军兵马，将我们两部完全控制住，还杀退了单于派来的大军。我们都跟随着将军南迁，来到大汉。”
“新守护神一直空缺，所以屠各牟他们在闯进中原后、遇到危险，得神明救助，他们以此为新守护神，是被允许的。”
“只是，想要得到部族上下承认，不仅要大家真心拥戴，更要由大胡巫或是珊麻亲自为这新神加持。这样一来，新神才能守护整个匈奴部族。”
霍止瘁这时终于完全明白了，屠各牟他们选新神、举办法事，说来说去，都是为了珊麻这个头衔。
如果能将珊麻的新人选和他们一起牢牢绑定，到时新守护神是哪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匈奴人最敬重的巫女，不仅不会再跟汉人合作，而且还能为休屠部持续进行精神输出。
“有这么一个强力内宣在，屠各牟想办更大的事都不难。莫非他有心想当匈奴单于？”
想起对方那副凶恶的模样，霍止瘁对此人没半点好感，自然而然便想到争权夺利这上头。
“看他们那德行，新人选肯定也是他们的内应。敢跑来咱们汉地宣传邪恶教义，你跑不了！”
霍止瘁又追问道：“那这伙人要选新女巫，你们那个大胡巫又不在，光靠他们就能不认珊麻哥朵的身份？凭什么？”
弥忒正要回答时，却听得“咕噜”一声。
他愕然睁大眼，见面前的霍止瘁咧一咧嘴，心虚地捂着肚子，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霍止瘁不看对方，心里却骂：“可恶！关键时候你这不中用的肚皮就知道给本大美人丢脸！”
弥忒微微一笑，说道：“女公子，我一说起来就说个没完，险些忘了时候。先请您用些……”
一语犹未了，他的身上，也赫然发出一阵相同的声音。
弥忒脸上一红，急忙低头，又忍不住偷偷瞄向一旁。
霍止瘁却是大喜，心想原来你也一样。
她哈哈一笑，弥忒见状，这才放心，也不禁朝她微笑。
二人你对着我、我对着你，笑个没完。最后还是霍止瘁发话了：
“咱们先吃东西！有力气才能好好说话！”
“是！女公子高见！”
弥忒一边说，一边将案几捧来，放在霍止瘁面前。
霍止瘁见他为自己捧碗递勺，十分殷勤，那劲头竟比自己的贴身婢女还要足，不由得又是惊讶，又是感动，忙道：
“你也来吃些。我独自一个吃饭不习惯，有人陪着才好。”
弥忒连忙答应了，这才低头膝行缓缓后退，坐到下首位。待霍止瘁取碗在手，开始进食，他这才捧起木碗，慢慢吃饭。
霍止瘁看看那些器物，见不仅用的是木碗，就连筷子都无，取而代之的是短柄的木勺。
“那帮家伙生怕我们手里有家伙会逃跑，所以连筷子都不肯给一双……”
霍止瘁心里骂骂咧咧，从屠各牟直接骂到休屠部、再从休屠部扩大到全匈奴。
总之，匈奴上下不止十八代，在她嘴里通通被提了个遍。
弥忒吃饭时十分安静，却一直留意着上首的动静。
但见霍止瘁若要舀菜、或是放碗去取耳杯，他必一把放下自己手里的器物，先为对方处处提前捧菜捧杯。
见他如此恭敬贴心，霍止瘁越发不好意思，忙道：
“你吃吧，不用管我，我自己来便好。”
“我能服侍女公子，是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女公子只请放心享用，这些食物我上回已经查验过，里面并不曾放什么古怪东西。”
“就算他们又放了那什么风茄儿花，我现在肚子里空空的，吃了再说！”
霍止瘁笑嘻嘻地将满满一勺肉丝拌饭放进嘴里，大嚼起来。
弥忒见此，不禁唇边笑意越浓。